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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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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乘上馬車, 戚師師隨著烏春,朝春滿樓而去。

春滿樓坐落於盛京最繁華的西市之中,尚未到春滿樓, 她便遠遠地聽到一陣喧鬧聲。馬車來來往往, 人群也宛若穿梭的魚群, 徜徉於暖日沐浴之下,正是好生熱鬧。

也不知是心虛, 或是其他。一路上, 烏春甚少與她交談。

戚師師兀自坐在輕微搖晃的馬車之內, 後背緊貼著車壁,未開口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緩緩停落, 只聽一聲“到了”, 有仆從上前,恭敬地掀了簾。

少女這才擡眼。

入目的是一座繁華的樓舍,牌匾之上三個大字正是奪目, 又令人有幾分浮想聯翩。

——春滿樓。

看見門口那幾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 戚師師心中隱約有些退縮。好在烏春率先出示了令牌, 而後轉過頭, 恭敬朝她道:

“戚姑娘,請隨屬下來。”

周遭投來幾分異樣的眼光, 帶著些許打量, 落在戚師師身上。

戚師師抿了抿唇, 不去看左右之人,隨著烏春大人走上樓。

春滿樓一共有五層。

一進門, 率先是滿載歌舞的正廳,水袖輕紗伴著裊裊琴聲, 纖柔地縈繞上房梁。

興許是她的打扮過於素凈,故而在這秦樓楚館中分外惹眼。為了不過多惹人註目,戚師師微紅著臉低下頭,踩著烏春的步子匆匆走上五樓。

姜朔便在五樓的客房之內。

穿過長廊,她聽見自旁的房間內所發出的淫.亂聲息。女子的嬌吟伴著男人開懷的大笑,分外尖利刺耳。

戚師師雖心思單純,卻也不是什麽傻子,當聽見“春滿樓”時,立馬明白這三個字下的含義。反倒是烏春,他只身領著戚姑娘,在一側提心吊膽。

他怕戚姑娘會吃味,會生氣。

日影徐徐,烏春帶著她停在一間客房之前。

隔著一扇門,她能聽見房間之內的琴樂聲,與少女們嬌俏的嬉笑聲。

戚師師面色未動,她擡首看了眼烏春,後者停駐半瞬,還是叩門。

“主子,”他壓低聲音,“是屬下。”

一聲淡淡的“進”,聽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吱呀”一道門響,烏春終於推開客房房門。入目的是一道又一道輕紗,香雲裊裊,紗簾垂下,讓人看不真切屋內的景象。

也看不清,偌大的客房之內,究竟有多少人。

撲面一道暖香,緊接著便是濃烈而廉價的脂粉味兒,烏春立在她身前,朝簾帳之後望去。

“主子,戚姑娘說要見您。”

男子清淡的目光透過層層紗帳,落在那一道有些模糊的人影上。待看清來者為何人時,姜朝謁明顯一頓。

戚師師立在簾帳之後,微垂著鴉睫,未與他對視。

耳畔餘音未歇,有歌姬聲音悠揚,婉婉開口。

那聲音極輕,極柔,還摻雜了幾分媚色,落至男人耳邊,也落至戚師師耳邊。

在姜府,第一次聽見姜朔去了春滿樓時,她的反應是震驚。

然,僅楞了少時,戚師師又立馬掩去眼底神色。

她覆而平靜,面色亦變得平淡如許。

秦樓楚館,煙花柳巷,京中不少紈絝子弟的溫柔鄉。

姜朔位極人臣,達官顯貴,自然也不例外。

只一瞬間,內心深處似生起幾分異樣情緒,又在極短之刻,被她壓制下去。

靡靡之音停頓在她素凈到蒼白的裙角,歌姬笑靨之上,似要開出一朵婀娜多情的花。

她站在帳簾後,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極清淡的一聲:

“讓她過來。”

