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百四十二章:山音聲聲覆聲聲

關燈
第一百四十二章:山音聲聲覆聲聲

遙遙之途中歷千山經萬海,只為至得大荒之禹去。

受過三千雷刑的戎弱奄奄一息間睜開眼,望著茫茫前路對蒼彌道:“太陽快落山了,尋處地方休息一夜,明日再趕路。”

“是,師父。”蒼彌應了一聲,帶著戎弱自天而下落入深山裏。

夜裏蒼彌總受煞氣之苦常是神智不清醒做了許多錯事,也害得戎弱受他侵染神體有損,驚雷之傷久不見好。

“師父,您好好休息,我去遠些的地方。”為了不再拖累戎弱,近來趁著夜裏狂性大發前他總是避得遠遠的,獨自尋一處生靈不近的地方築起障界。

戎弱倚坐在樹下緩緩對他點點頭:“去罷,明日再來接我。”

蒼彌畢恭畢敬朝他行了禮,這才轉身而去。戎弱目送他,末了幽幽嘆口氣,閉上雙目調息修靈靜等夕盡月至。

時過不知幾何,山間忽然響起一聲如巨獸嘶吼般的痛苦喊聲驚走夜鳥,爾後又是一聲。戎弱緩緩睜開眼靜坐片刻才起了身,仰頭細聽得喊聲的來處動身踏雲飛去。

發出這般吼的是將自己封入土壁之中正被煞氣噬體的蒼彌。戎弱臨空尋得氣息後降下來,腳尖沾地的剎那間散去雲霧,不待飛揚的衣袂與發絲落定便擡步向前近的土壁去。他擡手稍有觸碰,土壁剛被手指點上便暈開一圈光暈騰生仙氣,輕而易舉放他入內了。

由蒼彌體內炸湧而出的煞氣填滿了土壁內每方每存,而蒼彌在那當中張牙舞爪地翻騰,不時發出痛苦的吼叫。為了白日裏能帶氣息奄奄的戎弱趕往大荒之禹,他將煞氣的發作有意控制在了夜裏,即便因此使得煞氣淤結不疏發作時一日比一日難受也毫不在意。

戎弱揮揮手清走面前的黑色煞氣近得蒼彌身邊去站定,使出神法低聲念道:“庇上無邪自然,請眾無形覆形,化萬象歸靈,神道清靜,魔道見明。”

低念之聲有回響,於算不得寬闊之地不斷重疊而變得巨大,蓋過了蒼彌的喊叫。半晌後蒼彌總算是逐漸變得平靜,飄晃於半空徐徐旋正身體盤腿而坐,安詳地閉上雙目神色恬淡,身後的示穹之脈總算再顯金光澈澈。

見此狀,戎弱微微揚起下顎張開雙臂,充盈此間的煞氣便如洪水奔騰而來爭先恐後湧入他身體,每一塊皮肉都不放過。滿頭青絲爆如飛天懸流張揚不已,頃刻須臾間便白了,直至他調動神息將煞氣強行壓下,才再次由發端至發尾重見玄墨。

靜息凝視懸浮半空的蒼彌片刻,戎弱轉身往來時的土壁走去,步子有些慢。而蒼彌已然緩緩睜開眼向他伸出雙臂,從背後將他環入懷中低聲喚了句戎弱。戎弱臉上不見分毫驚詫,也未掙脫他臂膀慢慢轉過身來閉上雙眼,似乎早已料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無可奈何地接受了。

第一次是在那座崩塌的大山廢墟間,暴雨後泥濘的地面將將被明艷了一日的太陽烘烤至半幹,夜風尚且沒吹來,渾身溢滿煞氣的蒼彌將使不出半點力氣的戎弱撲倒在地。示穹之脈的末端消散成灰燼在月下飛舞,飛著飛著便融入夜幕的黑暗裏。

