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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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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第 120 章

第一百二十章

陳福把那三人去元家提親的消息告訴了聶延璋。

聶延璋原是在看人跳舞, 隨即淡淡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臉色越來越冷, 冷不防地就吐出一口血, 嚇得在座的人大驚失色。

太後聽到動靜,忙問:“怎麽了?”

聶延璋拿陳福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說:“不妨事,兒子有些幹嘔而已。”又示意左右不允許驚動太後。

太後似乎聞到了血腥味兒,只是她在冷宮多年, 五感早就摧壞許多,也不大確定,只問道:“可是禦膳不合胃口?”

聶延璋說:“不是。”他起身行禮:“兒子身體不適, 想先回去休息片刻。”

太後笑著道:“那好,過半個時辰你再來陪本宮。”

陳福攙著聶延璋回了宮, 請了禦醫過來診脈,說是急火攻心才吐了血,好好休養便無大礙。

聶延璋打發了禦醫走,藥都懶得吃, 就吩咐陳福:“去給姑母遞個話,請她來一趟。”

陳福邀請了平康大長公主過來探望聶延璋。

平康大長公主席間見他吐血, 就很憂心, 自己就想來了, 何須陳福去請,她細細查問了禦醫診治的結果,才放了心。

聶延璋擡臉沖平康大長公主笑:“姑母,朕想求您一件事。”

平康大長公主嗔笑:“皇上還有求我的時候?快說吧,還在這兒賣關子。”

聶延璋道:“煩請您現在出宮一趟, 幫朕向枝枝遞句話可好。”

平康大長公主不解:“怎麽要我去說,陳福不能去嗎?”

聶延璋笑道:“讓他去,不免有王婆賣瓜之嫌。”

“好好好,讓我帶什麽話?”

“就同她說……朕心疼得吐血了,等得了空,朕就是爬也要爬去元家找她。”

平康大長公主素日最愛看戲,年輕男女之間那點小情愫,她一看就明白了,因此笑得前俯後仰,一口答應:“我這就去。”

聶延璋靠在引枕上,閉上了眼。

平康大長公主卻又折返回來,還打發了陳福出去,柔聲地說:“皇上,我有一件事想問一問你。”

聶延璋睜開眼,道:“您說。”

平康大長公主笑得尷尬勉強:“我想知道,你的父皇他……究竟是不是像傳言中的那樣被……當然,這是國事,皇上不想說也不必告訴我,我知道,先帝素日待你們母子的確……”

聶延璋語氣很淡:“沒有。”卻又篤定地重覆了一遍:“姑母,朕沒有殺父皇。”

平康大長公主忽然眼裏有淚,笑著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她的手還撫在胸口上,欣慰地轉身走了。

聶延璋凝視著平康大長公主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說他心狠手辣也好,冷血薄情也罷,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已經走上了註定要被逼上身不由己的這條路。

他這一生唯一感到歉疚之人,只有元若枝一個。

他也只償還她的命債。

平康大長公主出宮路上,在馬車裏還哭了一小會兒。

人就是這樣奇怪,先帝在的時候,她怨恨先帝對聶延璋太狠心,現在先帝死了,她又同情她的皇兄,並且希望她的皇兄不是死在聶延璋手裏。

現在從聶延璋口中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她頗為百感交集,懸在心裏一年多的石頭,總算落地了。

-

平康大長公主去了一趟元家,很快就回宮了,還派人同陳福傳話說,她把元若枝帶進宮了,現在人就在她身邊。

陳福忙不疊去告訴聶延璋,還問道:“皇上,可要領了元姑娘過來瞧您?”

聶延璋都快從床上直接跳下來了,擰眉說:“你說呢?”

