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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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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餅

章伯這回辦事周全得多, 提前和廣聚樓的李掌櫃和房東嚴老爺打好了招呼,溫仲夏去看酒樓時,幾方第一回便聚齊了。

廣聚樓高兩層, 比八仙樓稍矮一些,不過占地面積更大。這棟樓和八仙樓相距約有六七十丈。

飛檐鬥拱, 梨木雕花,酒樓內部整體布置成了天青和淺黃色, 墻上四處掛著水墨畫, 畫裏是白墻黑瓦、小橋流水的煙雨江南, 很是清雅別致,還擺放了許多專門從南方運來的盆景,大冬天依然綠油油, 看得出這裏的主人致力於在東京打造一座江南風格的酒樓。

“這裏的一磚一瓦,一桌一椅, 皆是照著我們錢塘的酒樓布置的。”

李掌櫃個子不高, 身材清瘦,盡管說話努力靠近官話,但溫仲夏仍然聽出來其中無法掩飾的吳語口音。

他指著櫃臺比出三根手指,“溫掌櫃, 看到那邊的羅漢松嘛,就這麽一株就要三吊錢,還不算從錢塘運來的路費,這樣貴重的盆景酒樓約摸還有數十處。”

成七娘她們聽了暗暗咋舌,天爺,這麽一盆小松樹就要三千個大子, 用金子做的吧,許多小老百姓一個月的收成都沒這麽多。

酒樓僅裝飾用的盆景就花了上百貫, 那整個布置裝修得花掉多少銀錢啊,有錢人的世界真是難以想象。

八仙樓的裝修是一眼看得出的豪奢,而這廣聚樓乍看上去簡約雅致,沒想到背後也是用錢砸出來的。

成七娘曾和溫記其他人私下叨咕,不太理解為何掌櫃的一定要去找什麽合夥人,憑溫記現在的財力,還有眾人的廚藝,難道還開不起一家酒樓麽?

經過這兩次實地考察,她終於明白了,這條馬行街就是個銷金窟啊,酒樓一座賽一座的奢華。

要在這裏做酒樓買賣,前期不狠狠投一大筆錢進去把門面搞好,根本別想立足。

就算投了錢,經營不善,也有可能像李掌櫃這樣血虧。

人家李掌櫃在江南有產業有土地,家底厚實,幹不下去回老家依然能混得風生水起。

但溫記才起來一年多,光憑自己來硬啃這塊餅,很可能被同行絞殺地屍骨無存,找個伍老爺這樣財大氣粗的夥伴托一把,才是上上策。

如果就此站住腳,溫記的實力那才算得是質的飛躍。

掌櫃的真是眼光長遠,成七娘和楊金花對她愈發崇拜。

“當初我父親很反對我來東京開酒樓,他老人家斷言我做不好,我為了爭一口氣堅持跑來,如今真應了那句老話,姜還是老的辣,不服不行。”

李掌櫃神情頗為悵惘,有一些東西還不好意思說,譬如他寫信回家告知打算關閉東京的廣聚樓,被老父親狠狠臭罵了一通,讓他趕緊滾回家,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溫仲夏笑道:“其實我能理解李掌櫃,商人本質追逐利益的最大化,本地市場有限,那就只能向外尋求拓展,換我也會有這種念頭。”

只不過開拓的過程確實腥風血雨,輸的人不計其數。

李掌櫃眼睛一亮,“溫掌櫃也會說吳語?”

方才溫仲夏回話特地用了吳語方言,柔柔糯糯的,連徐袖都驚了一下。

她唇角莞爾,“我對江南水鄉很是向往,平時便和江南來的客人學了一些,說的不好,讓李掌櫃見笑了。”

“溫掌櫃可太謙虛了,你說的足有七八成像了,要不是知道你是東京本地人,我都要認老鄉咧。”

連嚴老爺也捋著花白的長胡須說溫仲夏的吳儂軟語,輕柔婉轉,是學到了精髓。

溫仲夏拱手:“過獎過獎。”

就這麽幾句話,一下子拉近了雙方的距離,李掌櫃對他們的態度愈發熱情。

他領著眾人把酒樓裏裏外外逛了個遍後,大夥兒在二樓雅間坐下相談。

李掌櫃十分大方,茶水是上好的西湖龍井,清香淡雅,回甘悠長。

點心也講究,綠茶的特點是清爽微澀,很適合搭配偏甜的點心來吃,故而桌上擺著幾碟鮮花餅和栗子糕。

溫仲夏嘗了一塊鮮花餅,外酥內軟,裏面裹著一團深紅色的餡料,芳香沁人,香甜可口。

“李掌櫃,貴店的這個鮮花餅用的可是薔薇花?”

