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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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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

三月的西湖仿佛會動的油畫,嫩綠嫣紅碧水藍天、顏料不要錢似地撒出來。游船畫中過、人在畫中游。我抱著便宜兒子坐在悶油瓶對面,想起那年我們五個人非擠在同一條船上游西湖的傻缺行為——那船都快被壓過了吃水線,後來我們良心實在過不去、一人一會兒自己劃完了全程。下船的時候師傅好糾結了好半天能不能打折,可他也就是一拿工資的、充其量算帶薪摸魚。

一晃又是好多年過去了。

看不到歲月痕跡的人坐在我對面,便宜兒子不老實、在我懷裏扭七歪八地要找爹。我剛松開,它就一個箭步直沖悶油瓶、窩在他腿上舔人手指頭。

“我等會兒就把你扔水裏!”

我很生氣,故意嚇它。它仿佛真的害怕,轉了個身拿屁股對我、沖悶油瓶奶裏奶氣地喵喵叫。

媽的,綠茶吳三芽。

明天就把你尾巴剪了。

好在它爹心裏沒它眼裏也只有我,拿過旁邊兒的水壺就給我泡茶。——老實說,我覺得我得去物價局投訴、怎麽自帶茶葉杯子還得收20塊茶位費啊!這水是金子做的嗎!

“這也太貴了,回去買個暖水瓶,以後出門你背著、省錢。”

我跟悶油瓶說,他居然點了點頭。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這幾年背上不背黑金刀、他的後背有點寂寞。

我們走的是從茅家埠到浴鵠灣的水路,人少、清靜。就是花期快過了,桃花半開半謝的——也不是不好看,很有點兒那什麽、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但我現在心情太好了,得看點兒熱烈張揚的才過癮。

說起來……

我轉回視線、發現悶油瓶一直盯著我,我就擡腿去踹他。

“讓你看風景呢。”

看什麽我,沒出息。一小時一百八的船呢!

他沒躲,伸進我褲腿裏握著我的腳脖子一捏、嚇得我趕緊縮回去,動靜有點兒大、連船夫都回頭看了眼。

“幹什麽!青天白日的!”

我裝得氣性大,其實心裏樂開花兒了。嘖,都學會光天化日調戲良家夫男了、誰不說一句小三爺牛逼,言傳身教第一名。

“想說什麽?”

他不答反問。有時候我懷疑他是不是背著我去進修了什麽腦電波讀取技術,怎麽我什麽都還沒說呢、他就先懂了?!

我們的船正在路過烏龜潭,這裏適合露營、人多些。好多拖家帶口的支個帳篷打一整天麻將,小崽們就在草地淺潭裏撒歡兒。人間煙火氣太濃烈了,熏得我眼睛疼鼻子酸、想起了我的意難平。

千裏之外有個地方,四月桃花正艷。再高點兒遠點兒的山裏,有座終年靜默的哭泣的雕像。如果說活到今天我非有什麽執念不可解的話,那一定不是青銅門。

“小哥,”

我叫他,朝他笑。我是逆著光的,他應當看不見。

“林芝桃花節要到了,我們去看看吧。”

“好。”

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上一次來西藏是什麽心情了。事實上是我都記得,這種刻進DNA的PTSD讓我剛踏進機艙就忍不住繃緊了神經。而悶油瓶安慰我的方式是……

不提也罷。總之後來我的確沒心思傷春悲秋懷古念今了,就是下飛機的時候過於倉皇、主要是不敢看空姐的臉。

為了他舒坦我才斥巨資買的公務艙好嗎!

結果到頭來竟搞了我自己????!?!?!

什麽世道!!!!

不過怎麽說、可能是真的過去了。郁結和靜夜一起釋放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上,再落地時我確實好多了。生龍活虎的,抓著悶油瓶去租了輛越野準備自己開過去。

其實只要本領過硬命夠大,藏區真的處處是好風景。從拉薩到林芝一路上九曲連環山迎水送,江流奔襲的怒吼摻著白鳥清脆的鳴叫意外動聽、當然了,沒有悶油瓶喘得動聽。沿途綠影紅霞粉桃嬌艷的、也沒有悶油瓶染紅的臉頰好看。

沒人規定賞花只能賞樹上開的花,對吧?

