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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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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說來才可笑,刺客闖入姜子靨的臥房,竟然並不是為了刺殺他,而是代表紅花教向王府尋求合作。

如此匪夷所思,竟然還不止是這一件事,刺客向姜子靨攤牌,為表誠意,他們願意為王府呈上一份名單,正是之前從官吏手中拿取的那一份,太後派來的細作名單。

細作名單裏的人是誰?

顧惜朝頓時明白了,心裏更不可置信了——文慶璧是太後細作?這麽多年,文慶璧一直忠心耿耿地服侍王府,從老王爺到如今的廣燕王,甚至可以說著三兄弟妹是他看著長大的。

文慶璧作為細作,直接爬到王府肱骨位置,甚至可以說除了幾個主子以外他是最大的,能得到的權利也不亞於官員——顧惜朝卻恍然,可是他是宦官,哪怕權利滔天,也不過是世人清流嘴裏的‘閹黨’,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文慶璧已經在王府到了這個位置了,太後是如何維持他的忠心的?

顧惜朝腦子裏紛亂地閃過許多念頭,姜子靨忽然在一片沈默中嘆了一口氣,像是要把心裏所有的雜念統統排除,他的肩膀也因此塌了下來,他轉過身來,臉色也有些蒼白,目光幽幽地俯視著文慶璧。

“你自去吧。”他自說了幾個字,然後擡起了眼簾,神態平和而冷靜。

顧惜朝明白這話說出口輕飄飄的,卻不是要輕輕放下的意思。

文慶璧也不為自己辯駁一個字,苦笑了一下,然後對著上首的王爺和姜子靨磕了個頭,他擡起頭來,表情也變得很平靜:“紅花教此番以名單獻媚,絕不是要投效王府之意,之後必有陰險招數,還望王爺小心。”

他匍匐著膝行到王爺腳邊,伸手拿了對方腳邊的長劍,顧惜朝簡直驚愕至極,可是王爺卻對他毫無反應,竟然完全不害怕文慶璧暴起殺人,只是偏過頭去未發一言。

顧惜朝以往雖然知道文慶璧是宦官,可是他對此從沒有如此明顯的感覺到對方的身份,文慶璧的行為舉止文雅而從容,就算是普通的世家公子也未能及,作為王府的管家,也是個能文能武之士,和閹黨這種窮兇極惡又令人唾棄的奴才沾不上半點邊。

可是看著對方小心收攏劍鋒,幾乎將挺直的腰背深深埋下倒退著走出書房的樣子,顧惜朝卻感到一陣發澀——文慶璧是潛伏的細作,能讓太後放心地牽制他這麽多年,不擔心養大他野心,而如今事情敗露後,文慶璧也沒有一字一句的辯解之詞難言之隱。

而王府的主人,以顧惜朝的了解來看,並不是一貫鐵石心腸的人。

所以只能說,他一定做過一件絕對無法取得王爺原諒的事情,譬如暗害了老王爺,令他纏綿病榻,從離京開始就從一個征戰沙場的軍功王爺衰敗至常年臥床不起。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顧惜朝站在角落一聲不吭,如此說來,王府不曾下令要文慶璧受千刀萬剮,而是令他自己了斷,已經是這十幾年日日陪伴輔佐的情分了。

但文慶璧最後的話卻引起了他的警惕。紅花教真的會如此好心,大費周章潛入王府,只是為了幫他們掃除身邊的細作嗎?自然不可能這麽簡單,刺客挑選的人選是二爺而不是廣燕王,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以武犯禁是江湖中某些高手的常態,然而這背後的人卻還有些腦子,刺殺廣燕王和刺殺王府其他人的下場絕對是不一樣的,若真有人敢潛入廣燕王臥房,那王府一怒之下,將監牢中的教徒全部處死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們的確顧忌著人質,或者說是顧忌著藤頗塔吉。

王府書房的燈籠燃到天明,第二日,菜市口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教徒被束著手,如豬玀般被連串趕到這裏,在周圍官兵各個披堅執銳嚴密把手的肅殺氣氛中,恐慌頓時如同潮水般蔓延開,哭喊聲震天。