聲音冰冷,像是帶著霜霧的寒月,聽不出半分情緒。

烏春看了一眼她。

一個眼神,黑衣男人立馬會意,戚師師與烏春擦肩而過的一瞬,只見對方朝簾帳內緩緩抱拳,而後便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吱呀。”

又一道門響。

戚師師素手微擡,掀開身前簾帳。

一道淡粉的簾後,又是一道霧白色的簾。

待擡起第三道簾帳後,她終於看清楚正坐在軟榻上的男人。

姜朔一襲白衣,烏發隨意披散著,頭上玉冠華美,端的是矜貴而風流。

而於他身側,正坐著另一名同樣打扮貴氣的男子,周遭香風拂動,那貴公子凝眸望來。當目光落在戚師師身上時,那人眼底微微有驚艷之意。也不知是打趣或是探尋,那名紈絝公子瞇眸道:“姜兄,這又是哪一家的姑娘,這般氣質清艷,方才那一瞬,我當是有仙女下了凡。”

“姜兄?”

“姜兄?”

“姜兄為何不理我?”

對方樂呵呵地扭過頭,屋內香霧迷蒙,他看不大清姜朝謁面上神色,只覺周遭如有冷風刮過,拂得人心底一陣生寒。

姜朔並未理會那人,目光銳利,穿過雲霧,落在戚師師身上。

受著示意,戚師師走上前,去為那人斟酒。

男人雪衣加身,端坐於桌案之前。

上好的桃花釀,他未喊停,戚師師便如此斟滿了一杯。隔桌友人見了,也趕忙吆喝:

“小美人兒,本公子也要。”

舞樂聲未停,簾帳之外的舞姬愈發大膽,褪下最外層的薄衫,一雙媚眼如絲,直朝帳內投來瀲灩秋波。

戚師師欲起身,手腕間落下一道力,姜朔忽然將她胳膊拽住。

帶著微愕回首,正見座前男子面色清平,那一雙鳳眸並未睨向她,開口卻是極清淡的一聲:

“她不行。”

戚師師一楞。

隔壁桌,那紈絝子弟也一楞。

旋即,對方撇了撇嘴,似是不滿:

“姜兄真小氣。”

姜朔今日戴了指套,雖如此,他仍習慣了用左手。男人以左手將杯盞端起,聲音愈發泛冷:

“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鄰桌的男人一下噎住。

陸子淮與姜朝謁也算是相識。

罔顧外人如何說,在陸子淮眼裏,他這位姜兄是一貫冷淡,也是一貫不愛鬧脾氣的。姜朝謁上似有一種清冷的、卻游離於世俗之外的氣質,對方雖不常動怒,卻時常令人心生畏懼,敬而遠之。

陸子淮從未見他鬧過脾氣。

但眼下,看著鄰桌的男人,陸子淮卻明顯能感覺出來——對方有些生氣了。

他連忙止住了笑,噤聲。

空氣一時凝固。

似是尷尬,青袍男人擡手喚來兩名舞姬,少女們身形曼妙,遮擋住隔壁那一段頎長的身形。

戚師師端著酒壺,於原地楞了半晌。只見那名公子目光躲閃,似乎又對她避之不及。

她怔了怔,耳旁突然落下輕悠悠一聲:

“烏春與本官說,是你要來找我?”

她放下酒壺,點頭:“嗯。”

“先前視本官如洪水猛獸,如今卻又前來找我。戚師師,聽聞你是來求我的?”

姜朔瞧著她,目光之中,多了幾分戲謔。

少女低垂著眼睫,又輕輕“嗯”了一聲。

姜朔微微揚眉。

“你是要求我什麽?放了佩娘,還是放了那個孩子?”

戚師師不說話,算是默認。

他冷笑了聲。

“這麽多天,你還惦記著那兩個人。我還以為我們戚大小姐心硬如鐵,不管不顧任何人死活呢。求情好啊,戚師師,不過你打算拿什麽來求我?”