“溫掌櫃果然是行家,”李掌櫃驚喜道,“我們廣聚樓的鮮花餅用的全是從大理運來的新鮮薔薇,那裏的薔薇是最好的。”

楊金花捏著餅小聲和徐袖嘀咕:“原來薔薇花也能吃,那我們明年也種些。”

溫仲夏聽見了,笑道:“薔薇也分好多種,並不是所有品種都能食用。”

李掌櫃又讚溫仲夏懂得多。

“我在游記上看到過,西南地區遍地鮮花,當地百姓愛用鮮花做餅,惦記了許久,今兒可算是在李掌櫃這裏一飽口福。”

其實她一嘗就知道這鮮花餅用的是幹花,十月份哪有那麽多新鮮薔薇。

不過味道還是相當不錯,甜滋滋,再喝一口龍井茶,去甜解膩,再好不過了。

“大家要是愛吃,待會兒我讓夥計給各位打包幾份帶回去,等我這廣聚樓一關,興許想吃都吃不著了。”

嚴老爺寬慰他,“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沮喪,回去休整休整,來日重整旗鼓,我還有地方租給你。”

這話一出,眾人忍俊不禁。

反正無論怎樣,嚴老爺自己是不會虧的,真是只老狐貍。

溫仲夏便順勢問這酒樓怎麽個租法。

李掌櫃道:“說來我今兒和溫掌櫃真是一見如故,換旁人我是不肯的,但溫掌櫃要是願意接手這家酒樓,裏面的這些字畫盆景,我願全數贈送。”

反正運回去也麻煩得很,不如留下當個人情。如果溫仲夏真做起來,以後他們李家在東京又多了條人脈。

徐袖吃了一驚,那些東西可不是鍋碗瓢盆,好大一筆錢咧,就這麽送了,委實財大氣粗。

“嚴老爺不必說,德高望重,這幾年從未漲過租錢,平時遇著麻煩總是出手相助,好房東,溫掌櫃要是租下的話,完全不必擔心日後被坑。”

“那都是應該的,誰不希望自己的租客多多掙錢,只有你們富了,我才好收租金嘛。”嚴老爺也很坦誠,笑起來時眼睛瞇成一條縫,很是慈祥。

這倆人開始互誇起來,不過瞧他們對話的樣子,關系確實不錯。

租房子確實最怕遇到黑心房東,尤其是酒樓這種大買賣,一旦陷進去,輕易脫不了身。

聊著聊著,李掌櫃提起了八仙樓。

“那八仙樓的胡掌櫃可就慘了,碰上個張衙內三天兩頭給他找事,明明買賣還不錯,生生被折騰地也不想幹了。”

溫仲夏沒想到在這裏還能聽到八仙樓的八卦,仔細一問,才知道胡掌櫃轉讓酒樓,不只是家裏的茶葉買賣需要錢周轉,更重要的原因是想盡快擺脫張連虎。

據李掌櫃透露,那張連虎簡直就是個吸血鬼,胡掌櫃租了他的樓,除了租錢,時不時還得被迫上交頭錢,也就是變相的保護費。

除此之外,張連虎還經常帶著他的一幫狐朋狗友到八仙樓胡吃海喝,每回都不付錢,交代記賬上,起初說月底一塊結,後來又變成年底結,拖著拖著就不了了之。

按理說胡掌櫃和李掌櫃同行冤家,不應知道這些。

興許胡掌櫃實在是憋屈極了,有一回在食飯行一眾人的宴席上沒忍住酒後大吐苦水,李掌櫃等人這才知曉內情。

胡掌櫃不是沒想過告發張連虎,奈何對方家裏是大官,而且他還養了一群地痞無賴當手下,這些人成日家惹是生非,尋釁滋事。

俗話說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胡掌櫃一家子老弱婦孺,真是怕了他,只能忍著。

溫仲夏恍然大悟,難怪她總覺得胡掌櫃火急火燎地轉讓八仙樓,有些奇怪,這不就對上了。

張連虎能做出這些事,一點兒不意外。

她有些同情胡掌櫃了,就算他日後能轉讓酒樓,恐怕也得脫一層皮。

“你們可能不曉得,那八仙樓原也不姓張。”嚴老爺又透露出一個內幕。

八仙樓原本的東家生性愛玩,風月場上結識了幾個紈絝衙內,被他們帶著去賭錢,一來二去沈溺其中,最後欠下巨額賭債,還不起啊,在張連虎那幫人的威逼利誘下,把八仙樓賠了出去。

