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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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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荑

夜間的鄴城燈火通明,市上人流躥動,琳瑯滿目,好不熱鬧,但繁華的身後是雕零磨滅。

錢齊川身著一套灰色的晉襦,肩上披著一件薄披風,頭發沒像平常一樣束起來,只用一把玉簪將頭發的一半挽上,剩下的頭發則散落到肩上,給人一種文弱書生的感覺。他坐在酒樓的二層看著樓下的景色,夏哲坐在他對面,眼睛一直往他臉上瞧,他微微上揚的眼尾帶起一絲弧度,眼神中是屬於讀書人才有的靈氣。

“錢大人,本官赴我三日只約已在城中大肆尋找給您意的人,今日錢某特帶來此人送與您,還望大人海涵。”

錢齊川一把手,便有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子緩緩走來,眉眼與錢齊川有幾分相似,錢齊川特地讓人來與自己有些相像的人。

“素和大人,這孩子怎樣?”

素和哲看著男人的臉出神,又點頭回應錢齊川的話,男人走去為素和哲倒了杯酒,隨後又做到素和哲身邊。

“大人,別這麽一直盯著奴看,奴害羞。”

素和哲伸手攬住男人的腰,男人將就這個動作依靠在素和哲身上。

“你叫什麽名字?”素和哲撫摸著男人的臉頰問道。

男人討好似的在手心上蹭了蹭,軟綿綿的回答道:“奴名叫常歡。”

錢齊川一直在對面觀察著,他見素和哲很喜歡這個常歡,便放下心來,常歡是他在各地私塾找來的,還慌慌張張的調教了一天,他本想就在某個煙花巷子裏找一個,但素和哲還要求會吟歌作畫,就只能去私塾裏找一個願意來的。

“素和大人,人已經為你找來了,您是否也該表示一下?”

素和哲的目光從常歡身上移開,看著錢齊川,“齊川,咱倆客氣什麽,你要什麽盡一開口。”

錢齊川嘴角上揚,表情很是狡猾,“我要你指控李硼幫南杜救走的諸乘夫人。”

素和哲眼神裏閃現一絲錯愕,“你們兩個人的關系就這麽惡劣?”

錢齊川臉上依然保持著先前的表情,無聲的點了點頭,左手托起下巴,做出一副慵懶的樣子。

“噓,素和大人還不知,當年的考試我其實拿的第二,正真的第一是李硼,也許是因為我要賢於他,所以才被改成了第一,這事也並非我要求的,那李硼一生要強,怎麽受得如此羞辱,便與我結下梁子。我本也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但你那日也見著了,我也是被逼無奈。”

錢齊川的眼裏可以看出明顯的無辜,白皙的手指“嗒嗒”的點著桌面,一縷頭發長過的垂在勁側,這個樣子任誰看了都覺得不是他的錯。

“那好,這個忙下官定會全力幫到。”

錢齊川也沒閑著,第二天便到尚書臺查李硼的資料,本以為能趁著大部分人都休息時偷偷來一趟,怎麽料到大廳就見段衍銘在整理公文。

這已經有好幾日沒見了,錢齊川估摸著應該消氣了,便走去道了一聲好;段衍銘沒像往日一樣,只輕輕“嗯”一聲,表示知道。

錢齊川以為就這麽完了,便要走,就聽段衍銘道:“聽聞你這幾日大肆的在各地私塾尋找年輕漂亮的男子,還把人帶回去了。”

這話不像是疑問,反像是斥責;錢齊川很隨意的承認了,沒有一點知錯的樣子,抱著資料一邊站著聽段衍銘說話,一邊翻看著。

“錢齊川,你看看你哪點還有當官的樣子?不要因為多次不被重用就違背自己的初心,這世道本就是紐曲的;你本是高高在上的鷙鳥,怎能與那些遠不如你的人茍同?古人常說:世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你要保持清白獻身正道,就算沒人能懂你,也要堅持下去。”

錢齊川明白,他什麽都明白,誰對他好他又不是不知道,他面前的這個男人是真心待他好,也幫過他太多次了;但這性質不一樣,他不是同流合汙,而是叛國;他不想讓一個真心想讓自己成才的人傷心,可……

他擡眼看向段衍銘,與幾日前相比蒼老了許多,也長出了白頭發,應是焦慮過多所導致的;他還記得剛當官時第一見段衍銘。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辛荑樹下,段衍銘迎著陽光站在案幾前寫著字,白皙立體的臉溫柔到了骨子裏,黝黑的長發垂落到案幾上;那時的段衍銘很年輕,一眼瞧去,與錢齊川都像是同齡人。

溫柔慈祥的面龐讓人很容易親近,段衍銘保持著手裏的動作,擡頭看了看他,若換成是別的人早就端著茶,翹著腿,一臉嚴厲的看著他了;但那人是下段衍銘。

段衍銘放下手中的筆,滿臉慈愛的向他走近,“讓我看看這一屆的狀元郎。”

