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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昔年成煙繞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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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昔年成煙繞故地

昨夜下過雨,青天辰光於檐角水珠裏映出一點剔透彩虹。檐下有人走過,帶起了一絲絲弱不可聞的微風驚動了虹珠。虹珠細細震晃,道別屋檐利落墜下照過那人的背影滴落在地板上。

嗒。

粉身碎骨發出的吶喊也未能換得他一次回眸。

凈玉玦推開窗戶看了看天色,便又退回來拿起立於墻邊的油紙傘才前去扶了胤善起身往外走。胤善聞得雨後濕潤清新的味道,稍稍仰了仰頭便再無其他多餘動作,手扶在凈玉玦肩上跟著他慢慢往前走。

“有道砍,當心腳下。”凈玉玦細語道。

胤善擡起手杖試探,一點一點往前點觸,直至碰到砍了才擡腳跨過。

馬夫已將馬車牽出在客棧門口等。便巧,昨日下榻的兩位老者也是要走,正依依不舍立於門外淚眼話別。昨夜秉燭暢談追憶少年事,即使相同之言輾轉說了許多回仍舊顯得不夠深刻,便叫此時的離別尤其難舍。

“你我這般年紀,想必今日一別便是再無相見之日。昔日同窗情誼,只能帶進墳墓死後再續了。”

“哈哈哈,還是你會說話,我性子粗,只知道珍重二字。”

一位老者先躬身行下禮,久久之後才直起身雙目含淚上了南下的馬車。另一位朝他身影揮揮手,目送他一行遠去後才轉身蹬上東去的馬車。

小妖們吃飽喝足陸陸續續出來,凈玉玦領著胤善跟於最後頭便只見得兩輛馬車的遠去,不禁幽幽嘆口氣,露出些許無奈笑意。匆匆重逢過一日,便又再次分別,許是連他這個神仙也再見不到他二位此生終了後的輪回了。

萍水相逢的一生一面,又何嘗不是緣分呢。

“怎麽了?”胤善聽得他嘆氣,便問道。

“只是感嘆光陰如梭,一日接著一日,轉眼間便過去了許多年。”

“我卻覺得時光太慢,總賴著不肯快些走。”

瑤禮似乎也有過這番言論。凈玉玦不禁笑起來:“慢些才好,慢一些,我便能多陪你些時候。你總是走得急,一晃便不見了。”

“我?”胤善十分疑惑。

凈玉玦回過神來立即笑著解釋:“我在說光陰。”

胤善聞言頓了頓,片刻後聽得玉子兒出言催促才繼續往前摸著上了與內。與外玉銀兒見得士卒行中的識祿投來目光微微一笑,便停下上與的動作尋思片刻,隨後走到窗前敲了敲木框,待得凈玉玦撩起垂簾往外看來時便問道:“先生不打算去般孟麽?識祿看見先生總朝般孟的方向望。”

透過垂簾的縫隙凈玉玦看見了後方的識祿,識祿也撞見了他的目光便彎腰行了個禮,他這才收回目光應道:“不必了。”

“般孟是甚麽地方?”與內胤善聽得他二位言語,這般問道。

思忖過後凈玉玦才道:“般孟是封殷最東面的一塊封地,我們曾在那裏小住過一些時日。”

胤善聽出來凈玉玦聲音中帶著柔和笑意,便問道:“是你的故鄉?”

凈玉玦聞言不由得輕笑出了聲:“也不知究竟算不算。”

“既然想去,那便改道繞一繞。”不等凈玉玦作應,胤善大聲對馬夫道,“先去般孟。”

馬夫聽得與內吩咐,當即轉身撩開門簾確認過一番後站起身來大喝:“少主吩咐,改道先去般孟。”

起行出了城門不久,玉銀兒站定等著隨士卒走在後面的識祿趕上來,這才並肩在他身旁一同往前走,邊走邊道:“少主下令改道去般孟。”

識祿抿唇忍著身旁有玉銀兒的歡喜,應道:“方才聽見馬夫說了。”

闊別一百餘年再次乘著馬車來到這片土地,身旁仍舊是當年那些熟悉的面孔,除卻笑侃一聲今非昔比,凈玉玦心中並無多少感概。瑤禮與舟謙皆是不在了,同行的成了胤善和識祿,多少是讓他心生感慨。

遞上符節入了般孟王城,玉子兒便像是歸巢之鳥般領著馬車往梨花巷走,可惜異國士卒不得入城的緣故使得識祿被擋在城門外,玉銀兒不知怎的也沒了故地重游的心思,去買了桂花糕便出城見他去了。玉子兒對此本是心中不快的,可當至得梨花巷外發現並非如所料想的那般蕭條冷清而是裏外都擦肩接踵門庭若市,他便將那些煩惱拋諸九天之外了。

巷子外沿街停滿馬車,有私戶的,也有載客的。曾在此住過的幾只妖沿途驚詫不已地擠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至得舊宅門外,一見裏頭竟放著銅鼎插滿香火便立即捂住口鼻往後退,驚了魂似得惶恐。

曾經瑤禮王與莫子翁住過的宅子變成了廟堂。

幾只妖聞不得獻給神仙的香火,便紛紛退去了巷子外,玉子兒反倒是興奮不已早就忘卻了自己眼下假扮的身份跑進廟堂吸香火去了,剩下蘇方還跟在凈玉玦與胤善身旁。

聽得四周聲音嘈雜,目不可視的胤善難免有幾分不安,扶在凈玉玦肩上的手不禁用了些力道抓握。

“你曾住在這般吵鬧的地方?”

