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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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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2

殿中點著安神香,座上的人火氣卻旺,推了面前的茶盞道:“催什麽?”

沈意希嚇了一跳立刻跪身道:“是妾沒有打招呼就進來驚著殿下了。”

周淮只是剛做夢夢到不愉快的事,他也沒心思為難沈意希,扶手讓人起來道:“本宮沒有要生你的氣,東宮是你的家,你想進來不需要打招呼。”

侍女正在一旁撿碎片,沈意希依舊大氣不敢喘,慢聲道:“殿下,妾前來是想問您,馮姑娘已經幾日不進食要不要……”

提到馮兮蘭周淮瞪著眼,嚇得沈意希又跪了下去軟下嗓道:“前夜馮姑娘鬧得太兇吵醒了煥兒,妾才多此一問。”

周淮傾身手按在沈意希肩上,冷聲道:“你既知多此一舉還過來問本宮?”

沈意希低下眼,淚直線滑落在手上的帕子,“妾明白了,妾怕馮大人……”她身子忽然被推向後邊,腦袋磕上案幾,吃痛一喊。

周淮:“馮陳玉不是跟端王熟悉麽?去送個親回來心就不在本宮這兒!你有什麽好擔心的?還是說你也要逼宮做什麽妥協?”

沈意希也不顧腦袋有沒有出血,磕上一頭道:“臣妾沒有這意思。”

周淮冷哼道:“你怎麽不是這意思?你和那群人都一樣想留後路,本宮告訴你,沒了宮你沈家第一個沒命!當初沒有任何商量就給父皇下蠱,那時候你們是不是就想著把本宮往絕路逼!”

沈意希一腔委屈,“殿下!臣妾母家與您生死與共,從來沒有二心,如今大勢已去臣妾只求那群逆黨能留煥兒一命。”

事已至此她只顧著說出實話,“馮大人與蒼淩有交情,到時或許他還能幫殿下一把,可殿下您如此對待馮姑娘這不是要寒了馮大人的心嘛!臣妾一字一句如有私心天打雷劈,您三思啊——”

磕頭聲徘徊在偌大的殿內,周淮仰著頭肩膀塌陷,他聽著女人的哭聲心煩至極,一閉上眼卻看到周煥的眉眼,他們之間還有個孩子,即便他窮途末路也的確該為孩子考慮,正要喊一句滾出去便瞧見一個內侍跌跌撞撞跑進門,哆嗦道:“殿、下…偏房裏的人……馮姑娘撞,撞墻了。”

沈意希猛地擡頭,顧不得禮儀提著袍往外奔去,周淮緊隨其後,偏房外邊守人的丫鬟跪一片,他們一群人都難逃一死,門中央血跡明顯,沒等這頭人反應過來又一陣動靜闖進來。

侍衛看太子就在前頭只好跪一邊道:“屬下怎麽說馮大人也不聽。”

馮陳玉身上還套著朱紅官袍,袍尾沾濕大片,他得知風聲後從宣明殿一路跑來,一眼望見地上的人,他跑上前把地上的人抱起,淚如雨下。

馮兮蘭粉裙被糟蹋得不遮體,皮膚凍得蒼白上面還有結痂的鞭傷,額頭磕破一個窟窿血一股一股流下,她僅僅抓著馮陳玉手臂,聲音打顫:“哥……是你嗎哥…”

馮陳玉這才註意到她雙目無神,他嗓子像繃緊的弦彈不出聲,馮兮蘭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

“哥來晚了,都是哥不好,都是哥……”馮陳玉把人抱起往門外大步邁開,“大夫呢!太醫呢?!”

馮兮蘭捏著他的衣襟,氣息微不可查,“哥…離開這兒吧……”

大門緊閉上,禁軍圍上來,馮陳玉一點點感受著他妹妹的心跳聲遺失在沈重的步聲中,他硬挺著往前再邁開一步卻栽了下去,禁軍上前奪走懷裏的人,他被幾個人按在地上,“放開她!放開她!放開——”

太子扔了手上敲馮陳玉腦袋的鐵棍,厲聲道:“把人關進牢,再出事你們的腦袋就不必在頂著了!”

一場大雪隨之而來,擠壓在宮墻上,裏頭張望天空的人仰著脖子都累,學子扶著付清下車,將大氅披上道:“老師註意腳下。”

付清慢步往前邁著,他說話一頓一頓,像是要睡著了,學子只能集中註意力傾聽。

“快到夜了,掌燈的人呢?”

