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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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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癢

焰熙安梗長了潔白的頸,天雷自他頭頂落穿,雷電如蛇游走全身每一寸筋骨。

每一寸都不放過,像萬蟲在他體內啃咬嚙血,疼得他渾身劇烈顫抖,嘴唇微張,但卻一個音節也喊不出來。

月燼辰的眸子登時就黯了下來。

他上一次見他這副仰著頭粗喘息,卻喊不出來的模樣,是他跨坐在他身上。

只不過那時不是因為痛,是因為爽。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仿佛一把寒刃,在月燼辰胸口橫沖直撞。他的五臟六腑仿佛要撕裂開!

顧不得,什麽都顧不得了。

“教主!去不得!”

等他反應過來時,是徹月半跪著拉住他的衣擺。

“放手。”嗓音也低啞得可怕。

“教主!”徹月徹底跪下來,兩只手都使上了勁,“您不是一直想對人間澄清您的身份嗎?如今您好不容易因為鎮壓精怪獲得了一些認可,此時不好再站在音相瀑外那些凡人的對立面啊!”

“我何時在乎這個?!”月燼辰紅著眼吼道:“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他死嗎?!”

他喘著粗氣,語調激動:“我不要他死!”

“他是敵人!”

徹月也有些氣阻,他知道自己是冒著生命危險在勸,

“可是教主,他是令你在漠央日夜轉側不安、恨不能殺之而後快的宿敵!”

月燼辰臉色煞白,痛苦地閉上了眼。

一道天雷陣,痛煞四縷魂。

離川止還在拼命闖結界,任憑離川行和南蝶怎麽阻止都不為所動。他的靈丹在丹田處已經有了隱裂之相。

焰熙安連再擡起眼皮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用餘光瞥見身旁的少女仍然跪得筆直。

“第二道天雷劫,落!”

鏡晏坐得並不端正。他在鏡遲面前反倒不像在阿爹面前這麽拘謹,雖然鏡遲和鏡晚酬一樣總稱他“少主”,可實際上卻沒有阿爹對他這麽嚴厲。

他單手托著臉,喝了好幾盞茶,陪著師父師娘聊了好久。他坐的位置面對城門,幾乎快要望眼欲穿了。

銀忱還沒回來。

“這孩子,”銀文昭看出了鏡晏的著急,“等回來了定要好好說說他。”她說著伸手摸了摸鏡晏的頭發:“把我們少主當什麽了?”

鏡晏不說話,只是笑。

就在此時,城門開了。

這是有點奇怪的。銀忱畢竟不是鎏金人,鏡晏總這麽死盯著門口,一是盼望著他早歸,二是等著給他開門。銀忱回來後需在城外觸動結界,城內人感應到後才決定要不要從裏面給外面的人解開銅雀鎖。

可現在,城門怎麽就自己開了?

許是路過城門口的人聽見了結界的響動聲,聽見門外的人是銀忱,順手給開了鎖?

鏡晏這麽想著便站了起來,高高興興地要去迎人。他甫一站起,鏡遲和銀文昭也跟著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銀文昭才怔怔:“瞧我這眼神,一直沒看出來……阿忱倒是要比鏡晏高不少呢。”

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鏡晏穿紅衣可比銀忱好看。”

艷而不俗,如紅蓮出水。

鏡晏笑了:“想是忱哥哥回來了。”

他們回頭。

城門口越開越大,卻始終不見那道熟悉的身影走進來。鏡晏急不可待,從茶桌邊小跑過去,離城門越來越近。

他邊跑邊喊:“忱哥哥,你——”

而後他停了下來。

城門口站著的並非銀忱,而是一個長相妖冶的妙齡女子,白衣藍眼,粉唇欲滴。

鏡晏楞楞,一時不知是叫姑娘好還是叫姐姐好。所幸那女子先開口了,一啟唇就笑個不停:“忱哥哥?看來沒找錯地方。”

“?”

