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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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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就像是殺魂對於“四個肝”這種描述表示疑惑一樣, 葉爭流有時候也不太聽得懂殺魂的意思。

只不過,葉爭流的語言是誇。

而殺魂的語言,通常都是寫實。

就像是他現在驅趕著狼群進行遷徙一樣, 他這麽做的原因在於——

“有暴雨要來了。”

最開始聽到這句話的時候, 葉爭流只以為, 殺魂是在指代草原的夏季。

熱帶氣候往往在夏季多雨, 離離之野自然也無法逃脫這個規律。

雖然葉爭流有點不理解為何要因為雨水遷徙,但殺魂既然這麽做, 想必有他的道理。

但很快,葉爭流發現,事情好像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簡單。

因為殺魂不只是帶著狼群在移動。

正相反,他是在用自己的狼群, 甚至聯合起他統治的全部狼群,以此驅趕著草原上目及之處的生物,一同往東邊遷徙。

這不但不同尋常,而且超乎葉爭流儲備的所有常識。

她曾經試探性地問殺魂:“你每年都會這麽做?”

殺魂搖頭,定定回答道:“只有這一回。”

說罷, 他仰起視線,用一種非常奇異的目光直視天空, 喃喃自語道:“有雨水快要落下來了。”

“什麽?”葉爭流追問道:“什麽雨?”

殺魂皺起了眉頭:“……就是雨。”

停頓了一下, 他極力地給出了一個描述:“很危險, 是腥的。”

說出這話的時候, 殺魂已經掌握了高級狼語, 同時可以熟練地運用人類的基本詞匯, 甚至會在聊天時,偶爾冒出兩句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方言。

葉爭流每次拿到新編好的夜校課本,第一件事就是用殺魂當教具, 驗證課本的教學效果。

截止到目前為止,殺魂除了認字之外,還能夠手寫五百字短作文。

……至於葉爭流,她已經可以用狼語造出一個包含五個詞語的長句了,真可謂是天大的進步。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仍然無法對於“雨水”的來源進行有效的溝通。

包括殺魂是如何覺察到暴雨將至這件事,葉爭流用十餘種方向反覆挖掘,依舊沒能弄明白。

這就絕不是語言障礙能夠解釋的了。

按照葉爭流的判斷,這應該是身體素質的區別。

在長久的相處中,葉爭流慢慢察覺到,殺魂有一種區別於旁人的先天感官。

舉個例子:耳中所聽、目中所見、鼻端所嗅、口中所嘗、以及皮膚所觸,是人類認知世界的全部方式。

但假如有一族之人先天就生活在地下,久而久之,他們的眼睛退化掉,那麽這些人將無法想象出“色彩”是什麽樣的東西。

即使教授給他們人類的語言,他們也只能勉強覺得:紅色是燙的,藍色是冷的,黃色是尖銳的,綠色是安靜的……

因為不曾見到顏色,所以無法想象光明,更無法想象視覺是一種什麽樣的體會。

極偶爾的時候,葉爭流能感覺到,對於殺魂來說,他們都是故事裏的那群盲人。

這個從小在狼群中被養大的少年,他對於世界的認知方式,除了聽、視、嗅、味、觸之外,還有另一種奇異的、旁人無法理解的獨特感知。

對於這場“自然而然就知道的雨”,殺魂無法跟葉爭流進行精準的交流。

這不是因為他掌握的詞匯不夠多。

是這個人類社會,根本沒有發明出可供他表達的詞匯。

——假如世上所有人都是盲人,那麽色彩毫無意義,也不會有人專門區分出“紅色”、“綠色”和“藍色”。

所以,在這個世上,沒有人給殺魂第六感知發明出一套精準的表達詞。

他只能用現有的詞匯,告訴葉爭流暴雨將至。他只能用人類最基礎的理解,把那場代表著危險和災厄的雨形容為“腥的”。

腥的、不好的、很危險的。

所以作為這片草原的上的王,殺魂禦使著他的屬族,從草原的最外圍形成一個包圍圈。

狼群們合力驅趕著生活在草原上的野獸和妖獸,一路追逐它們往東邊而去,像是協同牧人放牧上萬只牛羊的忠犬。

葉爭流曾經問殺魂,他明明可以只命令所有狼群一路東去,為什麽要額外費這個力氣。

少年就和現在一樣,隨意地朝著草原揮了揮手臂。

殺魂十分平靜、冷靜、理所當然地回答道:“大雨要來了,我不想它們因此而死,而這是我的草原。”

他說出這話時的神氣,淡然如同整片草原唯一的王。

葉爭流想了想,又試探道:“那如果你的狼群們餓了……”

殺魂偏過頭,迷惑地看了葉爭流一眼,像是奇怪她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它們要是餓了,自己會捕獵的。”

少年隨手朝著包圍圈中狂奔的百獸一指:“這些都是獵物。”

