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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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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永生

王村與歡聚樓相距二十裏,中間一條長河橫亙其上,將兩個村子阻隔成東南兩半。

陰懷江還沒走近,一股熏天惡臭鋪天蓋地湧來,兩丈寬的河面漂浮著密密麻麻的殘肢斷臂,蠅蟲滿天飛,腳下土泥被血水浸透,一踩一個血腳印。

兩人默不作聲從木橋上走過,順著血鋪成的土路徑直來到村口。或許村口這個詞並不恰當,稱呼為墳崗顯然更合適。

茅草蓋成的屋頂被掀翻,露出光裸、黑黝的斑駁墻體,只剩下半邊的殘垣斷壁矗立在遍地血水和殘體中,無數禿鷲俯在屍堆上分食所剩無幾的腐敗軀體。

空氣中彌漫著死亡與血的味道。

“妖氣很濃。”塗山月冷眼看著面前的煉獄,心中卻不知是何滋味。

陰懷江踩在血水中向前走,一只禿鷲正立在屍堆上啃食一副腦骨,黃濁的眼珠警醒地盯著四周。

他還沒走近,巨大的黑色翅膀展開,禿鷲振翅飛走,卻落到不遠處的一根斷梁上,虎視眈眈地盯著地上的食物。

“和秀娘說得一樣,這些人都被挖了心。”陰懷江微微欠身,地上腐敗的右臂上隱隱綽綽可見一圈模糊紅印。

“是魘鬼。”他篤定。

地上的這只手雖然只剩下半扇紅,但只要是看過那只妖目的人,就決計不會錯認。

兩人順著血水往裏走,越往深處,血腥味越濃,妖氣也越重,到了最後,陰懷江和塗山月甚至有了一種腦袋被按到血罐子裏的窒息。

這裏實在是人間煉獄,陰懷江卻不知為何對眼前的景象有種隱約的熟悉感。

直到……他看到了那顆遮天蔽日的巨大梧桐。

是和魘世中一模一樣的血色,一樣的死寂,一樣的永墜深淵的孤獨。

唯一不同的是,幻境中的紅楓樹成了古梧桐,孤坐樹下的紅衣人如今也還站在他身邊,白衣未染血,仍是道中人。

陰懷江不動聲色地偷偷看了眼塗山月,塗山月似乎對眼前的景象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只是微皺著眉,眼中依舊是冷色。

“過去看看。”塗山月擡腳往梧桐樹走。

“阿江,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奇怪?”他問。

“哪裏奇怪?”

“這些人的生魂並沒有被囚在這裏。”塗山月語出驚人。

陰懷江這才陡然驚覺,這個原本被魘鬼用作生祭場的地方居然沒有一只魂魄!他光顧著看那顆梧桐,竟然連這般不尋常的事情都忽略了。

“他們不在這裏,那會在哪裏?”塗山月聲音幽幽,不知是在問陰懷江還是在問他自己。

王村的所有人都被魘鬼拘走了魂魄,若按照陰懷江之前的猜測,是有人想要用這些生魂擺“攝魂”陣,煉一副不死不滅的傀儡身,可現在煉丹爐的柴火沒影了,還怎麽煉出仙丹?

但眼下這倒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兩人眼前的東西。

一個怪物,或者說一個正在長成的“人”。

兩臂寬的樹幹被掏空,灌滿血色的粘稠液體,一個類人形的軀體渾身赤裸的從梧桐樹中長出。

粗大的綠色樹根盤踞在軀幹四肢,胸腔的位置上有一顆紅色心臟正在躍動。

“這是什……”陰懷江話未說完,異變突起。

滿樹的紅色粘液被樹根抽幹倒灌進那具類人形的軀體裏,灰綠的軀幹迅速染紅,然後又以極快的速度褪成雪白。

“他”雙眼處的孔洞睜開,露出兩只死灰冷硬的眼珠,光滑平整的面部逐漸扭曲,捏出了一張清冷昳麗的顏,最後一滴紅色匯聚在眼睫下方凝成一顆攝人淚痣。

陰懷江:“……”

塗山月:“……”

活生生另一個塗山月!

“塗山月”嵌在面皮上的兩只青灰眼珠在睜開的剎那變為濃黑,雪白的肌體上皸裂出黑色螺紋,裸露的心臟開始皺縮,“他”擡起胳膊,欶欶掉落的黑焦肉皮在風中焚滅。

“永、生、”

兩個渾濁含糊的字眼吐出,“塗山月”在肉體消逝的最後一刻,指向了“他”的祭主。

陰懷江一把攬過塗山月,手袖揮舞擊散了疾沖而來的黑焰飛煙。

參天梧桐從內裏焚起熾烈火焰,燙人的火舌打在陰懷江臉上,可他卻只能感受到瘆人的刺骨冰寒。

那個從樹裏長出的“他”究竟是什麽?