其實段衍銘知道錢齊川是找到了關系的,但依然待他好,比其他的人都要好,他也是明白的,所以在跟南杜前一直都是以段衍銘為目標。

他是第一次見官位這麽高的人,本有些怕的心在聽到段衍銘覆有親和力的嗓音中漸漸緩和了下來,他擡眼看著段衍銘那張好看的臉,發誓要誓死跟著段衍銘。

人是好人,只是跟錯了陣營,北辛不合適他,也不適合段衍銘,更不適合那些忠良,若是換一個國家就不會這麽抑郁了不得志。

當年那個壯志淩雲,一心為北辛的少年已在這真理實事紐曲的世道中叛離了這處,勇敢去追求他理想的區域;說錢齊川有什麽錯呢?他也沒錯,只是想去追尋他的夢想。

他擡眼看著段衍銘,他想告訴他,他沒有違背自己的初心,也沒有與那些人同流合汙,只是想去一個真正適合自己的地;想問問段衍銘是否也願意,願意一同去南杜?

“尚書大人,你也知道這世道的黑暗,既然你都願意保持你的那份清明,那何不想想還有更適合你去的地方?”

段衍銘的手握成拳,因太用力,都在肉上掐出了指印,錢齊川第二次見段衍銘發火,兩次都是對著他自己,都是想讓他好,但他總讓段衍銘失望。

“啪”,段衍銘的手顫抖著懸在空中,手掌紅了一大截,錢齊川的臉也腫的老高,那臉上也是你要幹嘛的表情;“啪”,又是一巴掌,段衍銘的手比先前更抖了,表情也有些抽搐。

“錢齊川!我沒有要求你要升多高的官,也沒要求你要如何報答我,但至少你要對你自己好,其他我真沒別的要求了。”

錢齊川又並非石木,怎能感受不到段衍銘一心為自己好,他的心絞痛,他不想看到段衍銘傷心,但他無法做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關心自己的人對自己漸漸失望。

“我對自己如何我自己知道,您對我的恩惠我也都記著;您雖不是我先生,但勝似先生沐先生叫我詩書,您卻叫我為人處事。我並非朝不謀夕,只是馮唐易老,他日若苦盡甘來,我必結草銜環,烏鳥私情。”

他本是想安慰一下段衍銘的,可唯一不該的就是提了一個不該提起的人;段衍銘的臉色比先前更難看了,手捂上胸口。段衍銘知道沐承昌小人的人,也知道沐承昌鼓勵錢齊川當官只是一己私心。

“你竟將我與他相提並論?”

錢齊川意識到說錯了話,便伸手拉住段衍銘那只削瘦的手,想說聲對不起;可話還未說出口,段衍銘便吐出一口血沫,雙眼一黑,他立即伸手抱住段衍銘的腰,這一抱他才發現段衍銘不止看著單薄,實則瘦的只剩皮包骨頭了。

他將段衍銘抱到藤椅上坐著,又叫來大夫,他摸著那只日益瘦下去的手,他剛來北辛時不是這樣的,段衍銘本沒有那麽瘦的,本該也是意氣風發的,怎會如此?

“你瘦了。”

他在輕聲的說著,生怕將段衍銘弄碎了;段衍銘抽回手,別過臉去。

“不用你管。”

等大夫來後,探了段衍銘的脈象,皺緊了眉頭,“尚書大人,您的脈象混亂,這是由於勞累過度而導致身體各處都出現了問題;靠一時是治不好的,還需得長期調養。”

最後便開了個方子,走了;段衍銘頭靠在椅背上,閉著雙眼,錢齊川伸手幫段衍銘按著太陽穴。

“要不現在讓下人先將藥熬著?”

段衍銘擺擺手,“不必了。”

接著又是一片寂靜,半晌後錢齊川開了口,“是我不好,說話時的分寸。”

段衍銘緩緩睜開眼道:“你沒有什麽錯,是我敏感了。”

段衍銘依舊這麽溫柔,溫柔的讓錢齊川心中產生了愧疚感,他怎能讓這麽溫柔的人對自己發火?又怎能眼睜睜看著關心他的人失望?

他握住段衍銘的冰涼雙手,搓了搓;初春的早晨本就有些冷,再加上段衍銘怕冷,就冷得像還沒如春前一樣;他溫暖的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觸感時,被冷的瑟縮了一下,隨即又緊緊握著。

“你夏日多吃些散寒的吃食,到冬日就沒這麽冷了;你若是不方便,我可以讓人做好後送去。”

段衍銘沒有接他的話,緩緩睜開眼,自顧道:“齊川,我知你是個明白人,但你不能仗著你的聰明才智而忽視了其他因素。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樣,還未過半百頭發就已經白了,風一吹就倒,到如今還沒有什麽成就;我只希望到後來你不要後悔就行。”

他握住段衍銘的手緊了緊,有些沒註意力到,段衍銘“嘶”了一聲,他才註意到握的有些用力,輕輕按揉著被他握紅的地方。他也有許多話想要與段衍銘說,但他現在還沒那個勇氣,也沒那個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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