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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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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星

室內燈燭搖曳,有少女倩影映在窗上,隨著少女的回眸而微動。

焰歸寧百無聊賴地擡起眼,見一道紅衣氣喘籲籲地進來,微挑了眉。

“……”焰熙安收不住往裏沖的腳步,勉強撐在門框上,換了幾口氣才道:“我以為你出事了。“

燭光似晃得厲害了些,晃得焰歸寧的眸光也跟著動了動。她沒說話,接著忙手上的事。

“月燼辰去洗星閣了。”焰熙安走到她身旁坐下倒了口茶。只要人沒事,別的他倒沒什麽擔心的,“你在玩什麽?“

他低頭仔細瞧去,桌子上有幾只造型均勻的立體小方塊,用木頭制成,每個小方塊都有六面,每面都被磨得光滑無比。每一面上分別刻了不同數量的紅點,看上去是她不問自取地用了硯臺上的朱砂。

“這是什麽?在洗星閣時也總見你常玩。”

“骰子。“

焰熙安不解地望著她。

焰歸寧卻像是懶得再做進一步解釋,把話題又繞回了洗星閣上。她與他想法一致,滿不在意地問:”他去賞花?“

焰熙安忍俊不禁:“也許吧。畢竟那裏除了你我,什麽都沒有。“

的確是什麽都沒有。

洗星閣三面環水,閣宇清雅,共分七層,一層為廊,二層為廳,三四層為臥,剩下的幾層似乎不常用,空置著落滿了灰。

每一層的門飾和窗雕都是金蘭。除了日常用物,這閣樓裏連醫書都不曾多一本。

也是。月燼辰搖了搖頭,焰聖是神祖留下來的愈療血靈,救人哪裏需要人間的醫術?

他上上下下轉了好幾圈,只在類似書房的地方找到了幾只立體塊,和幾十張焰熙安描下的鳳首金釵墨畫。他拿了一張,塞進懷裏,轉身欲走。

玉騷已然在手,假以時日總會顯出原型,到時候再以此逼問他與鎏金的關系也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描釵的作用不大,但也可以讓徹月攜著提前到鎏金各處問一遍,總有能認得又願意開口的。

只是這一趟本想徹底搞清楚焰熙安掌心的綠焰到底是什麽東西,沒想到他竟藏得這樣深,深入虎穴亦得不了虎子。

月燼辰又回望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想起落在閣頂時看到的清清粼粼的三面湖水。

虎穴……還真是一點也算不上。

“你的防範心也太弱了。“他無厘頭地對著空氣說了一句,心不在焉地擡眼推門。

就在這一擡一推間,天上雲霞像突然掉進碧池裏,滿目簇來繽紛彩浪,浩浩湯湯,橫無邊際。

原來三面環水,一面擁海。

卻非真正寥澈的海,而是百花之海。

赤紅與藍綠,共分黃靛紫。

誰提彩裙舞,落地成絕姿。

這是月燼辰難得呆如冰塑的時刻。他的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安靜得像消失了。這些開得漫山遍野五顏六色的花似眾星拱月,不給他反應,不容他拒絕,上來就撲了他個滿懷,連帶著珍鮮馥郁的香氣一起擁著他擠著他,空氣逼仄得他甚至想落淚。

他喜歡彩色啊。

他望了好久好久,漂亮的眼瞳眨了又眨,這一大片花海始終環繞不散。他突然忘了自己身處何處,思緒都落進心間,一剎那萬千瓊英也自心中破土而出,如雨後新筍勢不可當,驟不能防。

不是春,勝似春。

他薄唇輕開,卻只有細微氣流出入。一下子連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想說的究竟是“喜歡”,還是“謝謝”。

畢竟無論哪個,他從漠央山出來後都從未啟齒。

仙境不遠處的吉裏鎮來了位藍衣男子,形貌冶麗,舉止不凡,出手闊綽,不出幾天鎮上就人盡皆知了。只是這位公子常自己一個人在酒館裏喝悶酒,既沒有才子相迎,又沒有佳人作伴,多少顯得有些無趣。

有待字閨中的女子想要去一睹風采,結識一番,又被禮法縛住了手腳,不敢逾禮直接上前攀談。全城就這麽遠觀著,直到叫勾闌裏的女子占了便宜。

這日月燼辰正獨酌,桌邊突然坐下個錦裳女子。一開口,聲音柔柔媚媚:“公子怎的獨自喝酒?不感到寂寞嗎?”