陳福也欣喜元若枝進宮,忙不疊轉身去。

聶延璋叫住他:“等一下,弄點印泥水兒來……”說是吐血了,沒血怎麽行,得讓她親眼看一看。

陳福去弄了點紅印泥,蘸水打濕了遞給聶延璋。

聶延璋躺在床上,把蘸水的紅印泥弄到被面上。

沒多久,元若枝就跟著平康大長公主身邊的嬤嬤進了乾清宮,有陳福打點,一路上過來,宮裏的宮人沒有一個人敢擡頭偷看一眼。

嬤嬤把人送到了就在外面候著,陳福也是。

元若枝揭下面紗走進去,看到“奄奄一息”的聶延璋,還看到被單的血跡,不由笑出聲,一顆心也放進了肚子裏,卻故意板著臉抓起他身上的被子說:“皇上,這血也太假了,快收拾了吧!”怪不吉利的。

聶延璋幽幽睜開眼,緩緩笑開了,伸手去拉元若枝的手,明知故問:“你怎麽進宮來看朕了?”

元若枝甩開他的手,沒好臉地走到廳裏去。

聶延璋連忙跟上,就聽見她雲淡風輕地說:“還不是聽說您吐血了,心裏著急,才過來看看,誰知道是假的。”

“不是假的,枝枝若不信,去問滿席的人。血早叫人收拾了,衣裳都換下了。若知道你要來,朕肯定不讓人收拾。”

元若枝微惱:“是什麽好東西麽,皇上還要留著給我看?您只親口說吐血了,我難道還有不信的?”

聶延璋喜歡看她為她氣惱的樣子,狹長的鳳眼都斂成了一條好看的細縫。

皇宮不是久留之地,元若枝見聶延璋無事,也就準備走了。

聶延璋攔下她,“你這剛來就要走?”

元若枝說:“臣女畢竟不是宮中人,叫人看見了不好。”

聶延璋抓著元若枝的手溫柔地說:“很快就是了。”

元若枝笑:“很快那也不是現在,臣女要告退了。”這宮中拘束得很,她一進來都不自覺變規矩了。

聶延璋扯了扯唇角道:“你就這樣走了?那幾個人去提親的事,你不同朕細細說說?”

元若枝瞧他一眼:“臣女人都宮裏來了,皇上還要臣女說什麽?”這就是她的心意了。她福身說:“臣女告退。”

聶延璋知道她擔心受怕的,只好放她走了。

人走之後,他心裏難受得厲害。

在一日日的煎熬之中,他總算等來了選妃的日子。

這次選秀,禮部從五千名官眷與平民百姓女子中,選取了五十名女子入宮待太後與皇帝挑選。

元若枝生得明艷又不失端莊,且素有善名,加之又有陳福督辦選妃的事情,她自然在列。

五十名待選的秀女,一並入了宮中,還要等一個月由嬤嬤們察其性情,才能有其餘定奪。

是日,太後聽嬤嬤們稟報五十名秀女日常起居的事情,從前她常常召進宮中的官眷也有幾位在列,一想到這些女子日後能夠常伴左右,為皇室延綿子嗣,她心裏十分高興,不等那些秀女正式封為嬪妃,便已有封賞下去。

打賞的嬤嬤送了東西回來,笑著回話:“太後,她們都很感激您,一個個都巴不得早早地來同您謝恩。”

太後笑道:“以後有的是機會。”

笑著笑著,不知道怎的,心口忽然抽了一下。

嬤嬤連忙過來查看,憂心道:“太後,要不要請太醫?”

太後點頭。

太醫過來診過脈,說是憂思過重,以及身體羸弱導致。

太後打發了太醫,聽說又要吃苦藥,神情十分倦怠,等藥送上來了,含糊說:“……先擱著吧。”

近身的嬤嬤倒是想勸,太後態度很強硬:“先放著。”

嬤嬤只好放下藥,寬慰太後。

太後撫著胸口,嘆了口氣說:“本宮心裏,無端堵得慌。”

嬤嬤說:“皇上就快要封妃封嬪了,公主也常伴您左右,您該事事往好了想才是啊!”

太後搖著頭說:“……本宮始終放不下心,你說,皇帝怎麽會又肯松了口。”

嬤嬤道:“還不是因為您同皇上各退五十步,皇上雖然肯選妃了,卻也只肯選五位,後宮還是冷寂。想來,這已是惦記母子情分的緣故。”

太後還是不安,她說:“罷了,太醫是看不好本宮的病了,去召欽天監的人過來。”

欽天監司監入太後宮中回話。

太後問近日天象如何。

欽天監說:“自入夏以來,南方常有異相。”

太後點著頭說:“南方有水患,水患不平,異相不止。帝後星現在如何?可有動向?”

