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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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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人(上)

塔矢亮發燒了。38度9,而且本人竟然還完全沒有意識到。

除了愚蠢之外,進藤光認為沒有任何更好的詞語可以形容眼前這一情況。

“你是笨蛋嗎?!”進藤光難以置信,一邊把亮往房間拖,一邊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發燒都發到這個程度了,竟然還在學習?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打算看書看到暈過去為止?”

“不是這樣的,我——”

“——話說回來了,究竟什麽人才會連自己發燒了都不知道啊?”進藤光吐槽吐到停不下來,“你是三歲小孩嗎?”

光到來的時候,這個人正在房間裏做春假的數學作業。因為只是頭昏外加怕冷而已,便以為不過是衣服穿少了,外加昨夜沒睡好,強行硬撐著。結果給光倒水的時候,頭腦昏熱、手指無力到茶壺都拿不穩,險些把熱水潑了一身,嚇得光連忙試了一試他的額頭——這一試才發現,得,燙得快要能煎雞蛋了。

“……”

“別這麽看著我啊塔矢,我說錯了嗎?說真的,你真的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吧?生病了就給我老老實實地躺著休息,逞什麽強啊……”

直到這個時候,亮才好不容易搶出了被自己辯駁的間隙:“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雖然前兩天有點感冒,但是今早起來沒怎麽打噴嚏、也沒什麽流鼻涕,有點昏昏沈沈的而已,所以也就沒怎麽在意。”

“沒怎麽在意?”進藤光險些昏過去,真想一頭栽倒,“拜托,就是這樣才更糟糕啊好不好!”

雖然知道這家夥也算是個名門貴公子,但對自己的身體心裏沒數到這個地步……只能說即使是塔矢,在這點上和十幾歲的青少年也沒什麽區別啊。想到這裏,進藤光一時竟然不知是該生氣好,還是該嘆氣好。

進藤光從前北鬥杯的時候就來過亮的房間,過去的十年間更是經常造訪——不過作為女孩子的光,踏足尚且是第一回。然而病人當前,外加毫無性別意識,進藤光本人把這回事忘得一幹二凈,對亮的房間熟悉得比主人本人還要自然。

“楞著幹嘛,你先給我坐下來啦!被子你放在哪裏了?還是櫃子第二層裏嗎?”

亮楞了一楞,剛想問你是怎麽知道我的鋪蓋一般收在那裏的,光便已經熟門熟路地打開了櫃子,抱出了被子,開始在榻榻米上鋪開。“!”亮嚇了一跳,霎時間不好意思極了,連忙想要起身,“進藤,我自己來鋪床就好了,你不用……”

“不用什麽啊?”進藤光嘆了口氣,把他強行按了回去,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好了好了,塔矢大少爺,病人就給我乖乖呆著,OK?”

“我不是——”

“——是是,知道你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大少爺。不過我說你啊塔矢,天大地大病人最大,這句話沒聽過嗎?”

“……”

於是塔矢亮只能呆呆地坐在榻榻米上,幾乎手足無措地看著光為他在榻榻米上鋪開了柔軟的被褥,準備好了床。完事了之後,光拍了拍被角,笑著示意他過來:“嗯,好了,過來睡吧!”

不知怎的,這個動作令亮的臉更加燙了,整個人都僵住。“我……你……”

“楞著幹什麽呢,趕快上床休息啦,快點。”

一時之間,混亂與高熱包裹了亮,像是踩在夏日雲朵上那樣,輕飄又朦朧。他只能在混亂中呆呆地走了過去,在床邊坐下。大腦的反應仿佛卡了殼,一時之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為發燒而面熱,還是為了自己唯一的朋友的關心而臉紅。

進藤光點點頭,滿意地站起身來,拍了拍手。“好!你先脫衣服上床吧,我去給明子阿姨打個電話。”

塔矢亮立刻擡頭,慌忙拉住她:“不,那個,就不用告訴母親了吧——”

進藤光把他按回床邊,像河豚一樣鼓起了臉頰,還彈了彈他的額頭:“笨蛋沒有發言權,懂嗎塔矢?真讓人不省心啊,你。”

“不、不省心——?!”

對上少年罕見的呆滯神情,進藤光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乖乖睡覺啦,我去打電話。等我回來要是發現你還在床外面,就沒收你的所有棋譜哦?”

“餵,明子阿姨嗎?嗯嗯,是我……誒?啊,不是,其實特意打電話過來是因為塔矢他病了……是的,都燒到快39度了…………嗯嗯,我知道,我會看好他的。退燒藥在書房的櫥子裏?知道了……對了,明子阿姨,可以借用一下廚房嗎?”

隔著一道紙門,亮躺在榻榻米上,能模模糊糊地聽得見光和母親打電話的聲音。似乎是說到了廚房的緣故,少女的聲音也隨著腳步漸行漸遠,低得聽不見了。

少年把滾燙的臉頰半埋進羽絨枕裏,合上同樣滾燙的眼睛,輕輕一聲吐息。

整個人都異常虛弱無力,身上明明很熱,明明蓋著被子,卻仍然冷得想要發抖。難受是真的,但比起頭腦裏水一樣晃著的昏沈,遠處光的聲音卻更加清晰,像炭火融暖的冬夜裏落雪的聲音,低低的簌簌的,令他不自覺地感到安心。

為什麽會感覺如此溫暖呢?

