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七九

顧夢雲沒有給趙副掌門當場對峙的機會。

當他宣布結果的時候, 趙副掌門已經下了清風劍宗的地牢。

顧夢雲將趙副掌門在位期間做出的中飽私囊、受賄弄權之事一一抖出，證據確鑿，把趙副掌門釘死在劍宗罪人的位置上，再無翻身之力。

楊青琮從旁協助他, 將證據一件一件展示在人前, 顧夢雲不方便說的瑣碎細節, 也是楊青琮向眾人解釋。

祭祖大會結束後, 天上降下紛紛揚揚的瓊玉飛花。

林清引擡起頭, 感覺到雪片落在臉上，涼涼的，很舒服。

當天晚上, 楊青琮一直忙到深夜才回來。

林清引在練功房裏打坐，聽見外面有響動, 耳朵轉一轉, 立刻從地上跳起來。

“二師兄，你回來了！”林清引一手扒著門框，一邊像猴子一樣探出身子，笑嘻嘻地跟楊青琮說話，“情況怎麽樣？你什麽時候上任？”

“什麽上任？”楊青琮楞了一下, 反應過來, 林清引又在提副掌門的事了，他無奈道，“又提這有的沒的, 現在趙德用下來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每次都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別怪我沒提醒你啊，沒有說光幹活不給提拔職位的。”林清引撇了撇嘴。

“那也得一級一級來吧。”楊青琮笑道。

林清引見他這態度, 知道有戲，不過，恐怕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快。

“好吧，那你早點休息，等你好消息。”林清引道。

好消息沒等來，先等來一個壞消息。

楊青琮回來沒一個時辰，忽然有人在外面瘋狂砸門。

林清引從床上驚醒，穿著中衣出去，冷風沖入頸中，把他凍得一哆嗦，趕緊運起靈氣抵禦。

楊青琮穿著一件深色的外袍，外面披著一件帶帽子的披風，正在門前和人說話。

“二師兄？”林清引察覺到不安的氣氛，來人帶來的恐怕是壞消息。

“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先休息吧，在房裏別出來。”楊青琮道。

現在這個情況，叫林清引回去休息，他也睡不著啊：“二師兄，我跟你一起去，行嗎？”

楊青琮思索片刻，沖林清引招了招手，林清引立刻從門裏跳出來。

“衣服穿好。”楊青琮從隨身錦囊裏取出一件厚實的外袍，披在林清引身上。

林清引這才意識到自己穿著中衣就出來了，不過古代人的中衣比現代人的外衣包裹得還要嚴實就是。

算時間應該是醜時末寅時初的樣子，黎明前，天地漆黑一片，除了一行人手裏提的燈，幾乎什麽都看不見。

走近月登樓時，林清引發現有幾位醫修聚集在這裏，但都是生面孔，他們堵在掌門房間外面，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情況。

“隨我進去，什麽都不要說，跟緊我。”楊青琮神情凝重地說。

林清引點頭。

兩人走進掌門房間，從會客廳繞到後面，這裏有一間四面結界的房室，是顧夢雲修煉的地方。

顧夢雲自從當上清風劍宗掌門以來，就一直忙於宗門事務，為了最大限度地節省時間，他把練功房安排在月登樓中，會客廳後面，這樣，每次見完人，他就可以小小地修煉一段時間，而他修煉的時候，重要的事情想要找到他也很容易，直接進練功房就是了，什麽也不耽誤。

現在，練功房正中的地面有一大塊血跡，中間有暗紅的血塊，而顧夢雲斜坐在墻角，衣襟上也有斑斑血跡，臉色慘白，雙目緊閉，看起來狀況很差。

楊青琮立刻走上前，詢問旁邊的一位看起來德高望重的醫修顧夢雲現在的情況，林清引聽到了幾個詞：

“……走火入魔……下毒……日晞藤……”

啊，不是吧……

千防萬防，最後還是走上了既定的命運軌道。

林清引捂住額頭，不敢相信，顧夢雲竟然還在吃素問長老配的藥！

“素問長老呢？把素問長老請過來。”楊青琮沈下臉，命令道。

在其他劍修慌成一團的時候，楊青琮有條不紊地安排了現場。

這些臉生的醫修，也是他為防不測，從外面請來的。

在這些醫修的全力救治下，顧夢雲終於留下一條命，只是，這次中毒讓他元氣大傷，以後修煉起來，恐怕都不會像什麽都沒發生時那麽順利。

“楊師兄，素問長老帶過來了。”

楊青琮正蹲在顧夢雲身邊，聞言，頭也不回道：“帶他進來。”

練功房的門打開，一陣淩亂的腳步，素問長老在幾個劍修的“簇擁”下走進房間。

他神色平淡，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一樣，直到目光落在墻角面色蒼白的掌門身上時，才稍稍流露出幾分慌張之色。

但他很快鎮定下來，走上前，習慣性地給顧夢雲診脈。

一只強有力的手掌抓住了他的手臂。

楊青琮面色陰沈地審視著素問長老：“長老，你要幹什麽？”

“給掌門診脈啊，楊師侄何出此言？”

林清引在旁邊看著，不由得暗暗心驚，以前看那些權謀小說，說弄權之人如何會演戲，他都只當個設定看了，這會卻看到真實的，心想，原來他自詡演技好，比起素問長老這樣一聲不吭演個大的的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楊青琮端詳著素問長老，沒有言語，片刻後，他松開了素問長老的手。

這時候的素問長老也沒有一開始那麽淡定了，仔細觀察，他臉上的肌肉緊繃著，發間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看來他也沒有他表現出的這麽雲淡風輕。