欽天監略有些為難:“回太後,後位未定,暫時看不出什麽。”

太後便吩咐:“務必密切關註,如有動向,及時向本宮回稟。”

“臣,遵旨。”

-

“枝枝那邊如何?”

聶延璋才批完奏章落筆,就急著問陳福。

陳福笑著答說:“皇上沒發現麽,元姑娘比進宮前還胖了些許。”

聶延璋笑,滿意地頷首道:“朕看出來了。”

陳福走過去伺候,道:“待選原也是苦事,旁的秀女都清瘦了,獨元姑娘氣色比從前更好,皇上足以放心了。”

聶延璋輕嘆道:“沒到她站在朕身邊那一刻,朕還是不敢安心。”

陳福笑著說:“那奴婢再替您去瞧一瞧元姑娘。”

聶延璋搖頭:“不,你太點眼了,讓月怡去。”

陳福沈默片刻,才為難地說:“……不知月怡公主此刻在是不在。”

聶延璋更加沈默,這一個月以來,月怡竟然只出現了一次,堪堪兩個時辰,連個整日的功夫都沒有。

從前那丫頭在他跟前嘰嘰喳喳慣了,雖說粗蠻無狀,到底還是討喜,如今驟然少了她的身影,他十分不習慣。

“朕讓蘇詳去尋的巫醫,有沒有消息?”

“回皇上,沒有。”陳福低下了頭,月怡公主這病,到底誰能治呢!等尋到了那虛無縹緲的巫醫,公主都不知道在不在了。

聶延璋忽說:“就是要遠去蓬萊尋仙,朕也不惜代價。”

陳福篤信笑著:“皇上安心,您有此決心,上天定然憐惜皇上一片真心。”

聶延璋揮揮手說:“去瞧瞧月怡吧,若她不在……朕入了夜,再去看枝枝。”

“是。”

陳福先去了月怡宮中,可巧了,月怡竟然出現了!

他喜不自勝,先說皇上如何思念她,又說元若枝入宮的事情。

月怡似乎很是虛弱,精神不濟的樣子,撐著欄桿,望著天上的太陽,擡手遮了遮眼睛,輕聲咳嗽著道:“許久沒見她了,正好本宮去見一見她。”

陳福笑著跟上去:“皇上也正有此意,只是怕奴婢去了點眼。”

月怡笑道:“好了,你回去吧,本宮自己去。”

陳福連忙趕去給聶延璋報信。

聞洛從外面進來,一眼就認出了月怡,疾步走過來,默然片刻,才跪下嗓音沈重地喚道:“公……主。”

月怡扶起他:“你這樣守規矩做什麽,本宮尚不習慣。起來。”

聞洛站起來,月怡沖他微微一笑。

不知是日頭太大還是什麽緣故,他竟覺得公主面色十分蒼白,明明昨日星怡公主出現時,還沒有這樣的感覺。

他也勉強一笑,說:“奴陪您出去。”

月怡噗嗤笑道:“你別這樣笑,太難看了。”

聞洛百感交集低頭:“奴不笑了。”

“走吧。”

月怡擡步去了秀女住的宮殿,見元若枝。

她去得不巧,此時秀女們都在院中閑談,她一過去是眾目睽睽。

月怡受了秀女們的禮,便去了元若枝房中,又讓人守在外面,和元若枝單獨說話。

元若枝在窗下繡東西,見了月怡,起身去關了窗戶,行了禮,便看著月怡的臉,憂心忡忡道:“公主,你這是生病了嗎?”