之後那東家變得窮困潦倒,聽說帶著妻兒遠走他鄉了。

其實旁人都看得出,那就是張連虎等人設的套,賭坊背後就有他們的人。

成七娘忍不住罵了一聲:“也忒歹毒了,這種人怎麽還沒遭報應呢。”

李掌櫃再一次發出唏噓:“我這是掙不到錢,胡掌櫃能掙錢又碰上歹人,東京水太深,買賣真是難做。”

他還是回錢塘去,在那兒“地頭蛇”就是他了。

溫仲夏和徐袖她們商議了一會兒,這棟樓各方面都挑不出大毛病。

於是她便對李掌櫃道:“這樓我是真喜歡,這樣吧,過兩日我請伍老爺看看,要是他也同意,咱們就把這事定下來。”

嚴老爺眉頭一挑,“怎麽,你的酒樓伍長貴也有份?”

溫仲夏心裏咯噔一下,他倆難不成有過節?

她誠實點頭:“伍老爺是我的合作夥伴。”

幾瞬後,嚴老爺仰頭開懷大笑起來,眾人懵了懵。

“老伍那家夥想踏足酒樓竟然不告訴我,早知道又何必繞這麽大一圈子,我可以直接就能幫你尋摸一處好地方。”

溫仲夏松了口氣,笑問:“您和伍老爺看來交情匪淺。”

“認識二十多年了,下回你把他叫來,就說我做東,請你們吃飯。”

溫仲夏和徐袖等人很高興,有伍長貴和嚴老爺這層關系,對這棟酒樓愈發滿意。

正當溫仲夏一行人在廣聚樓考察時,身處八仙樓的張連虎也得知了消息。

“你沒看錯?”

小廝回話:“衙內,小的親眼瞧見廣聚樓的掌櫃送他們出來,還有說有笑的樣子。

而且我還看見溫掌櫃身邊帶了兩個護衛,可壯了。”

“小娘們這是防備我呢。”

張連虎舉著碩大的羊腿大口扯下一塊,沖一旁弓著背的胡掌櫃含糊問話:“溫仲夏這兩天沒有再找你?”

胡掌櫃道:“衙內,溫掌櫃真的沒再來過,我想她是看上了廣聚樓,對八仙樓沒興趣了,要是她真的接手,以後我這八仙樓的買賣興許都做不贏她。”

“沒出息的東西,連個娘們都怕。”

“我不管你掙多掙少,反正我的錢不能少。”

胡掌櫃愁著臉說:“衙內,我們家現在真遇到難事,急著要用錢,再說溫仲夏很有經商頭腦,以後我的客人全跑她那邊去,哪裏還有錢?要不這樓您還是收回去吧。”

這年頭租客連不想租的自由都沒有,上哪說理去。

張連虎將還剩大半邊肉的羊腿隨手往桌上渣滓裏一丟,嘴角扯起冷笑,“你以為我的酒樓是想租就租,不想租就能隨意甩到一邊的?上一個耽誤老子掙錢的,墳頭墻頭草都有三丈高了知道嗎?”

胡掌櫃點頭哈腰,大冬天的直冒虛汗。

“既然找不到人接手,就趕緊給我想主意把酒樓做好,溫仲夏真開酒樓,就和她打擂臺。”

胡掌櫃苦笑連連,打擂臺哪有那般容易。

張連虎沒有搭理他,靠向椅背,翹著二郎腿,舌頭舔了一圈牙齒。

“溫仲夏,你以為找了兩個護衛就萬事大吉了?”

……

溫仲夏回去便告知伍長貴廣聚樓一事,他和嚴老爺果然是老相識。

伍長貴還讓她別急著簽契約,等他去和嚴老爺友好交流一番,爭取砍一砍租金錢。

對此溫仲夏只有一個表示:還等什麽,伍老爺趕緊的吧,砍的越多越好。

“老爺就是這裏了。”

一輛馬車在溫記門口停下,車夫掀開車簾,杭起遠撩起衣擺下車。

杭起遠站在門口觀望,店裏客人進進去去,二樓也能聽見推杯換盞的聲音,這溫記的買賣比他想象中還要紅火一些。

“客官,吃飯還是喝茶,樓下樓上都有位置的。”

楊金花一眼便斷定這位中年男人身份不俗,連忙揚起笑臉迎了上去。

杭起遠單手背在身後,慢條斯理道:“那老夫就進去坐坐。”

楊金花笑著伸手,“客官請進。”

杭起遠剛邁了幾步,旁邊又來了輛馬車,高頭大馬被車夫勒住韁繩,發出幾聲嘶鳴。

他瞥了一眼,覺得這馬車有幾分眼熟,不覺停下腳步。

過了一會兒,馬車掀開簾子,下來一人。

杭起遠定睛一看,驚訝出聲:“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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