在蒼彌撕開他身上的大紅喜服前戎弱沒想過要躲開,甚至最初以為是蒼彌抑制不下狂性要將他如衣裳一般撕碎,心裏念想著絕不能讓蒼彌變成殺師的惡徒,因此才奮力掙紮著要逃走。然而他翻身前往爬出未幾步便被蒼彌揪住腦後的頭發按在地面上,連下身的褲子也被撕碎。

“戎弱,戎弱,我想要你。”

蒼彌呼出的氣息噴在戎弱頸脖間,戎弱終於明白了什麽。

“我是……你師父……”

可蒼彌聽不見他的話語,一遍又一遍親吻著他的肩背,訴說著情意。

“我知道了,但你不能成為強迫師父玷汙師門的宵小之輩。”戎弱拼盡全身最後的力氣翻轉過來面朝著蒼彌,伸出雙臂將他攬入懷中,“這個惡,讓為師來作。你沒有錯。”他一面說著,一面主動分開雙腿,卻從眼角不斷流下淚去,“蒼彌,你沒有錯,是我要你。”

不知是何處遙遙而來的一只螢火蟲翩然亂野間,爾後竟是忽然飛來一大片,漫於夜幕裏。戎弱一手抱住蒼彌埋在他胸前的腦袋,一手高舉伸向夜空想觸上那些螢光如星,好不容易等來的一只願意靠近他手指,卻又近前來虛晃盤旋幾圈又飛走。

幾息之間,螢火蟲全不見了,倒像是從沒出現過,只留月色越發如血。

戎弱垂下手,放於蒼彌背上,未多時候便隨身下的一痛而抓緊了他後背的衣裳。

煞氣漸是平靜的蒼彌從瘋魔中醒來,什麽都不記得了。他驚恐於戎弱的衣衫不整和滿身的紅斑,半點不曾想過自己會犯下大錯。比起心中那點不敢昭然於世間的傾慕,他對戎弱的敬重遠勝一切,定然不能容忍自己做過那般錯事。戎弱對此再清楚不過,便是感到十分慶幸,未對他提起過半句昨夜的種種,只以一句為了阻止被煞氣吞噬神智的他惹出禍端才會變得如此,而搪塞了過去。

之後,夜裏他們是愛侶,白日仍舊做著師徒,仿佛朝夕不相幹。唯一令戎弱心有安慰的是,蒼彌並不記得他以師父的身份助自己度過煞氣噬體之苦後又以愛侶的身份和自己一夜春宵。

只要蒼彌有索取,戎弱便會寬衣解帶。

土壁上化開一圈光漪,片刻後是戎弱從裏頭搖搖晃晃走出來。近些時日不知何故他清瘦了許多,山風陣陣吹著衣裳貼緊他身體勾勒出不見昔日結實的單薄,總是神采奕奕的微微含笑也顯得疲憊,連自內而發縈繞周身的五彩神光都黯淡得微弱不可察。

步履虛浮走了幾步後他站定土壁前仰著頭,微微啟唇嘆出一縷濁氣。那濁氣並非全然來自蒼彌的煞氣,還有幾分是極純極凈沾染塵土後化出的腐朽。即便並未墮魔,這具匯聚世間靈性的身軀也從心根開始變爛,再成不了三界之主。

理好松亂的衣裳,戎弱走回先前蒼彌放下他的地方,靠著那顆樹慢慢坐下去,閉目調息假裝這一夜他從未去過蒼彌身邊。

此間唯有山音不寂靜,是夏蟲聲聲覆聲聲在吟唱。

翌日不見早,蒼彌才擊碎土壘從裏面出來。靠近戎弱身邊時他不小心踩到枯落的樹枝,喀。戎弱便醒了。

“師父。”他在戎弱身旁半跪蹲下,輕輕喚,“今日身體可好些?”

“好多了。”戎弱坐正身,恢覆成師父的樣子,“你呢,煞氣還在作祟?”