還沒等陰懷江琢磨出味兒來,更大的麻煩又來了。

濃黑的夜色中從四面八方湧來密密麻麻蹣跚跌撞的黑影,正在一步步向兩人逼近。

“快走!”陰懷江沈聲低喝,可被他拉在身邊的人卻一動不動。

“山月?”陰懷江喊了聲,來不及回頭匆匆扯著人往外走。

兩人剛走出幾步,那些原本還像嬰兒學步般步履艱難的黑影突然迅捷起來,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奔襲。

背後焚起的巨火在黑影的身上映出火光,這些蛻成人形的怪物都長著同一張臉,一張絕美昳麗的臉,塗山月的臉。

陰懷江:“......”

“山月,你什麽時候背著我多出了好些弟弟?”陰懷江搓搓胳膊,說了個不好笑的笑話。

意料之外的沒有回應。

“山月?”

陰懷江疑惑地喚了句,轉頭猝然撞進一片血海中。

滿天滿地的紅刺得人心痛,萬物好像全部堙滅,只有陰懷江周身的紅霧被遺落,和他一起被困在了這片黏稠的血色世界。

“山月!”

陰懷江聲量大了些,可回應他的只有一遍又一遍從天際傳來的須彌回音。

山月……山月……山月……

縹緲的聲音逐漸回落,後又湮於虛無。

陰懷江摸不透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他只單單回頭看了眼,就被莫名拉入了這方純紅世界。

這裏倒是和之前進入的塗山月的魘世有些相像,可這兒沒有胖頭魚更沒有等在深處的紅衣人。

陰懷江能確切的感知到這方小世界確確實實只有他一個活人。

那麽現在擺在陰懷江面前的首先有三個問題,第一,這裏是什麽地方他為什麽會在這兒?第二,他要怎麽出去?第三,塗山月又去了哪兒?

陰懷江跨出一步,腳踝邊縈繞的裊裊紅霧隨著袍角飄起,輕柔地綹成幾縷紅繩,想要將兩只不安分的腳套住。

突如其來的禁錮感讓陰懷江瞬間冷了臉色,幾乎是下意識地,腳尖在地上碾出半指紫色光圈,紅繩頃刻潰散,只餘幾粒紅點,又融於周身紅霧中。

又往前走了一步,紅霧中射出數道紅絲,猛虎咆哮聲穿耳而過,帶起一片紅橙橙光霧氣流。

沒了指路的胖頭魚,到來了頭攔路的虎。

陰懷江哼笑一聲,沒再顧忌,沖著那頭猛撲過來的虎頭甩出三柄紫刀。

紫色光刀旋成渾圓在紅色虎頭中急戳飛刺,只一個照面的功夫,虎頭便被割成細碎紅珠,還沒落地便又被融進紅霧之中。

陰懷江站在原地,盯著周身的紅霧等了幾剎,突然伸手抓了一把。再攤開,毫無意外地,什麽也沒有。

他面無表情地攤著手,想了想,手臂往深處送了幾寸,五根手指緩緩收攏,還是抓了把空。

這紅霧究竟是什麽東西?分明是個死物,可偏偏又能凝形。

腳下又邁出一步,剛才還一動不動的紅霧瞬間活絡起來,如法炮制又弄出幾根紅繩,松松散散繞上陰懷江踝腳。

陰懷江:“……”

這東西是有什麽毛病嗎?

陰懷江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他試著動了動腳,紅繩子收緊了些,又跨出一大步,紅繩卻沒了動靜。

這是妥協了?

陰懷江眉頭微挑,一邊往前走一邊留心著。

紅霧裏沒有再撲出另一個虎頭,安靜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如果沒有腳踝上拴著的兩根紅繩的話。

這方小世界的主人對他沒有惡意,只是單純的想困住他。

這是陰懷江走出幾步後便能確定的事實。

粘稠的紅霧始終飄在陰懷江周圍,一開始他的眼睛受到滿天滿地血紅的蒙蔽,鼻子下意識地忽略掉臆想中的鐵銹臭味兒。

可現在等他走出幾步後,卻嗅到了幾絲若有若無的香味,是他曾經驚鴻一瞥、心悸入魂的冷梅幽香。

陰懷江停下腳,目光灼灼地看向前方永無邊際的空茫天地。

現在一切都明朗了,這裏是塗山月的靈臺境。

塗山月將他護在了自己的靈臺境裏。至於要說塗山月何來這麽大的本事,那就不得不歸功於某個魂鍥了。

陰懷江有些惱怒,那人明明就答應了自己……

下次他也得訂個契約,陰懷江憤憤決定。

擡手,瀲灩紫光在掌心聚出一顆耀目五星,陰懷江閉上眼,神識探入靈臺境中,縱越萬裏終於追探到紅霧深處一片隱秘的巨型星陣。

掌中星光大盛,五芒荒星被一只素手緩慢而堅定地推入胸腔之中。

埋在血霧下的灰暗星陣霎時爆發遮天光芒,紫、金兩道燦爛光柱糾繞纏結直沖天際。

陰懷江只覺耳邊冷風肅肅,等再一睜眼,漫天紅霧退散,入目皆是黑冷詭寂。

古梧桐被燒得只剩下一根焦黑的木頭樁子,血腥味混著焦臭將整片土地染成可怖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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