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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空使輕衫入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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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空使輕衫入夢幻

猊缺彎腰撿起地上的衣衫遞給禦寫憂:“你別計較,忽然見得你的赤身,他難免心中混亂不好好說話。況且你看,我也是赤身,任誰都受打擊,總得給他些想明白的時辰。”見禦寫憂光抹眼淚沒有要接話的意思,他只好牽開衣裳往他身上披,“我也害羞的,你們這般一鬧,我連害羞都覺著害羞了。來,擡手。”

“事情不對。”禦寫憂無意間拿猊缺當了下侍,擡手由著他幫自己穿衣,“你我為何昨夜會睡在一起?我絲毫想不起來。”

經他這一提猊缺也不由得琢磨起來,手裏動作卻沒閑著:“怪了,我也不記得你幾時來的。”

“我根本沒來。喝過驅邪藥我便打算睡了……我睡了麽?”他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否已寬衣歇息,“莫非那驅邪藥有蹊蹺?”

繞至他身前系衣繩的猊缺聞言竟是笑起來:“你將才還在哭,眼下倒是分析起因果來了。”

禦寫憂聞言頓住,沈默片刻後推開猊缺迅速將餘下的衣裳穿好,又盯著鏡中斜釵亂髻的自己發了片刻的呆,末了拔下珠釵高束發,從阿禦變成了禦寫憂。猊缺餘光瞥著他,手裏動作卻是慢條斯理往自己身上一件件穿好衣裳,撿起地上的玄鐵劍插回劍鞘裏。

“有機會做手腳的,想來也只有大祭司與照顧你我的下侍了。”猊缺回過身來看向禦寫憂,“事從利,你覺得他們有何利可圖?”

“凡人之間的事與我無關。”禦寫憂回道,“他讓我等他一世,我已經做到了。若這一世還是不行我便殺了他,再等一世。”

猊缺無奈點點頭:“既然如此,‘凡人之間的事’便交給我,你只管照自己心意行事。”

“你不說我也會如此。”這般說道的禦寫憂大步走出了猊缺的房間。

即將成為王後的阿禦姑娘從哥哥猊缺房中出來,坐實了被陛下捉奸在床上的傳言,短短一日間似乎築綺的每個人都知曉了此事。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築綺王除卻在當時發過一通火之後便再無其他動靜,仿佛這件醜事從未發生過,對此不怒不悲,也不封堵悠悠眾口。

倘若要細說自那之後築綺王有何變化,唯一的只有他死活不肯見忽然褪下羅裙換上黑色衫袍不施粉黛的阿禦,也不再主動去她的寢殿。

本來想逼迫築綺王直面自己的禦寫憂因此不得不放棄,再次換上一身艷麗雲衣梳起發髻施粉黛紅妝,走上大殿。

朝是已過,築綺王正聽大祭司稟明數日前驅邪藥被歹人調換以至數千百姓與宮中朝臣患上一日失魂癥之事,見得清風擁著美人衣扶起袂腳乃是自己思念之人款款靠近,倏然驚喜起身,撇開大祭司快步迎上來抱住他心中的她。

“阿禦!這些時日你去哪裏了,我日日思念卻不得見,過得好苦。”築綺王不斷在他耳邊訴念,好似全然不記得那日清晨所發生的一切,“我差人四處尋你,可他們竟敢領來冒充你的人企圖蒙騙我,我便將他們都殺了。那些來求長生丹的外海人替換了驅邪藥,害得你我多日不得相見,我也將他們都殺了。哦對了,帝焉皇子打著出游的借口逃出了王都,不過你別怕,我正準備派人去追殺,絕不放過一個孽黨。”

禦寫憂擡眼盯著前方的大祭司,神如冰刀寒而有戾,連語氣都透著冷:“是帝焉皇子換了藥?”