百姓驚詫不已,難道這些紅花教徒全都要被砍頭?幾百號人吶!真要砍頭了,那得是如何屍山血海般的景象!這樣的猜想不能不讓人心生恐懼,縱然圍觀,也只敢遙遙窺伺。

很快,這些教徒被嚇得肝膽俱裂,生死之間,哪怕聲嘶力竭地喊破了嗓子,也沒有什麽神通廣大的教內護法帶著神兵天降,更不要提麟主娘娘來普度眾生。

就這樣晾了半日,顧惜朝聽得騷亂小了,那些力竭的教徒都跪倒地上,被嚇暈過去的也不乏,只有少數人還勉力支撐,顯然是還對教義堅信不疑。

他在遠處樓上觀望著,等到差不多了,才擺擺手。

不多時,便有一車一車蓋著油布的東西拉到了臨時搭鑄的高臺上,官兵掀開油布,將裏面那些或精致或粗糙的木塑泥像堆在一塊,幾乎只是片刻就堆出一座小山。

這無疑讓教徒中又激起一陣喧嘩,那些信仰較深的信徒變了臉色,竟然開始破口大罵起來,不過是些‘要遭報應’之類的軲轆話。

這些虛幻的信仰,破除起來也快,何況他們口中念誦的神明真身此刻正在娥鏡山上待著,顧惜朝只覺得這些教徒愚昧,對他們所謂的信仰更是嗤之以鼻,自然要下重手。

他專註地眺望著,看著火苗吞噬神像堆砌的小山,烈火焚燒起來,下方的教徒千姿百態,空氣都仿佛為之扭曲。

藤頗塔吉被嚴密地圍著,她身側不遠處都是官兵,其他教徒撕心裂肺心如死灰,唯有她的身影一動不動,仿佛在仰著頭感受火焰的溫度。

顧惜朝很希望紅花教在此刻動手,雖然麻煩,但是若有機會打破局面,引得他們出來,那正是大好事。

灼熱的火焰升騰著竄起很高,顧惜朝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視著,卻沒有發覺有人乘機上前劫獄——似乎是哪裏不對勁。

先是離得最近的教徒和官兵,因為教徒掙紮,為了維持秩序,官兵上前壓制,不免一番糾纏,可半晌過去,反而圍起來的人越發的多,廝混扭打成一團。

顧惜朝心裏一驚,忽覺不妙,立即派人去將教徒收監回牢,而只是這片刻功夫,混亂就開始迅速蔓延開,原本整齊的隊列被忽然發了瘋的教徒破開,兵士的狀態也竟然都不對了起來,有人拔出刀開始亂砍,有人只顧著推搡,甚至還有人和教徒一起滿地亂跑嘯叫起來的。

離得如此之遠,顧惜朝仿佛都能聽見人們長大了嘴嘶吼咆哮的聲音。

火焰吞噬了神像,無情地將其焚燒成灰,黑煙滾滾,被狂風吹得四散開去。

很快連遠處的百姓都開始如同中邪了一般,奔逃者呼嘯者手舞足蹈,仿佛是被青天白日下的邪魔攝去了心智,做出種種毫無理智的舉動。

顧惜朝猛地站起身來,如地獄繪圖般的混亂中心,燃燒的火焰高臺之上,藤頗塔吉俯視著目之所及群魔亂舞的眾生相,兀自地伸展雙臂,身軀在滾滾濃煙和猩紅火舌之間,如同上古的取悅神明的巫祝,做詭異而優美的舞蹈。

這究竟是什麽!難道紅花教真的祭拜了什麽可怕的未知邪魔嗎?不然這些人好好的怎麽會變成這樣!!

黑煙彌散,顧惜朝心跳如擂鼓,他震驚得瞪大了雙眼,直到他發覺連自己眼前都開始天旋地轉。

他的手腳竟然不知不覺地開始發顫,顧惜朝狠狠咬住舌尖,以疼痛來穩住自己的理智——好香,空氣中的是什麽味道。

狂悅的歡愉伴隨著這略微辛辣的氣味湧入鼻腔,火升騰了這香氣,帶來強烈的燥熱和歡暢,顧惜朝感覺舌尖的疼痛真是微乎其微,他不受控制地感到一股毫無道理的快樂,讓他的血液迅速的在身體中流動著,更加深了令人眩暈的刺激。

顧惜朝用手捂住滾燙的臉頰,他現在理解了那些人,此刻他竟然也忍不住想要縱情大叫出聲,一股難以忍耐的熱意從脊骨往上攀升,他甚至還想把身上忽然變得重愈千斤的衣服統統剝落……

他也中邪了嗎?

顧惜朝跪倒在地,在混沌不清的大腦中用唯一的清明尋出解法。

辛渺……要如何通知她,要如何讓她來……

他仿佛是暈了過去,只覺得思緒在一片光怪陸離的夢境中飄忽,虔誠的教徒們呼喚著麟主娘娘,聲音如同河海匯聚,最後猶如天外之音,愚昧的信仰是否能喚來真神的憐憫?顧惜朝不知道,總之,他眼前出現了幻覺般的殘影,披著瑞氣千條的辛渺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無情面容在光暈中顯靈,她的臉龐看了就叫人升起深深的敬畏,她俯視著眾生相,在天地之間變得巨大無比,依偎在山河之上,靜靜地垂著眼皮酣眠。

等他醒來的時候,只覺得神思恍惚,心神都處於一種迷幻的震蕩當中,辛渺正坐在不遠處,透過半掩的床簾皺著眉打量他。

顧惜朝驚得一下子坐了起來,然後他才發覺屋裏不是只有她。

他在王府,周圍全是人,陸小鳳,花滿樓,王爺和二爺,還有醫官侍女,在賬外垂手。

陸小鳳坐在他床沿上,語氣詭異:“顧兄,你感覺如何?”

顧惜朝除了感覺燥熱以外還有心跳很快,醫官說這都是正常的。

陸小鳳哦了一聲,繼續用一種他看不懂的眼神打量他:“夢見什麽了?自從她將你帶回來,你雖然昏睡著,嘴裏不是念她的名字就是叫麟主娘娘。”

屋內無人說話,辛渺又開始舉杯喝茶。

顧惜朝頓時感覺自己還不如就這麽中邪暈過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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