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02章 我真是你們祖宗

關燈
第002章 我真是你們祖宗

何公公一時啞然,說不出話來,只把那求救的目光投向沈長清。

沈長清長嘆了口氣,再次摸出一物,幾人定睛一看,當即跪了一地。

無他,這塊看似平平無奇的木牌是太祖令!見此令如見太祖親臨,當今皇上見了也得跪。

當年崇德皇帝苛暴不仁,八方難民揭竿而起,多少起義隊伍慘死在殘酷鎮壓之下,正可謂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唯有一人脫穎而出,他靠著一位神秘軍師指點江山,成功推翻崇德帝,踏著一眾豪傑的頭顱熱血,開創三千年盛世太平。

此人就是天齊的太祖皇帝。

太祖草根出身,與那位軍師自幼相交,太祖曾在征戰途中隨手撿了塊木片,豪言他日若能成事,定不會學前人卸磨殺驢,這木片就是他賜予軍師的第一項特權——天下共主!

彼時幾位元老只是哈哈大笑,不屑一顧,飲酒暢言太祖黃口小兒不知諾貴。

誰都沒想到太祖登基後論的第一功,行的第一賞,正是被打磨好刻了字的這塊“太祖令”。

此事很快在皇城傳開,從前一起征戰沙場的兄弟們與軍師離了心,有人逢迎拍馬,有人忌憚敵視,誰都知道樹大招風的道理,可這殊榮是皇帝陛下親自給予,盛寵當前誰敢彈劾,只是民間在有心人引導下漸漸傳出一些風言風語。

有人說他功高蓋主、有人說開國首功當屬國師——是的,那時他已為國師。

更有甚者,不知皇帝只知國師,他們上京來,見到國師竟雙膝跪地口稱萬歲。

國師已然被昔日刎頸之交的兄弟和什麽都不知道的百姓逼著披上龍袍,扣上造反的帽子。

朝堂之中眾人跪著,那人站著,面色平和。

那人一襲青衣,最是樸素無華,正如那人,最是為人清明。

“陛下……”他這樣喚,有些悲愴,他轉身,眼角不知有沒有淚滑落,“我走了。”

太祖坐在高臺龍椅之上,只覺得那聲音傳到耳朵裏很輕,輕得像是兒時午後金黃的田間,有人在他鼻尖上刮過的狗尾巴草。那聲音慢慢清晰了,卻反而正在離他遠去。

“我上山之後,不會再下來,你無需忌憚我,也無需……演這一出好戲逼我離開。”

那青衣緩步離去,走到殿門前忽然回頭輕笑,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捏著那塊木牌,他釋然了,“你贈我江山太平,我許你子孫安康。”

沈長清畫地為牢數千年,其間再沒人見過他,但世人都知道,太祖的後輩是這位已成仙的國師罩著的。

天齊從此再不立國師。

天齊立國兩千多年了,改了上百個年號,如今是永安十三年。

永安十三年,沈長清下山,第一次使用太祖令,竟是為了進皇宮大門!

時過境遷,他會想些什麽呢?何公公不禁有些好奇。

沈長清什麽也沒想,他淡然地立在那裏,像一棵千年不倒的勁松,大雪壓在他身上不知多少年,他卻反笑風輕而雪如棉。

“能進去嗎?”一貫溫和清雅的音調,卻無端叫人肅然起敬。

統領起身,持刀行軍禮,又深深鞠躬,朗聲道,“開宮門,迎國師——”

“恭迎長清君!”

正中大門緩慢向兩邊推開,侍衛們排成兩排,齊刷刷躬身行禮。

沈長清走在前面,何公公點頭哈腰跟在後邊,沈長清誰也沒有看,好像在走著一條無人來過的路,他身後是三千年過往雲煙,身前是年輕時的自己失望透頂後留下的諾言。

他不關心眾人的心思,他只是來履諾的,他說過要保那人子孫無恙。

宮閣之間,靜得出奇,沒有來來往往的宮女,沒有輪班的錦衣衛,沒有傳話的太監,甚至沒有燈光,沒有人影。

花草上看不清是否有血跡,但何公公知道,那或許是有的。

不!一定是有的!那裏睡著閉目安顏的宮女,那裏躺著滿身血洞的侍衛。

一路之上,處處如此,那幾個出來接人得以幸免於難的宮女早嚇暈了幾個,餘下的不是瑟瑟發抖訥訥跟著沈長清,就是抱著脖子上有條血線的屍體姐姐長妹妹短。

沈長清加快了腳步,可再快也就那樣了——他不認得路,全靠何公公哆嗦著兩腿跑得一瘸一拐地帶著。

永安帝本應當在禦書房,等著沈長清的到來。

沈長清跟著何公公走到的時候,那裏圍了很多人,不是什麽王爺親兵,這些人全都是錦衣衛。

何公公心口一痛,差點沒背過氣去,他顫顫巍巍指著那些早早投了誠,又或者本就是被滲透了的叛徒,想要痛罵,張了張口又說不出話,巨大的無力感籠罩著何公公,他從這一刻起終於明白——成王敗寇,事不可為。