蒼彌低下頭:“不礙事,它白日不鬧,不妨礙我們回大荒之禹。”

默聲端看蒼彌片刻,戎弱才道:“走罷。”

蒼彌僅是挪了些許地方背對著戎弱,仍舊是半跪著未有起身:“我背您走。”

戎弱心生困惑:“怎麽不召祥雲?”

“召過了。”頓了頓,蒼彌又道,“祥雲不肯來。”

此番話音間並無任何心緒起伏,卻是刺痛了戎弱的心。戎弱擡擡手正欲招祥雲來,卻驚覺掌心間騰升而起的竟是一縷煞氣便立即攥緊手掌不讓蒼彌瞧見,趴到了他背上:“難為你了。”

“師父神體有損,照顧您是徒兒應當盡的孝道。”

此後千山萬水全是蒼彌背著戎弱步步行過。戎弱的身體從最初的輕盈日益變得沈重疲軟,常常蒼彌早晨去接他時他還閉眼在睡,醒來後已是趴在蒼彌背上,日過晌午,不知離大荒之禹又近幾百裏。

三年又三年,終於遙遙可見得大荒之禹的黃土,那代替蒼彌守在此處的泥人兒察覺他二位的身影不禁喜泣奔來,揮舞著手臂高喊神天與蒼彌。

“師父,等您養好傷不如回天上去,諸位師兄師姐還盼著您歸位。”

“那你呢?”

“我便不隨您回去了。”

風沙吹瞇了戎弱的雙目,他索性合上眼睛,將臉頰貼在蒼彌後肩上輕輕嗯了一聲。

那擁有挺拔背脊的蒼彌忽然獨自往前了,漸漸走到他伸手觸及不到的距離,與跑來的泥人兒一起頭也不回地朝大荒之禹走去。

“蒼彌!”他在後面追著喊,可怎都趕不上他們的腳步。

許久之後前方的兩位像是終於聽得,停下腳步回頭來看他時,卻只剩下一位——不知是蒼彌還是那泥人兒。

“回去罷。”眼前身著黑袍戴金光面具的蒼彌對他道。

凈玉玦睜開眼,尚未看清任何東西淚水便先流下了兩行。

“可算是醒了。”龍太子在他身旁,“身體如何?”

他還是怔怔楞楞的,半晌之後才問道:“蒼彌呢?”

龍太子沒大聽清:“誰?”

“哦……”他這才回過神來,“胤善,胤善去哪裏了?”

“破陣法去了。將你托付給我照顧,說你若是在他回來之前便醒了,就讓我先帶你回雲端去。”

“他要破哪裏的陣?”

“整座島的陣。”

凈玉玦十分詫異:“他怎麽破得了?”

龍太子略是感嘆道:“方才我們被困地牢中出不去,連我都奈何不得凡人布下的陣法,沒想到卻讓胤善給破了。”龍太子端查得凈玉玦幾眼,繼續道,“乃一位自稱是胤善師姐的女子,教得他使用示穹之脈的力量。傳言,示穹之脈在大荒之主體內,可最後一位大荒之主早已墮魔被封印。被古神戎弱封印。而胤善他,喚你戎弱。”

“我這具身體,是給戎弱準備的。”見龍太子面有震驚,他便笑道,“龍太子想聽麽,我、胤善以及戎弱和蒼彌之間的因緣?”

“你若問我,我自然會答想聽。”龍太子收斂了神色,“但我此生最不喜探聽別人不願宣之於口的秘密。”

凈玉玦笑了笑:“並非甚麽秘密,龍王也知曉。不過親口對誰說起還是頭一回。”臉上淚已幹,他覺得有異樣不舒服,便擡手擦了擦,“小龍子乃是蒼彌轉世,而我則誕生於一塊玉石的靈氣、以及戎弱與言天的一縷魂魄,只算得上是……一抹神智。”

他由龍太子臉上移開目光,平淡講起了自初神向示穹之脈許下心願開始,直至今時今日的一切。龍太子神色嚴肅地聽著。躺在他身後的猊缺醒來聽得後半截亦是不敢出言語,睜著雙眼入了神,連渾身被燒成焦炭的痛楚仿佛在這時候也蟄伏不造次。