大祭司平靜以對:“據我所查,確為他們一行所為。”

“大祭司先下去,我還有話與阿禦說。”築綺王松開緊緊環住禦寫憂的手臂,牽起他回到座前。

大祭司暗暗端詳禦寫憂一番,這才領命先行退下。

“阿禦,你坐。”築綺王讓禦寫憂坐在自己的獸頭王椅上,翻找出蓋印已久的婚詔書,“等殺了作惡的外海人,我要迎娶你做我的王後。”見禦寫憂只盯著詔書不應話,築綺王以為他仍有猶疑便發急起來又道,“阿禦,別再讓我等了。一日覆一日,你究竟在怕甚麽?我發誓,定會待你百般好。你信我。”

禦寫憂擡眼目落前方虛無之處,輕嘆一聲緩緩起身轉向築綺王,道:“好。不過,我們此刻就圓房。”他抓起築綺王的手放在自己腰間,“你來脫。”

築綺王驚恐地收回手往後退,盡管極力擠出笑臉卻依舊難掩怛然失色的慌張模樣:“大禮尚未成,豈、豈能越矩。”

“你在怕甚麽?”他步步緊追將築綺王逼迫至墻角無路可逃,這才拔出頭上珠釵散下頭發,解開腰帶一件件脫著衣裳。

“別脫,快穿上,穿上!”築綺王側縮著身體將臉往墻上埋,閉上眼還不夠,怕餘光無意會瞥見甚至擡起雙臂遮擋在臉旁,快是要哭了,“別讓我看見,別讓我看見!我的阿禦不該是這樣的……”

禦寫憂手上的動作並未停下:“你說過,我變成任何樣子你都不會嫌棄拒絕,卻連我原本真正的樣子都無法接受?”

“你不是阿禦你不是阿禦!”

“對,我不是阿禦。”身上的衣裳已盡數褪去,禦寫憂站定不動繼續道,“我本名禦寫憂,乃是困獸谷的雷麟神獸,為了報你數百年前的救命之恩才會穿成這副模樣來嫁給你。前世,你不接受,哭著求我再等你一世。我等了,那你呢?”

“那人不是我!我從未……從未說過這些!”築綺王已是承受不住這翻天覆地的變故,順著墻滑坐地上抱頭嗚咽起來,“我只想要阿禦,你為何要騙我……你為何要騙我!我將一腔真心全都給了你,可你又給了我甚麽?!一個天大的謊言!你將我哄進蜜罐,又摻入毒藥。這哪裏是報恩,這分明是恩將仇報是反戈背叛!”

禦寫憂抹去流下的一行淚,問道:“你不接受我?”

築綺王哭喝道:“我不接受……你是妖啊!還是那樣的身體,叫我如何接受?!”

“那我只能殺了你,再等下一世。”他擡起迅速長出鱗片的手,指向築綺王時原本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恰好化作巨大的獸爪,不覆丁點人的形狀。

聞得此言築綺王猛然擡頭怒目而向,眼前所見是不知何時重新著了鎧衣殺氣騰騰的男子,再不是他溫柔的阿禦。那張他做夢都在念想的臉上粉黛未退分明還是那楚楚動人的模樣,可裝束氣勢卻全然是變了,變成了連唇上那抹嫣紅仿佛都是這只妖剛喝過血而留下的痕跡,顯得格外陰狠。

“你殺了我,我們之間再無恩情,只有宿仇。即便還有下一世,即便還能再相遇,我定也……定也只有恨!”築綺王慌張收回視線不願多看眼前的男子一眼,便貼著墻壁站起身,流著眼淚繼續道,“我的阿禦柔情似水,絕不是你這般兇惡之徒。你今日放我一條生路,便是大恩以報了。”

禦寫憂定定看了他半晌,垂下手臂收斂了殺氣,兀自冷冷笑起來:“好,大恩以報,好,好……沒有下一世,沒有再相逢。”他一掌雷霆之力打向旁邊的案桌,連帶將那封婚詔書一並劈為灰燼。

聞得雷聲築綺王順音看去,頓生了驚懼:“你做甚麽?!”他推開禦寫憂沖向那堆灰燼蹲下身捧起一把來,“你都做了甚麽?!你都……做了甚麽……我的婚書,我的婚書……你燒了我和阿禦的婚書!”