月怡搖頭,笑道:“你怎麽入了宮,變得這樣多禮了。”

元若枝握著月怡冰涼的手,用力地搓了搓,眉目不展開。

月怡反問安慰道:“放心吧,本宮沒事,只是覺得冷。”

元若枝心頭一跳,這都盛夏了,月怡怎麽還覺得冷……這不是吉兆,前世她死之前,亦覺得周身很冷。

兩人沈默相對。

月怡苦笑:“好了,我也不瞞你了,其實我越來越覺得乏力了。不是身子乏力,是腦子乏力。每次醒來,都好累。我好想睡,我恐怕……以後醒不來了。”

元若枝瞪大了眼睛,不一會兒,眼眶就紅了,更加握緊了月怡的手,哽咽道:“公主……”

月怡低頭笑著,眼淚簌簌地流:“似乎應該是這樣的是不是?星怡現在長大了,你不知道,她都已經懂得怎麽敲打宮女了。”所以她也該走了。

“我這次來,是想把皇兄托付給你。這話雖然說得多餘,可我還是要說。枝姐姐,母後不知道怎麽去疼皇兄,我也不懂得,只有你懂得。若我日後真不再出現了,皇兄就只剩你來疼了。”

元若枝不知道該用什麽話回答她,只覺得嗓子眼兒都堵得疼。

月怡勉力一笑,又故作輕松地說:“枝枝姐在秀女裏人緣不好啊,怎的她們都在對面秀女的房中?是你懶得搭理她們?還是她們不想理你?”

元若枝摁掉眼角的眼淚,淡笑說:“都有吧。”

畢竟有幾個秀女常得太後打賞,自然有許多人親近她們。她因選秀過程中屢受厚待,身上又有一道眾人皆知的疤痕,本不適宜入選,自然引得大家孤立。

她很不在乎地說:“大家相處的時間也沒有多少日子了,無妨的。”

月怡點點頭,囑咐說:“宮裏裏人最是愛捧高踩低,欺軟怕硬。我同皇兄以前沒有少吃那些宮女太監的苦頭,以後等你打理六宮的時候,務必要剛柔兼濟,不能一味地像你對待我跟皇兄一樣那樣善良。他們會吃了你的。”

元若枝說:“我知道了。”

月怡起身道:“本是受皇兄所托過來看你,現在也看過了,我要去向皇兄回話了。”

元若枝跟著站起來送月怡。

月怡說:“你留步,免得看見外面那些秀女說是非。”要是換做以前,她當然可以直接教訓回去,但是現在她已經不大有力氣去教訓她們了。

元若枝知道月怡的苦心,便只送她到門口,就把門關上躲在房中傷心垂淚。

月怡離了秀女宮殿,聞洛問她:“公主可是要去見皇上?”

月怡攥緊了拳頭,帶著恐懼下了決心:“去見太後。”

聞洛擡頭瞧著她,低低地喊了一聲:“公主……”

月怡大步往太後寢宮去了。

此時,太後正在見欽天監司監稟報天象。

“太後,天府星有異。近日臣觀得天府星異常明亮,導致周圍群星無光!”

天府星,乃是皇後星宿。

太後皺著眉,喃喃自語:“可皇帝並未選皇後,此次選妃,只選妃嬪,與天府星有何幹?”

司監也覺得茫然,只說:“紫微星似也有異動。”

紫微星是帝王星,太後心都慌了。

嬤嬤忽慌慌張張在太後耳邊低聲道:“太後,奴婢有事稟報。是……和選秀有關的事情。”

太後打發了欽天監的人暫時出去等候,問貼身嬤嬤:“秀女裏出了什麽事了?”

嬤嬤跪下之後,為難地說:“太後,秀女無事,只是有一件事,奴婢不得不稟了。”

太後想到天府星的異象,連忙催道:“事關後宮、帝王,和我大業江山,你還不快說!”

嬤嬤道:“太後,自選秀之初就有人稟到奴婢跟前,說有一人尤受優待,旁的宮女都要脫|衣驗明正身,那一位卻不必。且那位秀女後腰上有一道疤痕,人盡皆知,猶然入選。許多秀女不滿,屢次告到教規矩的嬤嬤跟前,嬤嬤們因受陳總管敲打,不敢聲張,這事就傳到了奴婢耳中。”

太後心如擂鼓,呵斥道:“你怎麽不早說!”