回頭見得胤善有些局促,凈玉玦看一眼院中跪拜的男男女女,道:“看也看過了,我們回馬車罷。”

胤善卻未動:“我聞到了香燭的味道。在祭祀?”

“並非是祭祀這般隆重的禮儀,是普通百姓在廟堂裏祈福。”

“少主想進去?”蘇方問道。

“嗯。”倒並非是他對廟堂有多稀奇,不過是想瞧瞧莫悲喜曾住過的宅院。

凈玉玦只好領著他進去:“仔細門檻。”

當年瑤禮胡鬧過的院子中央放著鼎,裏頭插滿香燭。前堂重新修葺過,由低矮的屋室改成了大殿,兩尊手持同一條五霞長帛的神像面朝院中並排而坐,腳下石臺上供奉著神號牌——一位是大帝寶天尊,一位是妙上清靈君。

那分明,是瑤禮與莫強求的模樣。凈玉玦一瞧便笑出了聲。蘇方也看出來了,倒是未多言其他去換了兩柱香奉上。

“神號錯了。”仔細瞧了兩眼的玉子兒指著莫強求的神像對道魁道,“這位乃是受天帝封典的玉玦真君,全號玉真凈玄太微明神君。”

年邁的道魁不與他計較,笑呵呵道:“少年郎莫胡說,這二位乃是百年前般孟的王公與其親眷,因愛民如子仁心感動天地,這才飛升做了神仙。”

“誰胡說的,騙人的分明是你們。這位就是玉玦真君,神字凈玉玦,正是——”玉子兒轉身要指凈玉玦,卻被凈玉玦狠狠瞪得閉了嘴,小聲嘟囔著,“我又未稱謊。”

“幾位是莫非是外鄉人?”道魁笑呵呵問道。

凈玉玦回道:“正是,途經此地,便來轉轉。”

“難怪了,這座雙神廟在整個般孟可是無人不知曉的。二位神尊一位護佑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一位護佑天安地平福壽安康,雙雙心系黎明蒼生。”許是見這幾位是面善人,道魁便招呼他們前去一旁坐下,仔細講道,“百年前啊,這座廟還不是廟,是處破爛的舊宅子,也是妙上清靈君化仙前的住所。那時候大帝寶天尊是般孟的王公,與同是凡胎的莫強求乃是莫逆之交。二位慈愛眾生,救民於饑荒災厄中。有一日,瑤禮王與莫子翁蒙天恩召見,於雲海之上受封成神,整個般孟的百姓全都親眼瞧見了。後天書上記載,那日天漫紫雲降花雨,瑤禮王與莫子翁一路踏七彩祥光入九重天門,下界萬物生長病者回春。後來,瑤禮王之妻韓王後,為了緬懷大帝寶天尊與妙上清靈君,這才將他們昔日的住所改建成廟堂,塑了這兩尊像。”

“原來是王後改建的。”凈玉玦擡頭又往兩尊神像看去。當年懷中母光哨響起他去宮裏見韓曦微最後一面時,韓曦微並未提及此事,而他也不過是守在榻前待得她咽氣後,送她魂魄去天上仙宅中種下後便去了溯天閣。

瑤禮與子人都走得比她早,尤其是子人,正當不惑之年時便因朝堂異動而受牽連,早早地被害死了。

“瞧這位子翁的容貌……”道魁探出身仔細端詳起凈玉玦,“倒是與妙上清靈君有幾分相似。”

玉子兒剛提了一口氣要言語,便被蘇方捂住嘴。玉子兒轉頭要責怪,卻叫蘇方繼續一捂一開地玩耍起來。

見玉子兒無法胡言,凈玉玦這才不慌不忙笑道:“都是一個鼻子兩只眼,周正些自然瞧著便相像了。”

“你也姓莫。”頓了頓,胤善才繼續道,“許是祖上有淵源。”

凈玉玦心中有些慌亂,便是沒了平日裏的從容:“碰巧。”

“你別玩鬧了!”玉子兒氣憤地推開蘇方的手,“我要說的話也全都被你打斷!”

蘇方意味深長地指著妙上清靈君的神像道:“你亂說話,惹得這位仙君不開心可是要挨訓了,我這是救你。”

玉子兒回頭看了看神像,似乎有些明白蘇方的意思,當即便閉上嘴不時偷瞄凈玉玦的神情。

凈玉玦先起了身,又彎腰托著胤善的手輕聲道:“時候不早了。”

胤善握住手杖站起來,扶上凈玉玦的肩正是轉身欲走,踟躕片刻又駐足回首向道魁問道:“你聽說過戎弱麽?他也是神仙。”

道魁呵呵笑道:“正如你們從未聽過大帝寶天尊與妙上清靈君一般,我也並非全知曉天上的神仙有幾何。”

盡管已是忍著,可不經意間胤善還是輕輕嘆口氣,握了握凈玉玦的肩:“走罷。”

凈玉玦的雙唇微微有啟,卻沒能張開發出任何聲響。

重新踏上往北而去的路後,於山林間停車休息時胤善忽然問道:“凈玉玦是誰?”