她熱切地走過來,鏡晏下意識後退了一小步。她道:“弟弟長得真好看。能不能告訴姐姐,忱哥哥在哪裏?”

銀忱與銀文昭藏匿在鎏金兩年,外面時不時會傳來銀臨仙京在上天入地搜捕他們的消息。仙京的人翻天覆地地找不到人,十有八九也能猜到他們躲在了鎏金城內。

但是知道也沒有辦法,他們進不來。近水樓臺也不一定先能得月,鎏金城雖離仙京最近,但自古便有銅雀鎖守護,外人輕易進不來。

這是第一次有外人來尋銀忱,鏡晏不得不提起十二萬分提防:“你是誰?”

“我呀,”她頗為離奇地舔了舔自己的長發,看上去甚至有些不端莊,“我是將軍。”

鏡晏上下打量著她,越看越覺得不對眼,便直接下了逐客令:“這裏沒有你找的人,請回吧。”

說著便要關門。可他萬萬沒想到,十六歲的他,力量竟不如一個看起來正值豆蔻的、白衣飄飄的纖細女子。

那女子玉掌抵在門上,鏡晏就怎麽使勁也動不了了。他白皙勝雪的臉開始微微漲紅,隨之而來的是內心越來越不詳的預感。

“弟弟,別臉紅啊。”女子笑道:“喜歡姐姐?你帶姐姐去找銀忱,姐姐就陪你玩。”

“胡說八道!”鏡晏皺著眉喊:“我不喜歡——啊!”

他的頭發突然被什麽東西從背後狠狠揪住,瞬間扯得他生疼!

妃命狠狠道:“我最討厭聽到的,就是‘不喜歡’三個字。”

鏡晏只覺頭皮都要被撕裂開了,他在鎏金城生長了十六年,還從未感受過如此強烈的疼痛。

“給我說!銀忱在哪?!”妃命像是瞬間就表演了一番變臉,此刻嫵媚不剩,兇狠有餘。

鏡晏眥著牙,生理性淚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淌。可他咬緊了牙關,硬是沒吐一個字。

銀忱……可千萬別在這時候回來啊!

妃命十分地沒有耐心,見眼前的少年審不出個所以然,提起衣擺要往城裏闖。

鏡晏得了松,顧不上緩口氣,沖上去攔她。可她身上的靈力實在太深厚,自己竟一下就被震開了。他趴在地上起不來,幹脆就去扯她的白衣一角。

只聽“撕拉——”一聲,衣帛裂了。

妃命登時轉過頭來,怒目而視。

“我的衣裳……我的衣裳!”她咬牙切齒地,“這是他今天剛剛贈予我的!我剛剛換上!你——你找死!”

鏡晏沒聽懂她在說什麽,下一秒脖頸就被扼入一個冰涼的手掌中。那手掌的五指尖利得不似常人,直接在鏡晏的脖子上劃出幾道口子!

鏡晏頓感呼吸不過來。

“再不說,我讓全城人一起給我的衣裳陪葬!”

不要!

“鏡晏!”

忽地一把銀劍從城內呼嘯而出,伴隨著一聲低喊。妃命乜了一眼,一手仍然掐著鏡晏把他提在半空,另一手不知從哪掏出把武器,通體牙白色,前彎後直,嶙峋得讓人寒意倒生。

銀文昭的劍還沒碰到她,就被迫先跟這柄像牙又像爪的白色利刃打了起來。銀劍體長身直,相比這把弧度彎曲的多刃利器,在靈活程度上絲毫沒有優勢!

妃命瞇了眼看兩道白光糾纏了一會兒,越發沒耐心,道:“傾城,去!”