聞言,少女一怔。緊接著,對方冰涼的手指掠過她的下頜。

那手指極涼,像玉一樣,男人目光也垂落而下,冷冽的鳳眸,似乎在與她說:

——戚師師,你也有這麽一天。

當年餵他那一碗毒藥之時,可否又會想到今日?

對方舉起酒杯。

“嘗嘗。”

面前一杯桃花釀,酒面不甚平整,酒波蕩漾,泛起粼粼漣漪。

“大人,妾身並不會飲酒。”

果不其然,姜朔目光又凜了凜。

男人瞧著她,“不會飲酒,你就是這麽求人的?”

那目光灼灼,似乎想要將她那一顆冰冷的心看透。

他最了解她,知曉她自尊心極強,譬如從前在戚家,她從不願在外客面前展示自己超絕的琴技。

她總覺得,出頭露面,似是琴姬。

戚師師深吸一口氣。

心想著佩娘與元寶,她終於妥協。片刻之後,少女放低了姿態,上前接過酒杯。

一口入喉,整個肺腑登即熱燙,引得她彎下身,幹咳一陣。

對方倚在椅背上,渾不顧陸子淮那邊的熱鬧喧囂,饒有興味地問她:“好喝麽?”

不好喝。

腥辣,嗆人。

她將酒杯攥緊,整張臉翻了紅,聽了姜朔的話,又違心地垂下眼簾。

“回大人,尚、尚可。”

戚師師本就不會飲酒,平日滴酒不沾,眼下那桃花釀正是辛辣,更令她避之不及。見她這般,對方卻毫無任何憐香惜玉之情,只見座上的男人努了努嘴,道:

“喏。你將這一杯喝完,本官便放了那個孩子。”

她遲疑:“當真?”

“本官從不食言。”

短暫的思忖過後,她忍住肺腑中的不適感,再度上前。酒杯內烈酒隨風晃蕩,霧蒙蒙的香風拂下,酒杯之中,倒映出她那雙烏黑柔軟的鳳眸。

姜朔慢悠悠:“斟滿,一整杯。”

她點頭:“……好。”

烈酒再度倒入酒杯,不過一瞬,酒面清平。

姜朔:“一飲而盡。”

戚師師:“……一飲而盡。”

她深吸一口氣,仰首——

便就在此刻,忽然一只手橫亙而前,竟趕在她的雙唇觸碰到那杯盞之前,直接將酒杯奪了去!

她側首,男人手指修長,緊攥著酒杯,稍一仰頭。

堅實的喉結滾了滾,再回過神,酒杯已見了底。

姜朔松開她,重新回到座上。

他冷聲,目光未及戚師師一瞬,徑直道:

“來人。”

“賜酒。”

此言一出,屋內的女妓立馬欣喜若狂,她們紛紛起身,連連朝著座上叩首。

“多謝大人賜酒,多謝大人賜酒。”

酒氣隨風彌散,飄蕩在霧氣間。戚師師的身形被那群女子擠至墻角,眼睜睜看著那一名又一名女妓上前,於姜朔身側諂媚地敬酒。

而男人也是來者不拒,接過那一杯杯酒觴,悶頭而飲。

不知為何,這場景她瞧得心頭十分不快,猶豫了良久,戚師師終於默默無聲地離席。

直到她推門而去的那一刻,姜朔始終未望向她。戚師師喚來烏春,後者為她在隔壁開了間客房,供她短暫休息。

不知不覺,黃昏將至。

窗外粉霞漸漸落下,隔壁客房之中,嬉笑聲良久未歇。

琴音,樂音,混雜著女子們諂媚的歡聲笑語聲。戚師師獨坐在空寂的客房之內,只覺得萬分吵鬧。

她看了眼窗外,金粉色的霞光連成一片,燒紅了半邊天。

瞧著那霞雲,她用手托著腮,楞楞發呆。

她心想,自己是前來求人的,自然要放低姿態,自然要……

便就在出神之際,忽然聽見“砰”地一聲門響。

轉過頭。

有人一襲雪衣,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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