寂寥的夜中一盞燈晃晃悠悠,並不是風吹得而是拿燈的人跑得太快,燭芯的火歪歪扭扭,他大喊著聲:“侯爺!陛下覲見!侯爺——”

紅鷹衛防守密不透風,其他官員跪成兩行,大門敞開小幅度擡頭黑氅占據視線,進門的只蒼淩一人,風吹得官帽幾次要落地,屋內燈火通明屋外漆黑一片。

蒼淩身上依禮法穿得官袍,榻前空地上劉茨叩頭候命,案幾上放著一金黃卷軸,裏頭內容關乎繼位大統,在場人無不是為此而來,他跪拜一禮,拔高聲道:“臣蒼淩叩見陛下。”

屋內那股斷斷續續的呼吸聲再次急促起來,昭帝脖子枕得高,他如今五感所剩無幾,視線像蒙著紗如此近的距離看人只能看個衣衫顏色,他張了張嘴,“朕提早寫了旨。”

劉茨爬到桌下將聖旨呈給蒼淩,昭帝急於看清此時蒼淩的神情也是徒勞,那紅衣輪廓沒有與劉茨承接。

蒼淩連個眼神都沒給,依然望著榻上的人,他道:“臣不知聖意何為。”

看久了眼睛容易幹澀,昭帝只好閉上了眼緩力說:“在朕眼裏你與言禦並非一夥,朕已經挺不到京都,這道旨是留給你的。大周誰繼位不重要,只要有你這般的賢臣輔佐,誰都會是個明君…咳。”他艱難地咽著唾沫,“朕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以蒼淩如今的權勢放回京都算得上放虎歸山後患無窮,昭帝此時卻意外將最後一道關乎國本的旨意留給他,足以說明昭帝對他是全權信任,或者說已經別無所選,昭帝可以接受大周有個懦弱不堪用的皇帝,但不能接受從上到下皆是此般人,權利分衡,在他繼位時是如此他死後也只能如此。

蒼淩:“臣不明白,京都來的官員正在門外,陛下大可召見他們。”

昭帝捂著嘴咳嗽幾聲,將一口血咽回去顫顫巍巍指著蒼淩道:“如果沒有這道旨意你出師無名,即便入主京都依舊…依舊會被天下人唾罵!”

蒼淩再次叩首:“陛下應該知道,這道聖旨在臣手裏只會是指鹿為馬的結局。”

聖旨上傳位給誰所有人皆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端王周謙是昭帝不二人選,既是如此蒼淩不知昭帝為何還要執意將其經由自己的手,他需要一個理由,昭帝為何篤定他不會篡改旨意。

“言禦嗎?”昭帝笑得短暫,像只是呼出一口氣,他呆呆盯著上空,這間屋子陳舊遠遠比不上皇宮,掉漆的橫木,第一次入主太匆忙只掃了能看到的地方,上面還有幾個蛛網因太高角落隱秘無人發現,只有他自己天天都能看到,這道蛛網上總共死了六個小蟲,可已到冬尾遲遲不見織網的來收場。

“你若有野心就該自己坐上去……可你卻想扶持他,難道你真的只是缺一個「周」姓才斷了這想法嗎?”昭帝自問自答。

“不是,這麽多時日以來朕了解透你了,你走到如今從來不是自己的意願,在京時你幾次想貶去地方做個閑散官,這些朕都看在眼裏,你如今擁有著儲君都畏懼的兵權,你若想,沒有什麽能成為阻礙,可這些都並非你要的……”

蒼淩靜靜聽著陳述,每一句都精準貼切,他陸續地意識到這個位置上的人之所以是昭帝都是因為什麽。

昭帝的話音很小,但因屋子安靜,每一個字都沒有漏掉。

“你扶持康王的動機無非是仁心作祟,從一開始的憐愛到如今深陷泥地,你求他所求助他所願,就憑這個心你願意看到他成為像朕這樣的人嗎?”

蒼淩:“陛下也說了,他所求臣會盡力爭取。”

“不一樣的蒼淩,是人都有私心,那你的私心難道就不是想獨占他這個人麽,天子是天下的,周祈遠一旦座上這個位,你以為你們還能初心不變?”

昭帝喃喃念道:“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無上榮光中丟失真心乃是常事,像你這樣的人註定徒勞一生不得所愛。蒼淩,朕給你這個選擇的機會,就當是朕還你們蒼家的恩。”

劉茨手裏的聖旨終究是落到蒼淩手裏,沈的蒼淩擡不起頭,他依然保持著叩首的姿勢,他不肯擡頭只因最不願承認自己的懦弱,冷絲絲的地板上凝鼻息成珠,榻上的人呼吸冗長,像是在努力吸氣,一切如此靜謐只有生命的輪回在無聲中繼續。

隨著劉茨那聲撕心裂肺的喊聲,地上弓著腰的人臉上兩行淚順著鼻梁融化在地板上,無人瞧見,蒼淩十指嚴捏著卷軸厚重的氅下身體在猛烈的寒噤。

打開那扇門,外界的哀聲如陰雲驟壓城,空氣塞了棉任誰也呼吸苦難,一聲聲長調的陛下中風再次刮起,卷走了窗臺上的那珠待開的玉蘭花,隨風落在人腳下,梅七彎腰將其撿起,他將唯剩的花苞摘去,“我給你帶了三春的玉蘭你可有瞧見。”

長夜漫漫,斷腸人依舊,門框內的紅影在那裏聳立許久,下邊人壓低了哭聲,但蒼淩始終沒有打開卷軸,他放下抓在門沿的手,鼓足力正聲道:“盛德之君,今遽逝於人間,諸位大人節,哀。”

蒼淩跨過門檻剛邁出一步便不穩半邊身傾倒,門前唯一沒有跪身的周祈遠眼疾手快扶住了人,蒼淩找到著力點才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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