傾城烈爪仿佛就在瞬間移挪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從銀劍的劍勢中掙脫出來。它敏銳得可怕,一下子就定位到銀劍來的方向。它像駿馬擡蹄一樣,高高揚著自己的刃端。

就沖著小碗茶樓的方向。

銀文昭面色凝重,早已聽到妃命此行的目的。她在仙京沒見過妃命,卻也聽說過仙君在仙京養了一只精怪,想必就是眼前這位了。

沒想到,她銀文昭身為仙京右護座,為仙京和人間斬殺過多少作亂的怪物,最後竟然被自己曾多少次出生入死效忠的歸屬地刀戈相向。

借的還是精怪的手。

她當機立斷,先對鏡遲道:“阿遲,這兒裏城門最近,先給城裏下結界,別讓她闖進來害人!”

鏡遲說:“好!我馬上來幫你!”說罷便向後回頭,數百枚金釵自他袖中飛出,交錯橫舞在空中,眨眼間便在小碗茶樓和城門之間立起一道金光閃閃的空氣墻。被護在墻裏的眾人還不明所以,他們在鎏金安樂生活數十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相互擁著身邊的人,滿臉茫然。

“都在結界裏待著,不準亂跑!”

“護法,要不要去通知城主?!”有膽子略微大點的人隔著結界沖鏡遲喊。

城主府離得遠,城主想必還未發現異狀。鏡遲遙遙望了一眼,低頭尋人:“阿酬!”

“我在,師父!”豐潤的嗓音頓時從結界內清晰傳出,“你把我也困在結界裏了,我出去——”

“你去城主府,保護好城主和少主!”鏡遲異常冷靜地命令他。

鏡晚酬一楞,竟說:“其實不用……”

“混賬!沒看見有人闖進來了嗎!”鏡遲怒道,沒讓他把話說完,“師父的話也敢不聽?!即刻去!”

鏡晚酬還想解釋些什麽,被鏡遲果斷隔了音。鏡晚酬看了看妃命,又看了看鏡遲,一步一回頭地往城主府去。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把手中的鐵劍甩出,目標直指那位女將軍。

妃命嫌手舉著累,已經把鏡晏摁在了地上。鐵劍穩準狠地插入她腳下的空地,像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妃命只看了那把劍一眼,便松了手推開鏡晏,邊細細擦拭著自己的指腹邊道:“我不殺人。你們把銀忱交出來就行。”

鏡遲仇視地盯著他,頭也不回地又命令了一次鏡晚酬:“還不快去!”

鏡晚酬咬了咬下唇,一下決心,飛快跑遠了。

妃命向前一步,已然與銀文昭面對面。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眉眼英麗的女子,嗤道:“銀劍是你的?”

銀文昭應敵的狀態與平日渾然不同,她不僅沒有回答,反把疑問推了回去:“仙君命你來的?”

妃命洋洋自得地承認:“是他叫我來的。”她連“仙君”二字都不叫,仿若一點都不尊重給她命令的人,話裏卻又混著幾分旖旎,仿佛跟她的主人很熟稔。

“回去吧,”銀文昭說,“這裏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妃命倩目一凜;“姐姐可別不識好歹。”又說,“你們不肯交,我就只能自己找了。聽說這位銀忱弟弟長得也是十分俊俏——”

話音未落,銀劍回到銀文昭手裏,她舉劍刺來:“休想進城!”

妃命劈身躲過一劍,不慌不忙地揚起傾城烈爪,皓腕自上而下一揮,閃著凜冽寒光的尖銳之氣破風灌來,只其中一道就足以打得那劍勢散亂,其餘幾道紛紛沖銀劍主人而去。銀文昭一邊欲穩住劍氣,一邊又要抵擋來襲,躲閃不急,霎時間光潔面容上便留下了幾道血淋淋的抓痕。

“連那個賤女人都打不過我,你算個什麽東西!”妃命道。

鏡晏怒極,從地上爬起來:“你這女人怎麽轉挑臉下手!打人不打臉的道理不明白嗎?!”

“要你管。”

“也是,”鏡晏道,“師娘就算臉上受傷了,也還是比你這妖孽好看。”

這招管用,妃命聽了頓時怒火中燒,又朝他氣勢洶洶地逼來:“臭小子,看我不割了你的舌頭——”

鏡晏雙手藏在背後,早已蓄勢待發。在妃命俯身靠近他的一瞬間,鏡晏一躍而起,握緊手中金釵用力紮向那人脖頸!