嬤嬤說:“奴婢原不想為這等小事擾到太後與皇上的母子情分,只是方才司監說天府星異常,奴婢不得不說了。”又道:“還有一事,秀女們住的宮殿外巡邏的侍衛,偶爾會被打發走,同住的秀女說,似乎曾看見過有人入宮接近秀女。”

除了聶延璋,還有誰能打發宮中巡邏的侍衛?

他這是夜會秀女。

太後摸索著拿起腳邊的繡捶,緊緊握在手中,蹙眉自語:“皇上把她混在秀女之中是想幹什麽?本宮已經答應了他,皇後之位由他定奪,他難道只想封那女子為妃不成?”

聯想欽天監稟上來的異象,其實嬤嬤早已想到了結果,卻不敢說。

太後也不遲鈍,一想到司監方才說的話,天府星致使周圍群星無光,那豈不是說……是說……將來中宮只得皇後一人?

“皇帝只想選一妃為後!”太後自己就脫口而出,說完,她便大怒不止:“混賬!他竟然敢這樣愚弄本宮和朝廷大臣!大動幹戈從五千女子之中選取秀女五十,他竟只想封一妃!混賬!”

闔宮下跪:“太後息怒!”

太後寬袖一揮,茶碗、繡捶砸了一地,砰砰作響。

“皇帝優待的秀女,是哪家的女子?”

嬤嬤回道:“稟太後,是前國子監元祭酒的侄女,元祭酒正守孝在家,還有一年時間過孝期。”

太後臉色青白地大聲喊道:“好一個元氏女!來人,傳本宮懿旨,欽天監報天象兇兆,意指元氏女不詳,即刻罷落逐出皇宮!”

嬤嬤正要起身去傳旨,月怡堂而皇之地走進來,高聲道:“母後若信天象之說,那天象有沒有告訴母後,公主星宿也早有異象?”

太後聞聲一楞,腦袋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忽緩了聲音道:“星怡,你怎麽這時候來了?”

月怡微微一笑:“母後,兒臣不是星怡,兒臣是月怡。”

太後怔住,擰眉道:“星怡,你在胡說什麽?”

宮人大駭,伏地不敢擡頭。

月怡緩步走到太後跟前,冷冷地吩咐眾人:“都滾出去!”她看向太後的貼身嬤嬤:“包括你。”其威勢如皇帝,絕非平日溫順的星怡公主所有,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

宮人因此怯怯,想走又不敢走。

太後從驚疑之中回過神來,硬聲說:“都退下!”

宮人全部退出寢宮,太後貼身嬤嬤驚恐地看著月怡公主,驚惶地退出,關上了門。

太後警惕地問:“星怡,你怎麽了?你到底怎麽了?”

月怡倒了一杯茶,奉到太後手中,笑道:“母後,您仔細聽聽,兒臣真的是星怡嗎?星怡會像兒臣這樣說話嗎?星怡敢殺人嗎?星怡能同宮中冷漠的宮女太監、狠毒的喬貴妃、大皇子和聶書盈鬥智鬥勇嗎?”

太後不敢接茶杯,只覺得女兒被妖魔附體,揮手打翻了茶杯,提防地說:“你不是星怡,你不是星怡!你只是聲音像本宮的女兒!”

月怡苦笑。

她就知道太後不會認她,誰會認承認自己的女兒是妖魔鬼怪呢。

但太後今日非認不可。

“母後,兒臣的確不是星怡。兒臣說了,兒臣是月怡。”

太後猶然楞然,一直搖著頭,不敢相信。

半晌,她才伸手去抓月怡,口中念叨著:“星怡,星怡,過來,到母後這裏來。母後幫你把她趕走……還有你皇兄……”

月怡放任自己的手太後抓住,她亦緊緊地握著太後的手,冷酷地告訴太後:“母後,您趕不走我的。皇兄也趕不走,皇兄甚至不希望我走。您明白嗎?”

太後驚詫到無以覆加:“皇上他知道?他知道?”

