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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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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簪

追上了,卻無人再開口。四人直至走到一處被人群圍得水洩不通的曠地前,才終於被迫停下腳步。

眼前是正被人群熱鬧圍觀的雜耍表演,焰熙安和月燼辰都明顯失了興趣,餘月卻是硬拽著焰歸寧擠了進去。

一塊橢圓狀空地被圍觀的人圈了出來,地上鋪著一張被磨損得褪色又掉毛的布毯。

一看上去不到十歲的小姑娘,用粉花綢子挽著雙髻,穿著緊裹住身軀的破舊常服平躺在上面,她身旁不遠處站著一個青年男子,正手作喇叭狀捂在嘴邊,賣力喊道:“各位公子小姐,父老鄉親,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我家小妹可是四千年一遇的流軀柔骨,各種體態姿勢自由靈活變換,只有你們想不到,沒有她做不到!都睜大眼睛看好了,包你們入了眼,忘不了!”

“來一個!”人群中立馬有人積極捧場。

地上的小姑娘與青年相視一笑,翻過身來俯趴在毯子上,雙肘撐地,雙腿高直擡起,整個上半身淩空,腿與腹成垂直狀。

人群中已有人小聲讚嘆。

接著她又雙腿向前一屈,雙腿竟直直穿過頭部,伸向額前。下一秒,小腿折彎,紮紮實實地落到了腦袋前的毯子上。

“好!”有人拍手驚呼,緊接著掌聲漸密漸響。

“你喜歡這個嗎?”餘月突然轉頭問焰歸寧。焰歸寧似乎根本沒在看,仍是一副面色冷淡的樣子。

餘月一直看著她,眼睛在白玉面具下閃著微光,像在等她的回答。焰歸寧臉上閃過一絲嫌棄,道:“不。”

“……我以為你會喜歡。”餘月訕訕道。

接下來姑娘又接連做出了諸如叼花、滾燈、轉毯等眾人聞所未聞、嘖嘖稱奇的高難度表演動作。

本是一番熱火朝天、其樂融融的景象,哪知正當青年宣布完壓軸動作、小姑娘渾身上下只用前牙抵著一個三腳架騰空倒立轉圈的時候,月燼辰突然感到身旁一空,餘月已沖到曠地裏撈起那姑娘,面帶怒色地與青年相對。

“這位公子,這是什麽意思?”青年道。

“她還這麽小,你就讓她出來風吹日曬地賣藝賺錢,吃不飽穿不暖,受盡壓迫……”

月燼辰驚訝於餘月能這麽幹脆利落地說完一句話。他又想幹什麽……

青年極其駭然地看著他,像看到什麽沒見過的怪物,繼而捧腹大笑。連帶著被餘月攔在懷裏的小姑娘也跟著一起笑了。

這下輪到餘月詫異不已。

“賣藝賺錢對,受盡壓迫可不對。”小姑娘從他懷裏掙出來,緩慢俯了俯身就算作行了禮,“我喜歡柔術,今兒太陽好,心情好,我樂得清閑,出來表演給大家看,獨樂不如眾樂,怎麽不行了?”

她的聲音稚嫩而柔亮,振振有詞,理所當然。

“……”餘月信不過,又指著地上的破布毯道:“你這毯子,還有你這衣服,都這麽舊……”

小姑娘蕩出銀鈴般的笑聲,笑得餘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笑夠了,她才解釋道:“我喜歡漂亮衣裳,好看的衣服當然舍不得穿來滾地爬了。說到這裏……”

她轉頭看向青年,“哥哥,我這個月銀錢用完了,有好幾件喜歡的衣裳買不起。說好了,這幾天收到的錢歸我。”

“……”

青年無奈又寵溺地點了點頭。

月燼辰上前痛心地掃了一眼這個不成器的下屬,只說了一個字“走”。

餘月灰頭土臉道:“教……公子,我能給她幾個金葉子嗎?”他看著被扔在地上七零八落的銅板,“我沒什麽值錢的能給她賠禮,只有金子了。”

……他又開始了他的廢話發言。月燼辰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於是餘月摸了幾枚金葉子塞到那小姑娘手裏。不顧對方的驚愕,他兀自念了幾聲:“哥哥、哥哥?”。

而後匆匆道了句“對不起”,便撥開人群跑掉了。

天完全黑掉時,他們住進了紅涯鎮的一家客棧。月燼辰在自己的房間裏將自己的眉心揉得通紅,依舊對今天焰熙安的舉動百思不得其解。

夜裏本應透涼,屋內卻仍感悶熱。他索性站起來打開房門,想要去借夜風換副心緒。

街上依舊燈火通明,有涼風徐徐穿來。紅涯鎮依河而建,鎮上的人將這條河命名為”醉眠川“。現下月燼辰就沿著這條川流漫無目的地走著。

醉眠川川如其名,沿川零零散散毫不規整地擺著無數像今日在茶樓見到的矮桌矮凳。

有男女老少圍坐,少至一人,多至三五成群,對著星夜裏深邃而迷離的川水,並肩舉杯而酌,互訴玩笑與衷腸。

車馬道旁的黃色光暈飛濺到川面上,與水中天星相映成輝。有人貪杯,竟就沿岸躺下,枕著自己被露水混著酒水沾濕的衣袖睡去。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袖清夢壓星河。

月燼辰一路興味索然地看過去,直到看到一襲熟悉的紅衣獨坐一處,唇角一勾,從旁邊的小攤拿了一壺好酒,直接走了過去。

“大人。”

焰熙安猛地被清亮音拉回神思,擡頭看到月燼辰低下頭來,茶發滑落身前。

“你怎麽來了?”