亮把臉更深地團進蓬松的棉被裏。這是一個他暫時無法思考、也沒必要思考的問題。進藤會在他的身邊的,所以,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疲憊久違地從骨子裏散開,伴隨著這沸騰的高燒一起,蒸幹了他的清醒。他不是那種僅僅因為小病便會變得十分脆弱的年輕人。恰恰相反,自幼年起,他便家教嚴格,天生強韌至極的個性更令他無法放松對自己的苛求。

可是……

如果有進藤在的話。只要有進藤在的話,我……

少年翻了個身,更緊地裹住了被子,溫暖更周密地擁抱住他,思緒模模糊糊地斷在了藍色雲端。他不再約束自己,松開自己的鐵律,往更深更黑的夢鄉沈去。

再一次模模糊糊地醒來的時候,紙門之外,天光已經大暗了。黃昏的灰色陰影投在紙窗上,庭院中櫻樹的枝條的影子也淡淡晃動著。亮惺忪地翻了個身,輕輕“唔”了一聲,暮色四合的寂靜中,傳來清晰的、棋子落下的清脆聲響。

“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繼而一個身影很快俯身到他的床邊,關切的手指取下他額頭的濕毛巾,輕輕觸碰了他的額頭,“還好,燒褪了一點了……”

“進藤……?”

“是我沒錯,”進藤光展顏一笑,星星一般的眼睛俯視著他,“感覺怎麽樣,好點了嗎?”

“嗯……”塔矢亮點點頭,支起身體,慢慢坐起,“現在幾點了?”

光小心地扶著他的肩膀,順便把一邊的厚針織衫披到他的肩膀上:“已經六點多了哦,到晚飯的飯點了。”

塔矢亮眨了眨眼,整個人呆呆的,反應仿佛慢了好幾拍:“已經……六點了?進藤你一直……在這裏?”

“我答應了明子阿姨要照看你的嘛,否則誰知道你會燒成什麽樣子……”進藤光晃了晃手裏捏著的棋譜書,朝他wink了一記,“再說,一個人打譜也挺不錯的。你家還真是清靜呢,我家旁邊的鄰居這兩天一直在裝修,吵都要吵死了。”

塔矢亮張了張嘴,不知怎的,最後說出來的話卻是:“……進藤,這是我之前放在棋盤邊上的那本嗎?”

“是啊,還挺有意思的呢!”

“……明明我自己都還沒來得及看。”

“啊,怪不得看上去那麽新,原來塔矢你還沒翻過啊。”

“本來是打算今天趕快寫完學校裏的作業,可以翻一下的,沒想到……”

“你這家夥……病成這樣了還想著打譜啊?”

“不行嗎?”

“咦,難道塔矢你在嫉妒我比你先看到了書?”

“……是羨慕。”

“羨慕的話,就給我好好休息養好病啦。”

“話是這麽說,但原本我是打算今天至少要打上兩局的……不過現在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能把今天的份分攤到明天和後天補上了。”

“稍微好轉了一點就開始安排計劃,哪裏來的工作狂啊你?!——不對,明天都不知道你身體能不能好誒!”

“會好的。”

“……我說你啊,這不是你想要好就能好的吧?”

塔矢亮完全不為所動:“總之我會好的。明天也會把今天的份補上。”

“……你這與其說是精神勝利法,不如說是單純的在勉強吧?!”

“隨你怎麽說。”

“……。怎麽說呢,塔矢你在這種地方,還真是任性到可怕啊。”

“有什麽問題嗎?”

“……你這理所應當、毫不遲疑的語氣,才是最大的問題吧。給我好好看看和你對話我需要用多少省略號啊,笨蛋!真是的,別的人生病了之後會變可愛,為什麽只有你反而變得更直接任性了啊?”

“……”

“對了,說起來,姑且晚飯喝點粥再休息吧?一直空腹也不好呢,藥也差不多要吃下一頓的份了。”進藤光這才想起晚飯這回事。而塔矢亮眨了眨眼睛,捧著熱水,神情裏透露出一股子難得的迷茫來:“進藤你訂了外賣嗎?”

“不是啦,”進藤光揮揮手,笑了,“嘿嘿,我自己做的哦。雖然借用了你家的電飯鍋就是了。”

“…………………………”

“等——等等,你這是什麽表情?我看上去就那麽不像會做飯的人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個學期你的家政課作業只拿了30分吧。”

“哼,就算我只拿30分,也比某位連電飯煲都不會用的大少爺要強吧。”

“可是,”塔矢亮一臉理所應當地指出,“不管怎麽看,進藤你都跟男孩子沒兩樣不是嗎。”

“……我說,你這言論,無論對於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來說都很失禮啊餵?!”槽多無口,即使是一貫大大咧咧的進藤光,也不由得氣鼓鼓地抗議了起來。更讓她抓狂的是,“而且——你為什麽會對我的家政課成績記得那麽清楚?!!!這都是去年的事情了誒?!”

塔矢亮歪了一歪腦袋。

“因為是和你有關的事情啊。和你有關的所有事,進藤,我全都記得很清楚。”

他的神情被籠在熱水乳白色的溫熱霧氣之後,剎那間模糊了起來,看不分明。然而即使如此,進藤光也能感到少年的視線正直率地凝視著自己,不加掩飾、毫無躲閃,宛如吃飯喝水一般光明坦蕩,自然而然。

他只是在陳述事實。

在大腦燒得一塌糊塗、直接斷線的時候,塔矢亮反而看上去像是個符合他真實年紀的孩子了,任性,直接,不依不饒,一雙烏亮眼睛瞬也不瞬地盯人,像是某種大型貓科肉食動物毛茸茸的幼崽。

而進藤光,被這樣一雙眼眸專註地盯著,忽然在這直白的發言下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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