“你說大限將至,我還以為……”聽凈玉玦講完,龍太子才有氣無力地開口。

凈玉玦站起身粗整衣裳,對生離死別之悲似乎毫不在意:“並非是指這具身軀的大限。雷麟這是醒了?”餘光瞥見地上的猊缺睜眼在發楞,不禁出聲道,“倒正是時候。”

龍太子聞得此言轉身去看,正好瞧見猊缺支撐著地面艱難地坐起身,便揮開衣袖伸手扶了一把:“虧得玉玦的還靈釀,不然這身傷恐怕養個數十年也未必能動彈。”

猊缺僵硬地給凈玉玦行禮:“多謝仙君救命之恩。”

“救你的是胤善,等見著他你再行禮不遲。”他說著朝地牢的門看去,“胤善去多少時候了?”

“才出去不久。”龍太子亦是站起身來,順手提了把猊缺,“我見他的確有些本事,而你又沒醒來,便自作主張讓他自己去了。”

“有音天跟著我倒是不擔心,況且……”況且有承合新故之術,只要他還活著胤善便不會死。凈玉玦向門口走去,沒兩步竟是偏偏倒倒身行不穩,幸而得龍太子及時趕來扶了扶,他才總算沒鬧出笑話,還刻意打趣,“要是身體歸還給戎弱時,仍舊這般不中用,只怕天上那幾位又該勞神費力了。”

龍太子扶著凈玉玦的手不禁多用了幾分力,眉頭仍是不舒展:“就沒有兩全法,讓你也不必消失麽?”

凈玉玦推開龍太子站穩,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閑散態度:“我並無屬於自己的魂魄,便也不得輪回。也好,少了喝孟婆湯時因眷戀前塵而悲傷,更是不擔心變成孤魂野鬼嚇壞過路人。”

龍太子嘆口氣:“你倒是沒眷戀了,叫胤善怎麽辦。”

“我將他……”凈玉玦緩了緩,才能繼續道,“托付給戎弱了。”

“做下這個決定,定是你已經走投無路。”

凈玉玦朝龍太子笑,笑這命運還算待他不薄,讓他在將死之際有了一個知己。他拍拍龍太子扶住他的手,順勢推開了去:“有勞龍太子帶猊缺先行回雲上去。我去尋胤善那小子。”

龍太子心緊他身體:“你走路尚且不穩,如何去找他。”

凈玉玦指了指天上嘴角帶笑,眼中盡是□□:“倘若當真到了命懸一刻時,那幾位可比誰都著急,眼下許是巴巴正望著這離島,盤算著幾時來搭救。”

龍太子知道帶不走他,連連嘆了三聲。

“仙君,請您救救禦寫憂。”

遲疑少時凈玉玦才應聲:“好。”

猊缺扯著僵硬的臉皮子笑起來,向他行禮道謝。

目送他二位飛離雨界漸是沒了身影,凈玉玦才走下天壇,踏著雨水去尋胤善。此時忽然有人為他撐起了傘,他擡頭瞥了一眼便認出來油紙傘的來處,道:“不是讓你別出來麽。”

撐傘是阿全,雙手舉著木柄飄在凈玉玦身後:“不妨事的,我為您撐著傘,您能省些避雨的力氣。”

“身體恢覆多少了?”

“差不多快好全了。”

“那便好。”

百餘年前在上衍的公子府中壓制冤魂而受了難,阿全便被凈玉玦以傘為憑寄放於幽冥界修養。如今聽得仙君講起過去,他便是再也待不住擅自跑了出來。

“仙君,我能否就此繼續留在您身邊做事?”

“小心變成厲鬼。”

阿全憨厚笑起來:“我若一心向善,便不怕惡鬼纏身。”

凈玉玦被他逗得也笑起來,末了拿出子光哨銜於唇間吹響。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