月燼辰不假思索地應她:“寂寞。”

那女子沒想到他接話接得這麽痛快,欣喜道:“小女子叫琪麗。公子如何稱呼?”

“月燼辰。”

告訴了名字,就等同於心防卸下了一半。琪麗大喜,趁熱打鐵地追問:“公子為何感到寂寞?”

月燼辰卻沒再立即答話,垂了垂眼,烏密的長睫掃出一片陰影,半晌才道:“我想爹娘,還有父親了。”

“……?”琪麗聽得錯愕,問:“公子有兩個爹?”

月燼辰歪頭想了想,指尖沿著酒杯畫圈。他突然彎起眉眼一笑:“關你屁事。”

琪麗笑容僵在臉上,被這麽一嗆,索性也不裝了,掀裙拍案而起,一只玉腿直接架在凳上:“好個出言不遜的貴公子!老娘在勾欄道裏打滾這麽久,下流好色的見過,貪財小氣的見過,兇神惡煞的也見過,端著張富貴風流的臉說這般不入流的話,我還真沒見過!笑裏藏針是吧,老娘不伺候了,誰愛來誰來!”

她把凳打橫一踢,撂下衣裙走了。月燼辰嘆道:“笑裏藏針?可你還沒見過真正的笑裏藏針。”他腦海裏閃過一抹紅影,看不真切,又仰頭喝起來。

幾杯入喉,他心跳有些快,又見一位女子坐來,道:“公子喝醉了?”

“你不是走了嗎?”月燼辰疑惑道。

“……公子,那不是我,我是山棱。公子真的喝醉了。”她說著以袖掩唇,吃吃笑起來。

他一臉數日在這件酒樓裏流連,早被隔壁花樓裏的媽媽盯上了。琪麗脾氣暴,三言兩語就被聊炸了毛,回去被媽媽訓斥一番,改派了她來。

她自認比琪麗能裝能忍得多,任這位月公子怎麽諷刺怎麽罵,絕不甩臉。

月燼辰道:“哦。”

山棱道:“公子終日在此買醉,可是有心事?願意同我說說嗎?山棱願替公子分憂。”

月燼辰還是說:“我想爹娘,還有父親了。”

山棱早有預料:“那為何不去找他們?”

月燼辰不抓酒杯了,把頭枕在手臂上,道:“他們都死了。”

“……”山棱面不改色:“公子節哀。他們為何都……”

月燼辰道:“被人害死的。”

“為何不去報仇?”

月燼辰閉了眼,一副想睡的模樣:“仇人好像也都被殺死了。”

山棱沒再接話。

沈默了許久,日頭漸偏西。月燼辰好似真的睡了一覺,衣袖像被汗浸濕了,醒來時山棱還在身旁。

“公子感覺好些了嗎?”

月燼辰心道還真是個體貼的女子。他想到月魔同他說過的話,心念一動,張口便問:“你有心上人嗎?”

山棱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連掩面也顧不得了。月燼辰問:“你笑什麽?”

她笑得收不住,好一會才說:“心上人?我早就沒有心了。”

她倏爾靠近了些,誘哄道:“我只有胸。公子要嗎?”

月燼辰剛睡醒,雙眼迷離,搖了搖頭。又垂目想了一會,說:“我也沒有。”

他這話接得牛頭不對馬嘴,山棱在醉鬼場中混得久了,竟莫名其妙聽懂了。便笑道:“公子容貌無雙,想要心上人,豈不信手拈來?山棱可以給公子指條明路。”

月燼辰擡眼看她。

她巧笑嫣然,伸出一只玉白的手:“公子請隨我來。”

瀟湘館雖是煙花地,名字卻起得不俗。媽媽見終於有人把藍衣公子迎了回來,喜出望外,先給月燼辰挑了一間上好的雅間,再讓姑娘們紛紛排開,問:“公子看上了哪位姑娘,盡管挑!挑中誰即是誰的福氣!”