這個答案顯然和前一個問題有點矛盾,但從殺魂的表情上來看,他回答得理直氣壯。

停頓片刻,殺魂仔細地看了看葉爭流的神色,從表情中隱約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解釋道:“狼追捕鹿,鹿吃掉草,草變成糞便,明年後年會從糞便裏面孕育出新的草原。在最高的天穹廬之下,它們一千年前是這樣,一千年後也會是這樣——但這場大雨,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說話之間,便有一只黑狼竄了出去,死死地咬住一只野兔的脖頸。

半分鐘後,兔子最後一次無力地抽搐了後腿。

它灰黑色的皮毛被尖牙輕易撕開,鮮美的內臟淋漓地流淌出來。兩匹黑狼循著血腥味上前,一同分享了這路途中的補給。

殺魂平靜地看著這一幕,和他望著日升月落時的神色沒有任何差別。

他的眼中的神色同時凝結著自然的冷酷和慈悲,比之前更加像是草原的王。

——————————————

“你今天還跟我一起找嗎?”殺魂問葉爭流道。

說出這話時,殺魂的手腕上正套著一個鳥窩似的花環。

在這個遷徙的下午,他已經專心致志地尋找到了一百二十六朵鮮花,每一朵的種類都不一樣。

等花環上的數目湊夠了一百五十朵,他就親手把花環帶在葉爭流的頭上。

最近,那些牧民裏最受歡迎的姑娘們,都會帶著一頂這樣的花環。

她們帶上花,圍著篝火唱歌、跳舞,皮靴踏踏地來回蹦跶,裙擺在舞蹈中快活地轉成一個圓圈,殺魂全都遙遙地看見了。

既然花環是這樣令人高興的東西,那葉爭流也理應有一個最好的。

葉爭流伸長脖子,往殺魂的手腕上看了一眼,覺得這東西可以給後世的奧運會作參考,成為體育館的設計模型。

至於它戴在自己頭上的樣子……

葉爭流很樂觀地想:可能這就是草原獨有的風情。

她隨意揉著銀色巨狼有些糙硬的皮毛,問道:“還沒有找到嗎?”

兩年來,殺魂一直在找一個地方。

他能感覺到,要尋找的地方就在草原上。

但殺魂東奔西跑了許多方向,總是找不準。

葉爭流一開始也想幫忙找的。

她特意給自己抽出三天假期,借助系統的3D地圖,高空俯覽,把所有可能的地點都依次試了過去。

……然後全部無事發生。

葉爭流非常認真地征詢殺魂的意見:“那是種什麽感覺?”

殺魂也非常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捂住耳朵便能聽到,風裏無時無刻都有隱約的氣味在牽引著我,來自四面八方,散往四面八方。”

葉爭流:“……不好意思打擾了,就當我沒問過吧。”

毫無疑問,這又是來自於殺魂那種奇妙的“第六感”。

殺魂告訴葉爭流,他是從浮生島回到離離之野以後,才感覺到有這樣一片地方在呼喚他。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力量變強了,身體變得更靈敏了,耳朵能夠聽到更遠、目光也變得銳利,連葉爭流都會多次地出現在他的夢裏……

雖然在葉爭流聽來,這個形容怎麽聽怎麽像是殺魂步入了青春期,所以開始高速發育了。

葉爭流對殺魂的日常安排沒什麽意見,她只是好奇一件事:“不是說帶著我的時候,那個地方會變得很難找嗎?”

殺魂直白地點了點頭:“你在這裏,所有的聲音、路線和氣味,就都被壓下去了。”

聽到這個答案,葉爭流莞爾一笑。

活體的皮毛狼墊子實在太熱,葉爭流又在銀狼上翻了個身,改為趴著。

她雙手托著下巴,心情很好地換了個角度欣賞殺魂的臉。

時光帶來的不僅是身份上的變化,兩人的外貌也都成熟了不少。

初見時的殺魂,雙頰上帶著一層薄薄的、未曾褪去的嬰兒肥。

而現在的狼神之子卻已經脫胎換骨,輪廓銳利而漂亮。他正處在人生中最健壯、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像是古希臘為英俊的神明專門打磨而成的雕像。

葉爭流漸漸地理解了,為什麽殺魂那麽願意聽自己說話。

盡管那些來自異世的詞語,對於他來說簡直像是一門嶄新的外語,屬於理解力之外的東西,但每次葉爭流提及此事時,殺魂仍然眼也不轉地看著她。

葉爭流一開始以為他是專心向學。

後來又以為是殺魂能超脫語言,意會到精神。

直到後來,葉爭流才微妙地同步了殺魂那時候的心情——

當殺魂說出“閉上眼睛就能看到,捂住耳朵就能聽到”這種遠超人類理解力的胡話時,葉爭流不也是目不轉睛地托腮看著他。

——誰讓他認真說話時的神情,就是有那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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