“鏡晏危險!”銀文昭在喊。

鮮血汩汩而出。

這是鏡晏學馭釵術這麽久以來,第一次下狠手。力道有了,反守為攻暴起的計謀巧妙,姿勢也正確。

只是位置,稍稍偏了些。

妃命痛得呲了一聲,那金釵紮在她的頸間,卻沒能要她的命。她似是笑了一下,擡手眼也不眨地拔掉那釵,叮當一聲扔在地上。

她徒手抹了抹頸上將要往下流的血,卻發現沒地方可擦。她實在太愛惜身上的白裳,手掌的淋漓鮮血只能往臉上抹。

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

鮮紅欲滴的血襯得妃命的膚色越發蒼白,眉眼也越加妖媚,盛滿了危險的氣息。

鏡晏腹誹這是個瘋女子,瘋得驚心動魄。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意識到這危險的氣息完完全全是沖自己來的。傾城烈爪砸下來時,他下意識只來得及揮臂抵擋,耳邊縈繞的是妃命忽然變得尖厲的嗓音。

“是你自己找死!”

鏡晏閉上眼,卻沒有想象中抓心撓肺般的疼痛。

他擡起頭,看見銀文昭不知何時沖過來護到他身前,拼命給自己的劍灌輸的周身仙力,吃力地抵住傾城烈爪,不讓其再落下一寸。

“師娘……”

“鏡晏,跑啊!從我身後……離開……”

銀文昭話說得很吃力,高擡的雙臂顫抖著,空中凝了她幾乎全部力量的銀劍卻分毫未退。

鏡晏眼淚奪眶而出,他來不及抹,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想去撿地上的金釵。

可是傾城烈爪實在太強大了,又分出一道來對鏡晏窮追不舍!即使這樣,抵住銀文昭的那端力量仍然分毫不見減弱!

正在此時,又有數柄金釵從空中盤旋而來,每一柄都尋著傾城的每一刃而去,針尖對麥芒!銀劍得以暫緩,鏡遲飛速落下抱住已然脫力的銀文昭欲入結界。

連銀劍都落了下風,金釵根本抵禦不久傾城的威力。就在鏡遲要騰空而起的一瞬——傾城烈爪多刃聚攏,對著鏡遲的後背,貫穿而入。

鏡晏睜大了眼。

時間仿佛停滯在這一刻,烈爪的柄端、師父後背開的花、他向後弓的身體、師娘的臉。

就這麽清清楚楚,深深刻刻地印在鏡晏的腦子裏。

鏡遲從空中墜下,身體抽搐著,臂彎卻還箍得緊。銀文昭的臉褪去所有血色,她像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伸手去捧鏡遲的臉。

鏡遲笑了起來,這笑容淒慘,利爪從背後撓穿他的身體,露出淌血的尖兒,就露在銀文昭眼皮底下,妖嬈得很。

鏡晏連滾帶爬地奔過去,他在近乎沙啞無聲地痛吼,面上滾燙。

“師父……師父……”

“……沒……”鏡遲一開口,鮮血就像被傾倒出來的一樣,大灘大灘地潑在他懷裏銀文昭身上。銀文昭的眼淚就隨著這鮮血一起,落得洶湧。

“對……不起,文昭……”鏡遲的聲音很輕,已若游絲,“我……弄臟你了……”

銀文昭搖頭,去給他擦拭嘴角。鏡遲握住她的手,慢慢地俯下身來。銀文昭仰著淚眼,拼了命地想迎合他。

可就在他們唇齒即將相碰的那一刻,鏡遲卻無法再往前一寸。

他停下不動了,垂著眼,像睡著了。

“阿遲,”銀文昭哽咽著,“你看看我。”

無人應聲。

“師父,”鏡晏也跟著喊,“師父。”

鏡遲沒有了呼吸。

鏡晏完全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們不是在等著銀忱回家嗎?不是在等著給銀忱過生辰嗎?他不是還要告訴銀忱,師父沒有把你當作是他孩子的幻影和替代品,他是真心待你和你娘好的……嗎?