月燼辰掃過一眼,手仍負在身後,伸出一指指著山棱說:“就山棱姑娘吧。”

媽媽爽快道:“沒問題!把山棱的牌子掛上!”

山棱眉開眼笑,拿著自己的牌子先上了樓。月燼辰朝著剩下諸位失落的姑娘行了個散漫的禮,也轉身上樓了。

花牌被掛在門外,雕花門扇輕合。月燼辰跟著山棱坐到桌前,托著腮問:“你要幫我找怎樣的心上人?”

山棱一楞,以為他是裝的,沒想到他是認真的。她於是訕訕自薦:“我這樣的公子喜歡嗎?”

月燼辰直截了當地搖頭:“不喜歡。”

斷然被拒,山棱也不羞不惱,不動聲色地擡袖掩去面上的浮紅,問道:“那公子喜歡什麽樣的?”

月燼辰沒什麽頭緒,又伏下頭抱著茶壺發呆,茶發隨肩滑落。

氣氛一度尷尬到山棱想換個話題:“那……”

“有紅衣服的嗎?”

山棱心思機敏,一下就懂:“有,我馬上——”

“要玉面殷唇,說話溫雅,笑起來又帶幾分狡黠的。”

山棱楞了楞。

“還要戴紅珠白玉簪的。”他忽然仰起臉,神色辨不明晰。

山棱面露為難:“公子,我們這月銀每月都是只見少不見多,那種東西實在是……”

不是沒有,只是鳳毛麟角,媽媽不一定願意拿出來。再說……

月燼辰心領神會,從袖中摸了兩片金葉子扔在桌上。

山棱稱心一笑。再說,有機會讓冤大頭掏腰包,何必動用自己的呢?

她正欲伸手,卻見月燼辰又把那兩片金葉子收了起來,懊惱道:“算了。已經送過了。”

話已經說到了這裏,山棱再不明白就是不解風情了。她哭笑不得:“公子不如直接告訴我,要找誰?”

月燼辰喝了很多酒,不甚清醒。這會兒被這麽一問,濁洌的酒氣像忽然散了不少。

……我在幹什麽?

他按了按眉心,起身想走,山棱一把拉下了他:“公子付了錢,要是就這麽走了,媽媽饒不了我。”

她的眸色很平靜,指尖卻在微微顫抖。

月燼辰皺起眉看著她,覆又坐下。

“公子若看不上山棱,就當讓山棱陪你閑談打發打發時間吧。”見他不走,山棱也鎮定下來,“公子可否願意講講,為什麽不去找那人?”

月燼辰低低道:“他跟我吵架了。”

山棱瞧著他笑了:“公子惹她生氣了?”

月燼辰居然認真思量起來,頗帶些委屈地道:“我沒有。明明是他——”

明明是他不信他,隨身帶著防備他的武器,還毫不猶豫地對他出了手。

“那公子喜歡她什麽呢?”

月燼辰又垂眸想了半天,擠出一句:“我不喜歡他。”

男人只要喝醉了酒就都像孩子。有的孩子兇惡,有的孩子憨傻。山棱慶幸今夜遇到的是一個憨傻的孩子,只用哄,不用躲也不用怕。

“那公子想見她嗎?”

月燼辰揉了揉眼睛,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山棱無奈一笑,算著時間該差不多了,便找了個由頭想走:“公子乏了,不妨在這屋子裏先歇會兒,山棱去替你找人。”

月燼辰應了,還是分了一片金葉子給她。山棱拿著金葉子歡天喜地地出去了,還不忘摘了自己門口的牌子,準備去接下一個客人。

月燼辰顧自笑了幾聲,就地伏著案子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地聽見門外一陣嘈雜聲。他不悅地掀了眼,有人推門而入,與他直面而視。

紅衣白簪,玉面殷唇,笑容溫溫雅。

月燼辰粲然一笑,眉眼間的不悅煙消雲散:“你還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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