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回頭望向夏熾的方向，四目對接時，可以清晰地看見他眼底躍動的光。

短短幾秒內，他心裏的冬季結束，迎來春天，冰雪消融，綠芽初露，萬物回春，草長鶯飛。

但他很快想起自己不應該也不能露出這樣的眼神。於是低下頭，收斂了一下神情，擡起頭時，他又變回了那個冷靜的徐霽。

書架另一邊的兩個姑娘似乎離開了。她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現在已經聽不到了。

“你怎麽在這啊？答辯結束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她們根本就不了解你。”

“是嗎？那你覺得你很了解我嗎？”徐霽直視著他，很輕地笑了一下，“那你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呢？”

“你人很溫柔，脾氣很好，很有才華，還……還長得很好看。”夏熾沒有料到他會把問題反拋給自己，有些慌亂。

“那看來夏熾同學還不是很了解我啊。”其實他此刻明明沒有笑，但眼裏卻分明帶著明晃晃的笑意，“其實你不用為了安慰我說這麽多的。我沒有你想的那麽脆弱。反正比這更難聽的話我都聽過，這有什麽……”

“不是的。”夏熾打斷他，“我是真的這樣想，真的覺得你是很好的人，真的相信你不會那麽做的。”

“你是覺得晏溫很好，不是覺得徐霽很好。”徐霽很冷靜地說，“如果我不是晏溫呢？”

如果我不是晏溫呢？

那你還會對我這麽好嗎？

他忍不住想。

“你這個問題的邏輯很奇怪。”夏熾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他與徐霽的距離，“徐霽就是晏溫，晏溫就是徐霽啊。這只是同一個人的兩個身份，無論是徐霽還是晏溫，都是你啊。”

“不，不一樣。你是帶著對晏溫的濾鏡去看徐霽的，你看見的不是完全真實的徐霽，濾鏡將瑕疵美化了。所以你眼中的‘好’，很有可能是假象。”因為對方的突然靠近，他的心跳開始變亂，“甚至你喜歡的晏溫其實也並沒有你想得那樣好，畢竟你們看見的只是他精心雕琢後展示出來的光鮮的一面，沒有人會想知道和靠近他不好的那一面。”

“你怎麽知道沒有？”夏熾微微皺眉，“在你成為晏溫或徐霽之前，你首先是你。無論那些人怎麽說你，無論你是晏溫還是徐霽，我夏熾就是覺得你很好。我弄不懂你們的邏輯游戲，反正我就是覺得你特別好。”

他說這些話時，整個人真誠而坦蕩。

徐霽的心跳得更亂了。

“那如果……”

“沒有如果。”夏熾直接把他的話堵死，怕他再拋出新的邏輯問題。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你的書的時候，我覺得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嗎？”夏熾問。

徐霽輕輕搖了搖頭。

“溫柔而強大。”夏熾退了兩步，靠到書架上，“那個故事是兩個被補習班老師誘.奸.的姑娘聯手殺了那個老師。兩個小姑娘才十二歲，沒有力量和他抗衡，所以用了很覆雜的作案手法。結尾終於懷疑到兩個小姑娘的時候，警官選擇了放過了她們，因為其實也並沒有直接證據可以明確指向她們。但其中一個姑娘來自首了。她說：‘你們還不了我的公道，我自己要了。破了你們的規矩，該受的懲罰我也沒打算躲。’而另一個姑娘的人生掀開了新篇章，她得到了自由。你沒為她們開脫，即使她們有難言之隱，但犯了罪就是犯了罪。藍鷗自己也懂得這個道理，才會選擇自首。但是你又放走了從犯洛鶯，給了她們一個美好結果的可能。在男作家筆下，也很少見女性有自救的力量和勇毅。而你筆下的兩位女主，聰明、勇毅，擁有自救的強大力量。”

“夏熾，你看過《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嗎？”徐霽打斷他，“‘我已經知道，聯想、象征、隱喻，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東西。’”

夏熾沒有說話。

“文字是具有欺騙性的，文字最會騙人了。”他拍拍夏熾的肩，“所以，小心文字。”

“雨停了！”

不遠處傳來一個男生的歡呼。

徐霽偏頭往外望，卻沒能證實那個男生的話的真實性。

雨珠碎散在玻璃窗上，望去只見一片朦朧。

但雨聲是真的小了，從之前的“劈裏啪啦”變成了現在的“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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