早前聽玉子兒極力反駁道魁時聽得這名字,連日來他不知為何有些在意,便終於開口問了。

凈玉玦不能作答,擡眼看向投來目光的幾只妖微微搖頭封住他們的話後笑道:“玉子兒愛看神鬼志怪一類的書籍,許是學著書裏故事胡謅的。”

他笑得,著實不算好看。

“玉子兒,你在書籍當中有沒有讀到過戎弱的故事?”胤善又問道。

玉子兒瞧著凈玉玦不見仙君有制止,便清了清嗓道:“書中自然寫過不少。古神戎弱,乃是三界中第一位神仙,便是連如今的十二司天都是神天的徒弟。神天悲天憫人心懷大愛,曾游歷三界只為造福於生靈萬物,乃是世間最最厲害最最無一物可及其袂履之神。”

“原來他這麽厲害……”

“只可惜神天封印魔君時神力耗盡,已然不在了。”

胤善擡起頭不禁有些詫異:“不在了是何意?戎弱死了?”

玉子兒看向凈玉玦,困惑道:“對呀,神天早已隕落了,為何忽然會在仙君體內?”

“你說的仙君又是誰?”胤善急忙問道,“是凈玉玦?”

凈玉玦盯著玉子兒不言語,手裏不住把玩不知何時撿起的石子,渾身上下透著威懾。玉子兒怵他自然不敢再多嘴,便是隨口糊弄道:“仙君便是仙君,我豈會知道在哪裏。都是書中寫了多少我便看了多少麽,你問我其他我也不知曉的。”

可嘴上是這般說了,心中仍舊對仙君近年來的作為深感奇怪。即便是為了不叫凡人知道身份,也沒必要說自己只是編出來的故事麽,大可像對待神天那般當作旁人就好,哪裏需得否認自身存在。

玉子兒想問,可又覺得仙君定然會隨便打發便拉來玉銀兒攛掇她去打聽。奈何玉銀兒總遲鈍,任憑他好說歹說也不以為仙君舉止奇怪更不知問什麽好。急得玉子兒又跑去找那幾只妖。

厭隗與憐從藥卿那裏聽得許多事,正因如此才不用開口去問便知道其中緣由。然而個中諸事種種無法道來,他們幫不了玉子兒這個忙。

洌滳自認與仙君並非是能互問心事的親切關系,難以接下玉子兒此番委托。玉子兒垂頭喪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旁的蘇方徑直抓起他胳膊至得凈玉玦跟前開口問道:“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玉子兒再想掙脫已然是來不及了,低聲抱怨蘇方幾句便老老實實看向凈玉玦等著挨訓。凈玉玦睇得他片刻,轉頭伸手輕觸胤善肩頭渡去仙氣讓他熟睡不醒來,末了才收回手擡頭道:“坐。”

蘇方不知凈玉玦這番舉動的用意,移眸看了看胤善,道:“說些緊要話也無妨麽?”

“無妨,他睡著了,聽不見。”凈玉玦看向玉子兒又道,“你鬧了一圈妖,最後找了蘇方來,是想問我關於戎弱的事?”

玉子兒甩開蘇方的手利落坐下,面對凈玉玦絲毫沒有收斂脾氣的勢頭:“誰叫您甚麽都不肯告訴我。不告訴我也就罷了,反正您常有許多事不與我說。可您為何要瞞著胤善?至少,讓他知道‘凈玉玦’是哪路神仙並無不可呀,守著他的是‘凈玉玦’,神天戎弱只是偶爾借了身軀,這般說明後胤善自會懂了。”

瞧著玉子兒著急的模樣,凈玉玦竟是覺得有些好笑:“他知不知道凈玉玦是誰,與你何幹啊?”

“怎與我無關了!”急話出口後玉子兒轉念一尋思,似乎的確與他無關的。倒不如說,胤善不知道仙君是誰更好了,免得像瑤禮那般太過執著禍害了仙君。如此想來他臉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既然仙君都這般說了,以後便不讓胤善知道您身份。您就是莫悲喜,平平淡淡守護完他這最後一世,我與玉銀兒便隨您一道回天上去,從此再不相逢。這般,可當真是太好了!”

玉子兒開心得拍起手來,隨後正經又道:“我去告訴玉銀兒,讓她也別說漏了嘴。”

待得吵鬧的玉子兒走後,蘇方才道:“您並無隱瞞身份的必要,卻還是這般做了。我想,未必如同輕彩雲染所說的是因為嫌麻煩。”

凈玉玦笑道:“玉子兒說得對,護佑完胤善這一世,我與他便再不相逢。既然如此,何必添麻煩呢。以後,誰都不能再對胤善提到凈玉玦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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