盡管太後看不見,月怡還是點頭說:“皇兄早就知道了。”

太後訥訥無語,隨後她就想甩開月怡的手,月怡卻緊扣著太後的手,不肯放開,冷漠地說:“您要當真覺得兒臣不是您的女兒,兒臣現在就可以死在您面前!”

太後不再掙紮了,卻還是十分排斥。

“母後,您可能只有這一次握兒臣手的機會。您不想聽聽,這些年您在冷宮之中,兒臣和皇兄在喬貴妃和父皇手底下,是怎麽長大的嗎?星怡沒有同您說過嗎?那您想不想聽兒臣說?”

太後驀然心軟,手中力道又小了許多,她莫名地惶恐著,膽戰心驚地吼了一聲:“你說!”

月怡抓著太後的手,摸著自己的臉頰,她癡癡地貼上去,眼中充滿了迷戀。

原來,這就是母親的手掌,粗糲的,並不溫暖。

“母後,您的手好多傷,女兒的手掌也是,您摸過嗎?”月怡低聲哭著。

太後不由自主去摸月怡的手掌心,的確好多傷痕,還有月怡的手背,細細摸上去,許多不明顯的凸起,她傷心地說:“母後的手太粗了,實在摸不出來。”

“母後,女兒就從第一次想殺人的時候說起吧……那日,女兒餓了兩天,宮女又送來餿了的飯食,還用針紮星怡,星怡十分害怕,就換了女兒出來,我恨極了他們,我也餓極了,我當時想,殺了宮女洩憤,再生吃她的肉。皇兄殺了宮女之後,我曾咬過一口她的肉。母後您知道嗎,人|肉的味道並不好,充滿了血腥味,但比起饑餓,似乎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

太後幾乎忘記了呼吸。

她在冷宮再悲慘,到底只是和一群瘋子相處,從未想過吃人|肉。

月怡將這些年她有記憶的事情,娓娓道來。

她的狠辣,她的殘忍,她的瘋狂,她不被聶延璋承認並且被親哥哥虐待的痛苦。還有她跟聶延璋的不和睦,他們兄妹又如何變得親厚。

再到聶延璋登基之後,她想見母親卻怕母親不認自己的惶恐與悲傷。

她將自己一覽無餘地展露在母親面前,不給自己留一點情面,像一只用羽毛插滿自己肉|身的烏鴉,在母親面前鮮血淋漓。

“母後,皇兄順利登基卻並不是女兒暗沈往事灰飛煙滅的伊始,那些舊事,常常出現在女兒夢中。就像您也不曾忘記過住在冷宮裏的日子吧。”

太後聽完表情木然,一剎後摟著月怡大聲慟哭:“月怡……我的月怡……母後對不起你……”

月怡心口抽痛,嘴角卻帶著笑容,她還以為,永遠都等到這一句話了。

太後幹癟的眼眶十分紅腫,嗓子眼都發痛。

她緊緊握著月怡的手,感慨萬千地說:“月怡,來日方長,你也是母後的女兒。”

月怡低聲垂淚,笑了笑:“母後,太遲了,星怡長大了,我要走了。”

太後驚惶地抓緊了她,不舍又不安:“走?你要走哪裏去?”

月怡無奈地笑:“女兒也不知道。只是越來越難見到您和皇兄了,或許沒有來日方長了。”

太後張著口不能言,拉著月怡的手貼在自己心口,擡頭幽咽。

“月怡,你怎麽、怎麽不早點來見母後?我是你的母親啊!怎麽會不認你!”

“母後,兒臣也想來。”月怡難過地說:“可是兒臣真的不敢。只是這次深感大限將至,實在怕再也見不到您,實在怕您永遠都不知道,您還有另一個女兒。”

太後抱著月怡,十分後悔,她流著眼淚說:“怪母後,怪母後,母後早知道星怡有異常,只當她是不親本宮,沒想到……沒想到……都怪母後。”

月怡極欣慰地說:“母後,女兒沒有怪您。”

母女二人平覆後,太後說:“你皇兄也是的,既早知道,怎麽不早告訴我。月怡,真是苦了你了,難為你竟不恨母後跟你皇兄。”

