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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飛花雲煙落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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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飛花雲煙落無聲

玉銀兒睇向垂著腦袋沒有動靜的凈玉玦,不知該如何道別才好便索性拉了拉他的衣袖:“仙君……”

凈玉玦依舊沒有太多反應。閻冢從高座上下來走到玉銀兒面前,瞥了眼凈玉玦,伸手抓向玉銀兒:“萬生萬物各有所歸,歸而法,法而道。”

“仙君,我走了。”

幽幽飄來的最後這一句話叫凈玉玦渾身一顫。他猛然擡頭看去,卻只見得閻冢攤開的手掌中有一顆泛著藍暉的白玉珠,哪裏都沒了玉銀兒的身影。

“嫂嫂!”上衍驚呼著闖入殿中全然不怕兩旁氣勢兇惡的判官,“嫂嫂為何不見了?”

閻冢握緊玉珠收回手,一面轉身走回高座一面道:“殿外的魂魄你隨時可帶走。”

“子翁,嫂嫂去何處了?先前分明還在殿中。”說罷他擡眼看了看閻冢,收回目光又道,“方才我見幽天口中念念有詞,嫂嫂的身體便化成青煙飄去他手心。莫非是幽天使出術法將嫂嫂給送了回去?”

“是回去了。”凈玉玦沈沈道,木緩緩地轉身往外走。

生時常年觀人顏色的上衍覺著凈玉玦的態度有異,便追在他身旁連連問道:“回哪裏去了?是哥哥身邊麽?還是嫂嫂出了甚麽事?子翁臉色難看,是嫂嫂出事了的緣故?”

凈玉玦擡起慘白的一張臉楞楞看向上衍,不知怎麽的,便將玉銀兒真正去處說與上衍聽了。上衍聽得十分錯愕,許久了才回過神來又問:“哥哥知道麽?”

“若非是到了這裏,連我都不知道。”凈玉玦長嘆一口氣,淒慘地發笑,“當真是好一個天恩。”

“子翁,那嫂嫂她……”

“沒了。”

上衍踟躕片刻鼓足勇氣走回大殿向閻冢作禮:“我自知是戴罪之身,不得僭越,可識祿定還等著玉銀兒回去,懇請幽天寬恩,放過她。我願代她受罰,無論是三萬年還是千百萬年,刀河油鍋我都受得。”

閻冢定定看得上衍片刻,問道:“你想見你的兄長?”

“無時不刻都想。”上衍臉上並不見絲毫喜悅,“但若能讓嫂嫂與哥哥見上一面,我不見也可。”

“玉銀兒非天生非天養,出世便帶著特別的使命。”像是刻意說給凈玉玦聽一般,閻冢提高了話音,“眼下,她的使命大抵已經結束,便該是還道於天,歸去了。”

“那便讓她與識祿最後再見上一面。”咬咬牙,上衍又道,“我願以自己的輪回來換此機會,”

閻冢皺起眉頭困惑不已:“你當真願意用自己的輪回來換?只需再熬兩萬年,你便能重新轉世。”

上衍神情軟下來,隱隱一點陰郁:“比起前世的弟弟,他定是更想見嫂嫂。況且,即使我輪回成人走到他面前,我與哥哥也不過是兩不相識罷了,誰又還認得誰。”

凡人究竟為何執著又為何忽然放棄執著,閻冢實在難以理解:“玉銀兒已成珠玉,再無仙身。”見得上衍竟當真是滿臉哀傷,他不禁又道,“唯有借你的魂魄方可去往凡間。然而如此一來,你便——”

“好!”不待閻冢說盡後話上衍便立即應下來,仿佛是怕他中途反悔般跪地叩謝,“多謝幽天恩澤。”

話被堵回腹中閻冢並未發怒,便索性不說了,從珠玉上撚來一縷虛魂彈指附於上衍身上。

“七日。”閻冢道,“七日一到,煙消雲散。”

玉銀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而在身形徹底化作玉銀兒的那一刻,上衍便悄無聲息地消失於三界之中,不覆存在。

“仙君。”玉銀兒至得凈玉玦身後輕輕喚了一聲,“我……想見他最後一面。”

凈玉玦胸膛裏憋著一股理不出心緒的氣,叫他渾身疲倦無力,可這又與五靈抽離時的輕飄飄全然不同,沈沈的,擡不動頭。

“戎弱?”見他不言語,胤善便又喚了他一聲。

“玉銀兒……”凈玉玦嘆著氣,細細聽來似乎有些哽咽,“沒了。”

“沒了?”胤善困惑地皺起眉頭,“可她不是在塔裏?”