素問長老垂目，手指搭上顧夢雲的脈門。

就在這時，顧夢雲忽然睜開眼睛，反手抓住了素問長老的手。

素問長老猛然擡眉，兩人的目光就這樣毫無障礙地撞上了。

“素問……師兄的身體如何，你可看出什麽了？”顧夢雲望著他，沈聲問道。

“你、你……”素問長老似乎覺察到什麽，忽然嘆息一聲，“師兄，沒想到你會懷疑我。”

“呵呵，若無實證，師兄又怎麽會懷疑你？”顧夢雲冷聲道。

“若不懷疑，又哪裏來的實證？”素問長老苦笑道。

“顛倒因果，”楊青琮忍不住道，“師叔既然做了，就該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凡事必有痕。”

素問長老低頭不語。

顧夢雲咳嗽起來，許多血沫子從他口中濺出，落在兩人相連的手上。

素問長老的眼皮微動，疑惑地擡頭審視顧夢雲：“你……不是假裝的？”

這一次顧夢雲沒有說話，楊青琮皺起眉頭，想說什麽，但還是忍住了，別開了臉。

素問長老畢竟是醫修，觀人氣色，也能知道人的虛弱究竟是真是假，他詫異之下，再一次翻回手掌，壓住顧夢雲的手臂，手指按向他脈門。

被人切住脈門是很危險的，尤其是眼下這種情況，顧夢雲正在虛弱之時，素問長老又心懷不軌。

楊青琮頓時緊張起來，想要攔住素問長老，卻被顧夢雲一個搖頭制止。

顧夢雲註視著素問長老，眼神甚是平靜，仿佛只是很平常地給親近的醫修看一下脈象而已。

然而素問長老診斷出結果，臉色卻霎時變化，不敢相信地看向顧夢雲：“你……全都喝了？”

顧夢雲笑了一下，擡頭對楊青琮說：“青琮，讓其他人都出去吧，我想單獨和師弟說幾句話。”

楊青琮聞言，示意林清引帶其他醫修出去。

林清引知道他不能離開顧夢雲身邊，這場師兄翻臉的虐心大戲也只能看到這裏了，便轉過身去，招呼其他醫修跟自己一起離開。

林清引在外面等了半個時辰，聽其他醫修議論這慢性毒藥下得如何歹毒，心裏都暗暗地替顧夢雲生氣。

終於，楊青琮帶著素問長老出來了。

素問長老臉上再沒有那副雲淡風輕的神情了，他好像突然幹癟下去，變得和其他行將就木的凡人沒什麽區別。

事後，林清引從楊青琮口中得知，顧夢雲本來不會這麽快毒發，但趙德用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便威脅素問長老加大藥量，這一陣子顧夢雲喝的藥都是加過量的，沒用多少時間就毒發了。

讓人迷惑的是，顧夢雲明知道藥裏有毒，還在堅持喝，他不是在釣魚，他是真的以身試毒，所求不過是師弟早點懸崖勒馬，他也就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可是素問長老卻沒有停手，不僅沒有停手，還遵從趙德用的命令，給顧夢雲加大藥量，簡直恨不能立刻置人於死地。

東窗事發之後，素問長老沒有懸念地進了地牢，和趙德用關在最深的兩個黑牢裏，審判之後，就會處以極刑。

林清引一向認為，識時務者為俊傑，何況顧夢雲對素問長老還很好，素問長老竟然還會在趙德用倒臺之後，不顧一切地謀害他師兄。

“他竟然還真的喝了，真是……夠狠……”素問長老離開之時，搖頭苦笑著。

……

不管怎麽樣，一場禍事總算沒有太壞的結果。

顧夢雲中的是烈性毒，毒發之後及時搶救，救了回來，身體只要好好調養還能恢覆，沒有長久喝慢性毒那樣無可挽回。

四個周目中必死的掌門，終於逃過鬼門關，改變了命運，存活下來。

自此往後，宗門的格局應該不會有大的變化，在顧夢雲的繼續治理下，還會像以前那樣健康但清貧地發展。

而空缺出來的副掌門之位，可能是唯一的變數。

顧夢雲會指定楊青琮做副掌門嗎？

不光是林清引這樣想，其他劍宗弟子、乃至長老們也認為，楊青琮已經在過去一年的各種大事裏展現了他的才能，就算顧夢雲推舉他做副掌門，也不算逾矩。

然而顧夢雲遲遲沒有宣布。

三個月後，春回大地，顧夢雲病體初愈，在春宴上向劍宗眾人宣布，他要舉行一次選拔副掌門的比試，所有人都可以參加，誰獲得的支持率高，誰就來當這個副掌門。

林清引心想，這也算是一種給楊青琮開後門的方式吧，畢竟指定人選的話，楊青琮年紀太輕，恐怕難以服眾。

但接下來的發展，他就看不懂了，顧夢雲指定楊青琮擔任這次副掌門選拔比試的總主持，組織人參加比試，統計支持率……一大堆雜活重壓之下，楊青琮自己參加比試幾乎是不可能的。

“師父這是什麽意思？！”林清引怒摔相思鏡。

相思鏡的另一邊，正在出外勤的楊青琮面上顯出些無奈，但自始至終沒有抱怨一句：“師父他老人家，應該有自己的考量。”

看著楊青琮這副“大度”的模樣，林清引氣不打一處來：“好，皇帝不急太監急是吧，等你當上副掌門等到天都塌了，還不如老子自己上！給我報名副掌門比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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