月怡心中苦澀,聲音似有苦味兒:“母後,其實皇兄又比女兒好到哪裏去呢。只是皇兄不願同您說罷了。”

太後更楞了。

月怡繼續說:“母後,十年蟄伏,受盡侮辱,皇兄怎會容易,他比女兒更痛苦,只是他自持兄長、兒子的身份與責任,如今又是帝王,輕易不肯洩露心事罷了。女兒的路走到今天已到盡頭了,您和皇兄的來日之路且還光明燦爛。

您若相信女兒說的話,請您體諒皇兄,立後封妃的事,姑且遂了他的心意。人生難得之事,鐘愛之人求而可得,您何必拆散皇兄與他的心上人,只當是,對他這些年不辱韓氏使命的獎勵好了。”

“可是……”太後在這大悲的秘密面前,卻也的確於心不忍了,她嘆了口氣說:“好吧。”

月怡大喜:“母後,謝謝您!女兒替皇兄和枝姐姐謝您!”

太後抱著月怡不肯撒手,眼中仍舊含淚:“女兒……我的女兒啊……”

月怡靠在太後肩頭,閉著眼說:“女兒肖想這一日許久,今日美夢成真了。”

太後越發難過。

不知多久後,月怡忽低聲說:“母後,女兒困了,您抱著女兒入睡好嗎。”

太後急急地問:“月怡,母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她只聽得到女兒的抽泣聲,心中絞痛難忍。

太後召了人來,去將聶延璋喚來自己宮中,如果說月怡真的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聶延璋該來見她最後一面。

聶延璋聽召趕來,看到門口的聞洛,腳步一頓,說:“你也進來,見她最後一面吧。”

聞洛跟在聶延璋身後進了太後寢宮。

兩人看見月怡安詳地躺在太後腿上,太後溫柔地摸著月怡的頭發,表情慈祥中帶著深深的憐愛。

聶延璋不由自主放慢了步伐,生怕吵到她們母女。

太後聽見聲音,擡起頭問:“皇帝,你來了?”

聶延璋盯著月怡的臉問:“母後,這是……月怡皇妹?”

太後點頭:“你認出來了?”

聶延璋凝視著月怡的臉頰說:“母後您不知道,星怡、月怡性格迥異,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很好辨認。”

太後又是一陣心痛,星怡的單純,全是月怡滿手的血換來的,兩人能不性格不同嗎。

聞洛盯著月怡的臉頰,望眼欲穿。

他攥著拳頭,極力地克制著自己的眼淚。

聶延璋靜靜地坐在一旁,壓著聲音問太後:“母後,月怡一直擔心您不認她,沒想到您……”

太後苦笑:“本宮十月懷胎生了你們兄妹兩個,難道沒有一點為人母的憐子之心嗎,傻孩子。”

孩子們受的苦,她自己猜想的,跟親耳聽到的,完全是兩種感受。

剜心之刑,不過如此。

太後低嘆道:“韓氏一族覆滅,說到底是聶家的江山。母後雖期盼你穩坐江山,免生禍亂,到底只是想你跟你的皇妹過得安穩罷了。立後的事情,月怡已經同本宮說了,罷了,都隨你吧。只是不該這麽大動幹戈,虛耗國庫,苦的終究是百姓。”

聶延璋跪下來道:“兒臣,受教。”

太後頷首說:“起來吧,別吵著你妹妹了。”

聶延璋輕手輕腳坐到旁邊,憐愛地摸著月怡的臉頰。

太後知道宮內還有另一人在,她問:“是陳福嗎?”

聞洛跪下來道:“回太後,奴是公主身邊伺候的人。”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太後略察覺出些許異常,未言明,只道:“好,你也近前來伺候,陪著你主子吧。”

聞洛走近,齒關打顫,熱淚落在月怡臉頰上。

不知更漏滴落到何時,天色已經黑了。

“月怡”悠然轉醒,眾人皆期盼地望過去,很軟糯的一聲:“皇兄,母後,聞。”

三人皆為失望。

聶延璋扯著嘴角笑:“星怡醒了?餓了沒有?”