凈玉玦搖了一下頭。

雲端之下塔已成空樓,幾只妖幫著識祿將凡人的屍首擡回了他們各自的親人身邊,沈寂的村莊便響徹了悲鳴,不絕地響了七個日夜。七日後,起靈入土,便又是哭響了整座山頭。

這幾日來玉銀兒近乎寸步不離地跟在識祿身旁,好些時候想與他道別,可見他面有悲戚垂著腦袋一言不發地默默幫母親做事又不知該如何道別才好,便索性想著,不說了。

“仙君。”玉銀兒飛上雲端,踟躕片刻道,“清神咒是如何念的?”

凈玉玦有些難以置信,可片刻後又理解了她的想法,將清神咒一字一句仔細教給她,末了嘆道:“頭一回教你術法,沒想到竟是清神咒。”

玉銀兒伏跪在他面前道過謝,半晌之後才起身去找識祿。

識祿坐於院中研磨曬幹的樹皮,盡管凈玉玦已用仙法化出了許多糧米分給村民食用,然而這些好不容易找到的樹皮仍舊十分珍貴。

見玉銀兒從雲上上下,他頓了頓,低頭繼續手裏的動作:“殿下已打算啟程出發,我得留下來照顧爹娘,便不隨你們去了。”

“識祿,我要走了。”玉銀兒捧起識祿的臉讓他看向自己,“往後你受難也不能來救你了。”

識祿擦了擦手上的樹皮灰,握住臉上玉銀兒的手,笑道:“玉姑娘保重。”

玉銀兒沒應,仔細端看他許久平靜地念起了清神咒:“天道無盡,神滅太極,心障心魔,大化歸自然。忘。”

識祿怔楞著聽她念完,沒來得及問她這是什麽便覺得腦袋越發昏沈,恍恍惚惚的游離了神智。再醒來時他躺在一片落英花海間,飛紅漫漫順風而起,他伸手抓了一把,剛握在手心那飛花卻如雲煙一般碎成了灰,徒有虛假的美。

院門外有一男子撐傘站在花屑裏,粉紫的花瓣貼著他身體飄過,終是不知去處。識祿坐起身來見他在,不由得楞了楞,問道:“您找誰?”

“誰也不找。”凈玉玦答道,末了轉身離開。

“阿全,投胎去罷。”

傘下飄出一只魂魄來,依依不舍跟在凈玉玦身邊,最後抱拳作禮消失了去。

凈玉玦收了傘,走向在前方等他的胤善。

得知玉銀兒沒了,不知是哪種沒了的玉子兒纏著凈玉玦吵鬧了一路非要問出個下落來才罷休。難得凈玉玦沒嫌他,任由他在身邊鬧,甚至不時還會回應幾句。這實在有些反常,鬧了幾日的玉子兒察覺出來,不知不覺變得乖順了。

離開禾久村不多時日便到達昌出城,城中四處是流民,枯枝般的雙手拿著破碎的碗呆坐在路邊渾然不知餓。掛有包子饅頭招聘底下空無一物,僅剩旗幟還在風裏飄。

多年前的昌出並非如此蕭條死沈,滿山的金田在城中閣樓上便能見得,還有那酒,總在十月之後自家家戶的院子裏飄出來。

而今卻無一有餘。

胤善直奔郡守府去,府中早已得到消息布下重兵來迎他。他拿眼掃過穿鎧端刃的士卒目光落定郡守臉上,問道:“府上有多少餘糧?”

郡守早有準備,笑道:“回殿下,實在是不巧,前幾日汝陵剛來人,將按律收來的米全運走了,剩下的也已分俸,沒有餘糧了。”

“他有!”士卒身後不知從何處鉆出來一名男子,小跑至胤善跟前拿出懷中賬本雙手奉上,“每年汝陵要十萬石,姓魏的便收十五萬石。這是賬本。”

“燕兒!”郡守急忙上前要抓他回去,卻險些被憐一劍削去手指。他膽顫心驚收回手,只敢立定不動看著男子將厚厚的賬本交給胤善,幹著急。

“盈餘的糧食他悄悄托人轉賣,賺了不少。”男子怕胤善不信,又道,“前些日從聞宵送來了關於殿下微訪的密報,姓魏的便著急將大米給送走了。不過金子還在府中,他便調來駐軍打算將您拿下。”

計劃被透露,郡守當即眼神一變向身後的三隊精銳比劃了手勢。四十餘兵不遲疑,亮出長槍堵住去路打算來個甕中捉鱉。胤善將手中的賬本還與男子連他一並托付給身旁的妖護住,尚在遲疑是否就地取了郡守的性命,那些士兵便突然出手朝他擒來。

凈玉玦最快反應,不假思索起手一揮便將士兵一下子全部擊飛,末了才生出悔意覺得不該動手。飛出去的士兵被神力沖撞已是去了半條命,狠狠摔在地上無一起得來身,凈玉玦十分愧疚,低頭看了看不過是甩甩衣袖的那只手。