為什麽會變成了這樣?

鏡晏滿手都是血。他去擦鏡遲身上的猩紅,怎麽也擦不掉。他去拔鏡遲身上的烈爪,亦怎麽都動不了。

不遠處的妃命冷哼一聲,傾城烈爪便應聲而出!

帶出一團又黏又腥的穢物,回到妃命的手中。

妃命擡手瞧著自己的寶貝武器,“嘖”的一聲,開始把那穢物舔幹凈,邊舔還邊道:“仙君,不能怪我,是他們先動手要紮我的,我太害怕了……”

畜生。鏡晏想。

再怎麽化為人性骨子裏還是畜獸本性。不講道理的。

他眼睛紅得像要流出血來,血混著淚,含在嘴裏是苦的。鏡晏手裏只有一把金釵,他把釵子攥在手心裏,力道大得陷入皮肉,掌心滲血。

他看著妃命仍在專心致志地舔舐她的爪子。

銀文昭依舊被鏡遲箍得死死的,她感受著他的溫度漸漸涼下去,感受著他的擁抱漸漸僵硬和冷卻。

她忽而對鏡晏道:“少主,幫我出去。”

“師娘,”鏡晏不看她,只盯著妃命,“我要聽師父的話,保護好你。”

“傻孩子,”銀文昭含淚而笑,“你要保護的是銀忱。”

鏡晏一怔,終於與她對上視線。

“銀忱若是要回來了,定然要上去跟她打一場,正中那女人的下懷。”到了這一刻,銀文昭的思路仍非常清晰,“你放我出來,我來拖住她,你去城外,找銀忱……帶他走。”

“可是——”

“少主,”銀文昭艱難地伸出一只手來,鏡晏連忙把手遞過去。她緊緊握著他,掌心溫度滾燙,“銀忱……”

“他的路還長,絕對不能折在今天,折在這裏。”

鏡晏看著銀文昭的臉,在腦海中漸漸與那張豐神俊恣的面容重合,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是啊。他不能。”

“但是阿忱他沖動執拗,”銀文昭倏然盯著他,目光殷切切,“無論我今日是死是活,他總得,總得把這筆帳算回來。”

鏡晏鼻子酸得像是要掉下來:“應該的。師娘,您別這樣說,你不會死。”

“應該的,”銀文昭沒理會他的後半句,“但不應該是現在。”

“鏡晏,少主,”她的語氣突然強硬到逼仄,“今日我冒死替你護住整座鎏金城,你能答應我替我護住銀忱,今日讓他全身而退,來日再陪他縱情天地嗎?”

鏡晏眼淚劈裏啪啦地掉:“我答應……”

銀文昭像松了一口氣,欣然嘆道:“鏡晏啊。”

“……嗯?”

“銀忱,我知道他的。”銀文昭的手撫上他的肩頭,“他是你的盾,你是他的藤。他能護你周全,而你能化他執念。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鏡晏的心咚咚直跳。他好像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他想起昨夜銀忱留宿東殿,夜半夢醒朦朧中他在自己額間留下的輕柔一吻。他想起今晨送他出門,他轉過身來笑著跟他說“一會見”,說等過了十八歲生辰要告訴他一件重要的事。

可是此時此刻,鏡晏沒有時間追憶太多。他只能說:“我明白。”

銀文昭道:“放我出來吧。”

鏡晏六神無主到了仿佛只能聽令行事,慢慢地解開鏡遲對銀文昭的束縛,把鏡遲的屍體平平整整地擺在一個幹凈的角落裏。

他對他說:“師父,對不起,師父。”

沒有人再質疑他的這個稱呼了,沒有人會再讓他改口叫護法。

妃命帶著把幹凈如初的傾城烈爪過來了。她好似很享受這般追逃游戲,不緊不慢,等著獵物入口。

銀文昭放開鏡晏:“去吧。孩子!”