我就覺得他脖子上的小紅梅挺好看的,小三爺出品必是精品。

到林芝時剛好是桃花節開幕式當天,人還挺多。漢語說不利索的藏民舉著從義烏批發來的同心結要我們買,我指指我和悶油瓶、意思倆男的。

“沒事嘛。二十一世紀了,男孩子也不要緊、有情最重要嘛。”



時代真的變了。

結果就是我還沒說話,悶油瓶先掃碼了。一個同心結九十九,義烏批發可能九毛都到不了。

“嘖,沒想到有一天悶總也會為愛上頭。了不起啊悶總?”

我勾著他的脖子鬧,他也不管、反而順從地低頭擰巴著身子任我往前帶。我折騰了會兒覺得沒意思——悶油瓶最近太聽話、反而顯得我很像個有恃無恐的傻白甜。

寬闊地的游人太多、我不滿意,總擔心萬一我的九十九給人擠到了掉下來了呢?封建迷信不可取,但畢竟九十九呢、是吧?

悶油瓶扯扯我,指指對面。繞過去一個彎的山上也有片野桃林、有一樹開在崖邊兒、淩空招招搖搖、開得正熱烈。

我跟他對視一眼,隨即離開了人群。

有些經年潛移默化的影響是改變不了的。

看著險,對我們來說也就那樣。他想一人逞英雄,被我拒絕了。於是我倆一人一邊兒各伸一只手,在最外邊兒那根枝椏上系緊了紅線。

不出意外的話,這段紅線會一直系在這裏。看花開花謝,太陽東升西落。

又或者有一天它會被風吹走、帶著兩個不年輕的年輕人永遠年輕的感情落在高地崖底,變成枯葉、融進泥裏。化成永寂山河的一部分,炙熱亙古長存。

真他媽浪漫。

我最近可能小說看的有點兒多,整個人格外浪漫。

我們坐在樹下喝酒,啤酒罐兒的拉環被我扯下來戴到他指頭上,他看了我一會兒、把他那瓶的戴到了我手上。

……

“幼稚。”

我罵他,假裝感受不到耳朵上的熱度。

對面好像有什麽歌舞表演,挺熱鬧。不過再大聲的吆喝傳到這邊兒也就只剩一星半點兒了,裹在四月下午的風裏、吹得人很舒服。

我偏了偏頭,看到悶油瓶在看他爪子上的金屬環、忍不住老臉一紅。

回去立馬給他換個真金帶鉆的!一百多歲了喜歡這種小孩兒把戲!幼稚!

“瓶崽。”

我叫他,他偏頭嗯、臉上帶著絲很淡的笑。

他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現在的張起靈看起來有多溫柔。

鮮活的、有人氣兒的、完全放松下來的張起靈。

不是僵硬的、冰冷的、讓人多看一眼就難過的雕像。

我突然就問不出口了。

不重要了。

那頭在身後追趕我多年的老虎消失在林芝四月的春風裏,我終於敢回頭看了。

“我不記得了。”

“我們不去墨脫了吧。”

異口同聲。

於是我看到他臉上的笑容一頓、隨即變得更燦爛,像漫山遍野的桃花。

然後我也笑了,我說:

“嗯。我知道。沒事了。”

我們沿著公路開開停停玩了小一周,路過墨脫時在縣城吃了個飯。小餐館兒裏掛著幅很眼熟的話,茫茫雪山和穿著藏袍的年輕人。我和他對視一笑,我問老板這畫哪兒來的。老板是個黑瘦黑瘦的、看起來像四五十歲,但山裏人顯老、開口一聽果然二十多。他說他也不記得之前在哪兒看到的,覺得好看就臨摹了幾幅。外地游客也喜歡,現在這裏基本家家都掛、還有人特地租藏袍去山上拍同款。

我笑得肚子疼。

在老板莫名其妙但充滿理解和包容的眼神中租了兩套藏袍、讓他帶我們也去打卡地拍了同款。

“還有個事兒,山裏有座喇嘛廟您知道嗎?”

老板點點頭,他們經常進山、老熟人了。就是很驚訝我一個外地人怎麽這麽清楚。

“裏面的喇嘛是我朋友,您幫個忙、幫我送件禮物過去。”

我遞給老板一支桃花,一路上養得仔細、這會兒還很鮮活,還有一兩個將開未開的小花苞。

“行。要帶什麽話嗎?”

我看了悶油瓶一眼、他聳聳肩,我想了想、轉頭跟老板說:

“  , .”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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