四十出頭的司禮監掌印何澱,在這一刻頹喪得如同八九十的老人,癱坐在地上,雙目無神地看著書房門口幾具小太監的屍體。

那都是他帶出來的新人,還只是十五六的娃娃。

良久,他喃喃,“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你們為了陛下而死,你們無愧天齊……”

他自言自語地重覆這些話,一個曾經朝夕相處過的熟面孔見狀,冷笑一聲道,“就屬這幾個閹人哭得最兇,都說了投降者不殺,還一個勁兒地哭!我只好送他們去見閻王,省得再聒噪起來,擾了王爺心煩。”

何公公呆立當場,一動不動,好像是死了,又好像從未活著,打生下來起就只是個沒有生命的木偶石雕罷了。

他臉上漸漸淌了淚,跟著便淚如泉湧起來,他像個孩子那樣又哭又笑,最後仰天大笑,一邊笑一邊涕泗橫流。

“陛下——殯天了!”

他盡職盡責地喊著——他是司禮監掌印!

“一叩首——”

沒有人叩首。沈長清微微低頭默哀。

“二叩首——”

沒有人叩首。沈長清向前踏出一步,笑問,“你家王爺在哪?”

“三叩首——”

沒有人叩首。何公公忽然站起來,沖到那夥人中間,那些叛變了的錦衣衛紛紛拔刀,刺穿他軀殼,賦予他永眠。

眼前濺起一片血色,沈長清冷了臉,“回答我,在哪?”

那些人並沒有刁難他,恭恭敬敬道,“長清君息怒,永安帝還活著,王爺說,您見了永安帝,就知道他在哪了。”

沈長清一步一步踏上臺階,頭也不回推開禦書房厚重的大門,而那個錦衣衛猶在他身後高喊,“長清君!我們王爺也是太祖的血脈,您可千萬不要厚此薄彼——”

沈長清轉身,笑了,“我不動你們王爺”。

那人正得意洋洋,卻忽然瞪大了眼睛,其喉間突兀地出現一個血洞,然後便倒地不起。

“動你,我沒有任何顧忌。”

沈長清走入書房,大門在他身後緩緩合攏。

入目的,首先是一地狼藉的書冊奏折,然後才是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那東西微微喘著氣,沈長清才從那一點起伏裏知道是個活物。

“老祖宗…您來了…”那活物似乎覺得自己這個樣子有點難堪,往角落裏縮了縮,“顏家……對不起您……我顏安,沒臉見您,卻還是…還是想求您件事……”

永安帝秉承顏家祖訓,守著太祖皇帝共分天下的諾言,視沈長清如太祖。

“太祖臨終前悔恨不已,是他……負了您……我……我……咳咳咳……”

永安帝情緒有些激動,說著說著咳起血來,沈長清走過去,站在他面前,蹲身,摸了摸他鮮血淋漓的頭,“都過去了,我沒有怪過他什麽,你所求不說我也知道了,我答應過他,要護著你們這些小輩的。”

沈長清知道永安帝放不下的,是他那幾個皇兒,是顏家正統東山再起的希望。

顏安很聰明,他知道他的皇兒跟著這位老祖宗,一定會有出息。

“我…還有……還有一事相求…”顏安臉上滑落了一些黑紅的東西,說不好是不是淚水,他艱難地,努力地,一字一句地對沈長清說,“您能不能……能不能殺…殺……”

沈長清沈默了一會,輕輕道,“對不起,我不會對顏家人動手,所以不能給你個痛快。”

顏安的眸子黯淡下去,他艱難地呼吸著,痛苦地活著,活得如此沒有尊嚴,如此煎熬,卻還得活著,直到喪鐘敲響,勾魂使者到來,面無表情評判他一生功過,再將他打入地獄。

你看,人死了,都一樣。

沈長清起身,心裏沒有太多悲痛,不過是有著一面之緣的小輩,他送走的人太多了,早就習以為常。

他走到門外,沒帶什麽感情道,“誰能領我去趟後宮?”

何公公死了,他需得再尋個引路人。

有一人站出來,也是右手向前一送,與何公公如出一轍,那人道,“王爺早料到會有這出,命小人給長清君帶路。”

“長清君,請——”

沈長清沒有回他的請字,只輕聲嗤笑,“是嗎?那他可真是料事如神。”

“回長清君,我們家王爺只是看得通透人性罷了,王爺仰慕長清君已久,二位定能相談甚歡。”

“但願如此。”

天空中又下起小雨,淅淅瀝瀝沖刷著地面,卷起血沫碎肉,狠狠灌進二人的褲腳,分不清腳底下踩著的究竟是泥濘還是殘屍。

沈長清又撐開了那把青灰的油紙傘,傘骨磨損嚴重,傘面補了又補,他卻不舍得扔。

他撐著傘,錦衣衛走在他前面,淋著這不算大的雨。

那錦衣衛像個話癆一般,一直在自言自語。

“長清君,您是不知道,這雨下得可怪了,三個月都不帶停的!

“我們王爺夜觀天象,說是永安帝不仁不義,枉殺了冤魂,才惹得老天發怒呢。”

那錦衣衛說到這裏,忽然停下腳步,“都是皇室宗親,誰當皇帝不是當?正不正統,有那麽重要嗎?”

“王爺就在前面,我就不送您了”,錦衣衛躬身一禮,擡頭笑了笑,原路返回。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