她沖上前去。

如果說之前是為了守護鎏金、保護銀忱而戰,現在則更多含著替鏡遲報仇的意味。滅頂的傷痛和滔天的恨意使她出劍越發狠戾和難纏,只攻不守,不死不休。

鏡晏根本來不及看太多,咽了口唾沫,把所有的情緒都壓回胸口。他拔腿往城外跑,沒成想妃命還帶了一批仙京的人,輕而易舉地舉劍攔住了他。

“你們在做什麽?!”鏡晏道,“裏面在殊死搏鬥的是你們銀臨仙京的右護座,曾經你們的戰友!你們在看什麽?!”

大部分的人都無動於衷。一人道:“她是叛徒,早已不是什麽右護座了。仙居派我們來捉拿她!”

“哈哈!”鏡晏荒唐大笑,“一句叛徒,一朝罷免,她為救你們受過的傷、為仙京建功立業流過的血,就全都可以一筆勾銷嗎?!好笑,好笑!”

“豎子無禮!”銀劍刺來,鏡晏金釵這一次迎擊了個正著,他轉身往回跑。

還有一個辦法。

他跑到了結界內,街上的人都躲得差不多了,此刻似是空無一人。鏡晏低低喚了一聲:“絳桃。”

絳桃是他的坐騎,十二歲生辰時阿爹送給他的。只不過這坐騎不用的時候會自動縮小成花佃裝飾樣式,鏡晏覺得它太女孩子氣,小時候經常撒潑打滾,不願意用,長大了更是如此。

鏡晏從幾個月前就在絞盡腦汁地想著給銀忱送什麽生辰賀禮。金銀在仙境不值錢,吃喝又太俗氣,奇兵神武鏡晏又不通門道,更何況仙京遍地都是……

思來想去全都不妥。直到昨夜銀忱在他床邊脫了靴子,鏡晏瞧著那雙靴子雖然料子上乘,綢面黑緞,但就是款式單調了些。於是他突發奇想,把花佃樣式的絳桃鑲在了銀忱的靴子上,當作借花獻佛。

他還記得銀忱的白俊的臉在晨光下微微泛紅,望著他輕聲道:“阿晏,謝謝。”

四目相對,紅光倚偎。鏡晏忽覺自己的臉好像也是燙的。

絳桃回應了鏡晏,鏡晏感覺到它在動,許是銀忱在往回趕路。他霎時緊張起來,用意念命令道:“絳桃,別讓銀忱回來!”

“帶他去——”

帶他去哪?

鏡晏長這麽大,除了十三歲那年去人間看過一次花街巡游,幾乎沒有出過鎏金城。仙京不可能回,人間他又不熟悉,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讓絳桃帶他去哪兒好。

去哪?

銀文昭一身雪白新衣全部被染紅,她被烈爪擊退了又再往前沖,如此來回往覆,不知疲倦。

想不到了。

傾城烈爪突然直直穿進她胸膛。

她側仰著身子倒下,目光正正對上鏡晏失焦的眼。

“師……娘……”

鏡晏張了口,沒聽到自己的聲音。

她對他笑著,忽地又面無表情,用唇形輕輕喃喃:“鏡晏,快走。”

“快讓銀忱走!”

快讓銀忱走!

怎麽辦,怎麽辦?

師父不在,師娘不在,銀忱怎麽辦,整座鎏金怎麽辦?!

銀文昭已然在他幾尺之外,望著他,慢慢地合上了眼眸。

妃命往結界而來:“銀忱在哪?!再不出來,本將軍一個一個抓!別妄想易容或者逃跑!”

易容或者逃跑。

他想到了。

鏡晏不再哭了,胸腔嗡嗡顫抖著,他重新給絳桃下了命令。

“絳桃有靈,帶他去這世上你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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