“路過。”月燼辰直接在他身側坐下,打開自己剛買的佳釀,替焰熙安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來一杯?敬……”

敬什麽還沒說完,旁邊又有人醉意深深,“蹭”地站起來,大手一揮,把懷裏抱著的一壺酒盡數倒進了醉眠川裏,邊倒邊高聲吟道:“明月飲吾酒,同我共此酣。醉川承我情,極樂天下賞!”

喊完便聲嘶力竭,一頭栽倒下去。

……

焰熙安道:“紅涯鎮,當真是與眾不同。”

“有點像鎏金。”月燼辰不假思索地接道,“不過鎏金人比他們收斂些。”

他這話說得無比肯定自然。

焰熙安默不作聲,偏頭往街上看。華燈初上,街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有父母引著孩子,妻子挽著夫君,還有男子與男子牽手同行,女子與女子耳鬢相貼。

“這是……”

月燼辰跟著他回頭瞧了一眼,笑道:“今天客棧掌櫃的與我閑聊,說紅涯鎮是女子掌管。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女子更能知道女子到底想不想生育後代,為什麽要生育後代。”

“……?”

“也許是苦中更懂作樂吧。”月燼辰悠悠地把一條腿搭到另一條腿上,“紅涯鎮不知被妖魔入侵殘害過多少次,就算是仙境銀臨和人間燁瑯庭都加上,也不能保證時時刻刻防著這些邪物不來犯。百姓們一開始還戰戰兢兢哭天搶地,平日也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災禍突然就臨頭。”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也許是街上躺過太多死人,也許是醉眠川被血水染成過紅色。鎮上人的生存心態就變了。變得瀟灑豁達異於常人,奉行及時享樂,想吃就吃,看上就買,喜歡誰就是誰,對錢財的追求也是毫不羞澀和掩飾。”

“他們總說‘不為以後活,只為當下活’。所以生孩子也不會是為了傳宗接代,反正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被妖怪抓走弄死,而是為了沖動。”

“……”焰熙安靜靜聽著,竟不知如何接話,畢竟這番替紅涯鎮感慨人生的言論居然是出自“妖魔”中的“魔”之口。他是這麽理直氣壯地沒把自己算進殘害者裏嗎?

想了一會,又覺得對面人同自己說了這麽多,總也該表示些什麽。

他回望一眼波光粼粼如淚眼的醉眠川,木訥地舉起酒杯,生硬道:“敬……醉川。”

月燼辰一楞,繼而粲然笑了,也舉起酒杯,爽朗道:“敬紅涯。”頓了頓,又道:“敬鎏金!”

二人相視一笑,對飲而盡。

仿佛今日的不愉快從未發生過。

月燼辰看著他用左手舉了杯,又用左手喝了酒,右手一直隱在陰影裏沒動過。還是幽幽問道:“今天你到底怎麽了?”

焰熙安怔了怔,本並不想再追溯,猶豫片刻,才解釋道:“沒什麽大事,就是……把你認成了一個人。

“冒犯了,抱歉。”

“誰?”月燼辰撐起下巴看著他。

“……”

他低眼看著他腰間銀光閃爍的與風鈴,挑起長眉:“親密無間的哥哥?”

“……嗯。”

“為何?”他頓時起了興趣。

“……不知道。”焰熙安有點懊惱,完全長得也不像,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認錯的。

“那他現在在哪?”

“也不知道。”

……也許就在你那裏吧。

月燼辰眸光動了動,沒再問了。

靜對片刻,月燼辰突然從袖裏摸出一枚簪子放在矮桌上,道:“喏,給你的。”

焰熙安詫異看去,發現是一枚質地溫厚的白玉簪,簪頭還嵌著一顆飽滿圓潤的紅珊瑚珠玉。

“這是……?”

“今天路過一家首飾店,順手買的。”他隨口解釋道,“玉騷送了我,你總散著發也不是個事。”

他說著又將簪子推過去一點:“你收下就是了。”

焰熙安頷首道了聲“多謝”,大大方方拿起白玉簪,理了理散落的黑發,工整地將簪子插在了發間。

月燼辰看在眼裏,歪頭一笑,愉悅道:“紅色襯你。”

焰熙安微微一楞,繼而也跟著笑了。

醉眠川水仍在無聲向前流淌,奔向無盡未知的遠方。

夜深人靜,月燼辰回到房中坐下,明艷眉目此刻冷峻如削。

他面無表情地從袖間拿出那枚墨簪,置於修長指骨間把玩,邊玩邊念:“玉騷。”

靜了一瞬,他冷冷笑了,自言自語道:“能認錯,豈不是更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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