糊煙冉冉有幾縷,禦寫憂側頭噙淚看著他如孩童般哭鬧,便也不禁心中湧出酸楚,轉身離去時自眼角落下幾滴淚水留於石板上,直至他身影消失於殿門外許久才漸漸幹去。築綺王跪坐灰燼中嚎啕大哭,不知如何才能從這悲傷中緩過神來,最後竟是哽出一口鮮血吐在灰上。

這血,紅得像阿禦的朱唇。

“阿禦——!”他聲嘶力竭喊著並不存在的女子,痛苦地伏下身將額頭叩入灰燼中哈哈大笑,涕淚不止。

這聲吶喊從殿內傳出來叫禦寫憂聽見,他不由自主停下步子轉身回望,多看了片刻才終於毅然飛身離去。

禦寫憂的心,也如那張木桌,頃刻間便被燒成了灰。

見得禦寫憂輕衫出門戰衣而歸哭得雙目紅腫卻並無血腥之氣,猊缺便已心知肚明:“你沒殺他?”

“他讓我留他一命,當報恩了。”禦寫憂一言帶過,轉而另道,“我要離開築綺,但也不回空曳歸,你呢?”

“我麽……”猊缺面帶笑意尋思著道,“此次離家是為陪你出嫁,如今婚事作罷也只好回去了。你不用遵守的族規,可我不得不守啊。”

環視一圈僅是住過三年卻充足得像三千年那般長久的宮殿,禦寫憂收回視線對猊缺道:“走罷,沒必要再逗留了。”

猊缺定睛看得禦寫憂片刻,才點頭。

從著急跑來稟報的下侍口中得知禦寫憂要走,築綺王甚至未有怔楞半刻立即追了去,臉上還糊著黑碳灰。

高頂長廊盡處的院中,禦寫憂與猊缺被平日裏服侍的下侍們圍住阻攔去路,他們念及昔日情分怕傷及無辜沒有強行離開,才給了築綺王最後見他一面的機會。

遠遠能瞧見禦寫憂身影時築綺王停下腳步,平覆了因奔跑而來的喘息才再次移步向前,走過長廊立於禦寫憂面前。下侍們見陛下總算趕來紛紛退居一旁候著,留出讓他能走近禦寫憂的路。可他卻不走了,立於兩丈開外欲言又止地看著禦寫憂,滿腹盡是愁腸百結。

“沒想到你會來送我。”是禦寫憂先開的口。此時再見到曾傾心以待之人,竟是不見半點喜悅,“多謝。”

這個謝字言明了禦寫憂的生分,築綺王剛想說的挽留之言又被推回心底,沈默片刻重新另擇了一番語言道:“我還能再見到你麽?”

“見我做甚麽?”

“就……看看你。”

禦寫憂走到他跟前:“那你多看看,看夠了,就不會想著還有以後。”

築綺王驚詫於他能毫無波瀾地說出這番話:“你當真要這般絕情?”

“絕情?”禦寫憂聽後有些生氣,“逃避的人是你,拒絕的人也是你,你哪裏有臉還指望我死乞白賴繼續盼著你接受?!你丟棄我們之間的情意,我自然也將其視之為草芥。誰撿,誰賤。讓開!”他稍是用了些力推開築綺王,走上長廊往宮門而去。

雖然知道那越走越遠即將再也不得見的並非是一直以來珍惜愛護的“阿禦”,可正因知道築綺王此時才會心如刀絞,踉蹌追著禦寫憂的身影哽咽著大聲喊:“我自始至終從未變過,是你,是你處心積慮要欺瞞我。我沒有變過!我沒有變過……!阿禦……阿禦……!我對你情堅不渝從無半點虛假,桃花林下的誓言更是發自我肺腑。阿禦,我是真心想與你白頭偕老相知相伴。可、可你……你的身體那般詭異……你定然會理解我的對不對,阿禦……你要理解我,別怪我……阿禦,你等等!”