星怡坐起來點頭,打了個哈切,眼中淚光盈盈地說:“皇兄,我累了,還想睡。”

太後正想讓星怡就在她寢宮裏睡。

聶延璋忽然說:“回宮去睡吧。”

星怡點點頭,閉著眼摸索下榻,腦袋歪在聶延璋肩頭,說:“……我不想走路。”

聶延璋抱起星怡,同太後道:“母後,兒臣送星怡回去。”

太後點著頭,無力地扶著扶手。

聶延璋將星怡抱著走出了太後寢宮。

星怡仍舊熟了,她睡著的時候,有幾分月怡的影子,看得人越發心疼。

聞洛跟在後面,一道影子似的。

聶延璋停下腳步,吩咐說:“你送公主回去。”

聞洛十分感激,小心翼翼地把人抱過來,一路抱回了寢宮。

後來,太後收回了懿旨。

立後之事,順理成章,元若枝已回家等待與皇帝大婚。

只不過欽天監天府星天象的說法傳了出去,朝中與民間漸漸流傳著天府星不詳的說法,即便聶延璋下令禁止談論,仍舊堵不住悠悠眾口。

亦有大臣不滿聶延璋選後此舉,認定新後必然獨受皇帝寵愛,必成禍水,借機生事,將天府星的異常與南方水患聯系在一起。

一時間,民怨沸騰。

聶延璋傳來欽天監司監,讓他重覆天府星星象。

司監便將後來觀察到天府星已經影響到紫微星的現象,也一並說了,還磕頭諫言:“皇上,天府星大異,請您三思而後行啊!”

聶延璋高坐在龍椅上,問道:“依你說,朕該如何思?如何行?”

司監忖量之後,道:“自然是除之……不,至少是流放千裏,遠離京城,遠離紫微星。”

聶延璋冷臉斂眸,幽幽一笑:“是麽,朕現在正打算立你女兒為後,天府星之異,是不是異在你女兒身上?那朕到底是流之還是除之?”

司監雙腿發軟,全身伏地,求皇上開恩。

聶延璋下令羈押司監,並在朝堂上公然發雷霆之怒:“無稽之言!旁人的女兒要殺要剮,輪到自己女兒頭上,倒知道求朕開恩了。數百悠悠之口,究竟是為朕、為大業江山,還是為一己私利?!”

百官皆跪,戰戰兢兢大氣不出。

元若枝在家中聽說了前前後後的這些事,也不在家中遮掩了,寫信叫人往宮裏遞,勸聶延璋從長計議,勿為她一人,傷了國本。

事情僵持至臘月,南方水患得以緩解,之後流行的瘟疫,也因一擅長醫術的高僧而得以遏制。

據傳,高僧不僅醫術了得,長得勝過仙人,周身潔凈溫暖,似有佛光。

其所到之處,無不寧靜安順。

是以在百姓之中,極有威望。

大業王朝,迎來了一場大雪。

瑞雪兆豐年,在這好兆頭之下,高僧進京了,沿途百姓,跪迎跪送。

人說,高僧乃佛陀出世。

朝中議論紛紛。

起初皇帝召而不入,說是為了治療得了疫癥的百姓,現在終於主動入京了。

滿京城的人都十分期待這位高僧入京,都很想見一見這位當世“佛陀”究竟長什麽樣子,有什麽本事。

元家卻為這一消息而惶恐。

元永平喊了兩個兄弟在書房密談。

“南方來的高僧,當真是出自衡州府的逍雲寺?”

元永固回元永平的話:“大哥,真的,我派人打聽了,就是衡州府逍雲寺的高僧。”

元永平和元永業對視一眼,紛紛大驚。

當年元若枝的生母郎華貞生下她兄長之後,元家在她兄長很小的時候,就把人送到了偏遠的衡州府。

如果是真是元若枝的兄長……又不知道會牽扯出怎樣的流言蜚語。

元永平自言自語說:“這孩子,怎麽突然回京了?當年不是交代逍雲寺的住持說,永遠不讓他回來的嗎?”

元永業更不知道該怎麽辦。

元永固對這件事倒是知道的少,他那年經商去了,只知道一回來侄兒就被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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