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好久不見

鄴城，西華門。

一個方士打扮的人踏進城中，腳下沒有停頓，徑直向前走去，方向直指大漢丞相的府邸。

曹操在數日前便已回了鄴城，只是在歸途中略感風寒，今後城中一切事宜均由副丞相曹丕做主，尚書令荀彧從旁協助。

起初這個消息剛一頒發，立馬在鄴城掀起一陣反對的聲音，直到荀彧拿出了一封信才將這聲音給壓了下去，因為這正是曹操提前做出的安排。

北征歸來的曹操並非只是感染風寒那麽簡單，那日荀彧站在車外看得真切，車內的曹操呼吸很是微弱，分明已經是瀕死的狀態，隨行的將士也全都受了大大小小的傷。荀彧見狀先是命人為這些將士接風，隨後便帶著曹操的車架回了曹宅。

一路上荀彧並沒有和曹丕說什麽，只是默默地執行著他們已經商定好的的方案，先是將曹操重傷的消息按下不發，對外聲稱是身體不適，至於其他的則是全部遵循了曹操的本意。

鄴城不能亂，只有這樣做才能將風險降到最低。

時年25歲的曹丕剛官拜副丞相，現在更是臨危受命，自然不敢不盡心。只是整日忙於政務的同時他也在暗中尋訪名醫，曹操這傷十分古怪，城中醫術高明的大夫悉數請了個遍也沒有頭緒。

這日曹丕正在和荀彧商討城中事宜，得到稟告，說門外有一方士求見，聲稱可為丞相排憂解難。

昔日曹公帳下也曾招攬濟濟人才，其中不乏有過一兩名方士。如今這種情形曹丕自然是安排立刻接見此人，說不定這人真有解決辦法。

而這人進來之後一眼就看到了荀彧，開口便來了句：“文先生，好久不見。”

荀彧本來還在打量這個號稱能解圍的方士，結果在聽到這個稱呼後一下子楞住了，因為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過這個稱呼了。

當年郭嘉剛投身曹操帳下不久，身邊曾出現過一名小師弟，不知為何一見面就喊他文先生。

這時的郭嘉早已笑翻在地，荀彧瞥了他一眼，轉頭溫聲問道：“你是在喊我嗎？”

“嗯，師兄經常提到您，”小師弟很是認真地看著他，“他說文若先生是他最好的朋友。”

郭奉孝你就是這麽對待自己好朋友的？

在郭嘉肆無忌憚地笑聲中，荀彧只好無奈地糾正道：“文若是我的字，其實我不姓文。”

這孩子聽到後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耳朵根，氣得好幾天都沒理郭嘉，郭嘉怎麽都哄不好。只是不知道怎麽的，這稱呼再也改不回來了，每次見到荀彧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喊錯。

初次見面就鬧了個烏龍，所以荀彧對這個孩子也留下了挺深的印象，只可惜自從郭嘉身故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如今再次聽到這稱呼，難免會楞神。

一旁的曹丕有些好奇，他還從沒見過荀彧這般模樣，這方士雖說看著年輕，說不定真有辦法化解當下的燃眉之急，便開口問道：“這位先生……莫非認識荀令君？”

那方士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容易臉紅的孩子，行事很是沈穩，見狀也回了一禮：“不錯，我與荀令君曾是舊識，今日前來正是為了赴昔日之約。”

聽到這話曹丕的眼神在方士和荀彧身上轉了幾個來回，他不明白這倆人究竟在打什麽啞謎。

此時荀彧顯然是已經想到了什麽，招呼這人坐下後便開了口：“想必你就是當初奉孝留的那個所謂的後手吧。”

建安十二年（207年）秋，曹操領軍北征，一路殺到遼東，太守公孫康親自帶著袁尚的首級前來乞降。經此一役曹操徹底平定了北方，只是荀彧站在城門口迎來的不僅有那支凱旋的大軍，同時還有郭嘉的死訊。

在大軍出發前一夜，郭嘉曾去找過荀彧，他說此行十分兇險，但好在會逢兇化吉。如果自己當真回不來，也會提前留好後手，以後等到危急關頭定會有人前來相助。

與此同時荀彧的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而他會有這種反應並不是因為聽了郭嘉的話，而是他看到了郭嘉蒼白的臉色。

這種狀態他再是熟悉不過，曾經的戲志才也有過這般模樣，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當初那人不惜以身設局助曹操收編了三十餘萬青州兵，而眼前的郭嘉又是如此，只是不知道這回的郭嘉又做了什麽。

常言道天機不可洩露，凡人若能窺得一絲天機便是僥幸，郭嘉本是個惜命的人，能告知荀彧自己留了後手已是極限，多半個字都不會吐露。如今曹操生死未蔔，恰巧在這個關頭郭嘉的小師弟前來赴約，荀彧一下便想到了其中關鍵，心中不禁一陣感嘆。

這次曹操不僅身中蠱毒，更是被怨念纏身，絕非尋常的藥石可醫。好在這方士隨神醫修行多年，本就有一身不俗的醫術，解毒療傷自然不在話下，而那近乎實質化的怨念才是關鍵，如果這股怨氣不處理掉的話任是吃再多的靈丹妙藥也無濟於事。

正如荀彧所想，郭嘉早就預想到了曹操命中會有此劫，早在多年前就已做好了安排。方士此行還帶了一個紋飾繁瑣的銅鏡，名叫莊公鏡。

與戲志才慣用一塊玉石不同，荀彧從未見過郭嘉手中有過占蔔之物，從來都是觀星望氣，有時也會隨手抽一根蓍草拿來蔔算。聽到這銅鏡的名字後，不僅是曹丕，就連荀彧也跟著深吸了口氣。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軍師祭酒出手當真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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