猊缺無奈長嘆一聲,快速跟上築綺王身邊抓住他的肩好言勸道:“別追了,追上你又能如何呢?你想娶的阿禦不在了,除非你能接受真正的他,否則追上去也不過是互相傷害,何苦。”

築綺王用力推開猊缺,卻已然是再也追不上遠去的那道身影,只得哭喊著:“來世……等我轉世投胎了你再來找我!今生不行但來世一定可以,來世我定能傾心於原本的你,不用扮做女子模樣也定能讓我情有獨鐘。你要再來找我……要來……我等你,我會一直等你……!禦寫憂!” 他終於喊了他真正的名字,“你要來,我等你!”

猊缺拍拍築綺王的肩以示寬慰,末了一躍向前追上禦寫憂,跟於他身旁走了幾步思忖片刻才道:“他叫你名字了。”

禦寫憂冷淡應道:“那又如何,你不也一直這麽叫我的。”

“斷情絕愛固然好,可不許鬧別扭。”

禦寫憂忽然停了步子轉身面向猊缺,面無表情問道:“我看起來像是在鬧別扭?”

“像。”猊缺笑道,“每回你鬧別扭,便不分青紅皂白對任何事情都決絕,連走路時的步子也變得快了些。”

“我從未像此刻這般生氣過,可又不知究竟因何而氣憤。人心太難懂,既想一直拴著我,又不願拴著的是我,他捏造出一個符合他幻想的阿禦,擅自以為那便是我真正的模樣。簡直可笑。”他說罷轉身繼續往外走,“當真想要我,又何必等來世。”

猊缺自然是要跟上去的:“可給了他擅自幻想機會的,正是你自己。你若是以原本真實的模樣與他相處,便也不至於鬧成這樣。”

“莫非還是我的錯了?”

“並非全然無錯。”頓了頓,猊缺才冒著讓禦寫憂大發雷霆的風險繼續道,“別說是儒言,換做任何人任何妖,想必一時之間都無法接受。你不妨多給他幾日來面對,他未必全然會拒絕。你就是心氣太高,又任性。”

禦寫憂果真生了氣:“你說我任性?!”

猊缺繼續慢慢說道:“你仔細想想自己從小所做的事。不願分化為雌獸便逃出空曳歸,後來又不願分化為雄獸而逃離落雷神跡,說要報恩便跑去找儒言成親,他被你嚇到說了幾句重話又立刻要走。這還不任性麽?”

禦寫憂不禁慢下步子,半晌後才開口:“他還是章從安的時候,我沒有立刻便走,而是想盡一切辦法讓他接受。可他最後,在我面前自殺了。儒言也不會接受我的,看過他那雙眼睛我便知道了。”

猊缺也不好再多管閑事,便拍了拍禦寫憂的頭:“唉,若不是空曳歸有不得與凡界來往的規定,我倒是想再陪你些時日。你可千萬別趁孑然一身的時候太逍遙自在,不然我會妒嫉。”

“固化守舊的破規矩早該廢了。”

可規矩畢竟是規矩,雷麟王之所以默許禦寫憂在外游逛無非是因為他再也無法分化。而猊缺從走出落雷神跡那瞬間起,便已然失去自由,註定要為了助力雷麟一族升神格而自律一生。

此次悄悄出來,想必空曳歸裏等待他的便是最嚴格的處罰了。

猊缺側目看一眼禦寫憂,臉上雖是掛著笑意的,卻依舊透著一絲失落與羨慕。

“阿禦姑娘——不對,陛下對我說你即非女子也非男子。”宮城厚重的大門就在眼前時,大祭司悠然從一旁的石柱後走出來站定在他二位前去的路中間,攤開手,“陛下命我來收回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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