這似乎是他頭一回對凡人動粗。

“妖、妖……”郡守拽過身旁的侍衛推向胤善,自己卻轉身朝裏跑。

胤善快步跟上前,撩開衣袖伸直手臂用袖弩對準了他,半句廢話不多言便拉下機關,郡守來不及躲回房中便被弩箭刺中背心撲倒在地。只是他尚有一口餘息,費盡全力朝前爬,抱賬本的男子怕讓他逃過一劫立刻撿起士兵的長槍追上前猛地紮下去,這才終於叫他死絕了。

賬本散落了一地,男子跌坐於中央哈哈大笑,渾身止不住顫抖。

“晏哥哥。”墻角處傳來一聲怯懦懦的呼喚引得幾只妖轉頭看去。

那處藏著幾名少年少女,驚慌而戒備,直至男子招手才躊躇著出來,小跑上前圍在他身周。

男子拾起賬本重新整理好,起身走到胤善面前躬身奉上:“我本名晏安,是被姓魏的養在府裏的舞伶,這些孩子與我一樣。籠中燕雀被剪去羽毛不達高山遠海,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其實手上的賬本已無用處,然而卻是他這些年來冒死留存的證據,是他用以打開牢籠的鑰匙,胤善便還是接下了:“府上還剩多少米糧?”

“剩了些許,多摻水煮成粥夠全城百姓吃半月。不過……”晏安頓了頓,睇一眼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士兵又道,“若是算上駐軍的軍糧,便夠吃數月了。”

玉子兒挺了挺胸膛:“有我家仙君在,不愁糧食。”

那些凡人小娃側目看他,心裏害怕,不禁又彼此依偎得緊了些。

思忖片刻,胤善至得一名士兵跟前將他提起來,以時光回溯之術半治愈了他的傷,道:“帶我去見你們的將軍。”

士兵愕然於胤善的妙手回春,末了猛地想起他曾有過妖太子的稱號便不由得深感惶恐:“是、是……”

倘若駐軍昌出的將軍如駐軍聞宵的將軍那般心有清明,放糧一事便少了許多麻煩。可他偏偏聽得哨兵來報知道胤善一行已朝軍營前行後,竟是拔劍揮開帳篷的門簾高聲下令全軍戒備,等胤善踏入便拿了他。

厭隗與憐不知幾時先行到了,立於將軍帳頂上聽他下令。有士兵瞧見他二位驚詫叫出了聲,將軍與身旁的裨將這才回過身來擡頭見得。

“仙君與胤善快到了。”言下之意便是速速解決。

厭隗聽得憐這般說血性當即便上了頭,躍身至得將軍跟前臉上在笑,手卻忽然一拳擊中他腹部。裨將拔劍要來護,厭隗拎起昏厥過去的將軍交給憐,道:“如今我不大願意再殺生,但你們執意要送死我便也並非不能動手。”

“楞著作甚?!”裨將厲聲大喝,“來者不過才兩人,難道還怕拿不下?!”

士兵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動手。憐尋思片刻,踢了踢厭隗的後腿,朝那群士兵揚揚下巴:“嚇唬嚇唬。”

“那便嚇唬嚇唬?”

憐點了點頭。

“凡人膽小,嚇死了可怎好。”嘴上是這般說了,厭隗卻絲毫沒有留情的打算,利索地化出玄色雙翅飛離地面,故意扇出狂風戲弄得士兵四下裏亂逃。他在半空上愜意地笑,直至憐開口叫他回去才抓起裨將直上入雲盤旋數圈後俯沖而下,穩穩落了地。

裨將吐得一塌糊塗,被厭隗扔在地上便不省人事了。見識過非人之物的士兵連滾帶爬朝軍營外逃,宛如炸窩的螞蟻四面八方散去,也不顧走得是哪路門。

“有趣不有趣?”厭隗轉頭問憐。

“胤善想必是打算留著這些人護衛昌出,被你一嚇全跑散了,還得費勁捉回來。”

朝軍營正門跑去的士兵迎頭遇上後來的一行,見胤善身側跟著調往郡守府的其中一名同僚以為是來了支援,當即將營中有妖鬧事慌忙道來。領路的精銳兵臉色慘白,聽聞同僚此番求助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擡眼偷瞄胤善一眼便埋下頭去。

“來得正好。”厭隗右肩扛著一人左手提著一人,立於軍營門口,“將才現了半副原形嚇得這些凡人四處逃竄,我和憐正忙著抓呢。”

逃出來的士兵驚恐聞得此言回頭見他,尚未拿定主意跑是不跑便又聽領著凈玉玦那一行的同僚低聲道:“那位是三殿下的護衛,這位便是三殿下。”

出逃的士兵愕然回頭擡眼細瞧了胤善,當即便嚇得坐在地上打哆嗦。禦寫憂上前伸手化作巨大的獸爪朝士兵壓下,各抓了幾人高舉過頭頂準備仍回軍營內,好在龍太子及時喊住,他這才收回雙臂走進軍營輕輕一拋,叫手裏的士兵滾落地上未摔出傷。

餘下那些個見此再不敢尋思著逃走,彼此緊緊相偎著走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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