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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神仙大愛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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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神仙大愛無一人

九千九萬的天階之上是雲臺,臺上一團光輝中放著去往溯天閣的鑰匙。

溯天閣乃是當年戎弱為蒼彌建造的書樓,裏頭盡數是他畢生術法的密卷。讓凈玉玦誕生於世的《凈法玉身訣》也在其中。

天帝拿出鑰匙定住游浮的溯天閣,末了叫住飛身欲去的凈玉玦道:“你當真要如此?”

凈玉玦笑起來,並未顯露出絲毫怨恨不滿:“既然我的結果早已於始初之時便定下,那還有何好遲疑的呢。況且,戎弱給我留下了這般機會,我又豈有不抓住的理。”

“你說得好似師尊留下溯天閣是為了你一般。”天帝笑罵他,臉上卻並無一丁點喜悅的神情,“倘若下一世的亭涵能活下來,也算是萬千苦難中值得慶幸的一件事。”

“我必定讓他活下來。”凈玉玦向天帝彎腰行過禮,轉身便飛向溯天閣。

初神戎弱神法無邊,尤以“救世”之力最甚,渡草木之向榮,予微末以欣欣。不過這些皆不是凈玉玦要找的。

“溯天閣最頂上有一本《源元集》,裏面記載的神法能助你得償所願。”瑤禮壽終正寢後,凈玉玦回天界向天帝求保他不受預言所累能福壽綿延時,天帝向他指明了一條出路。

凈玉玦伸長了脖子去尋那本《源元集》,目光四移之後瞥見了,不由得定睛細瞧片刻,而後縱身躍起伸手將它抓下來,迫不及展開卷軸。

卷軸環於樓閣中生長成一幅萬重山水的巨畫。畫中白鶴長鳴飛翺雲端天際,山上百獸聽得了,或是與之齊鳴或是探頭遙望,而水下有龍不在意,浮浮沈沈蜿蜒自顧游戲。畫中之物皆是活的,凈玉玦伸手輕輕觸上便闖了進去。

他踏於虛空之天上慢慢走過河川向那雲上山巔而去。山顛上有開滿荷花的仙雲溏,紅花綠葉間一位男子正彎腰取蓮實,這廂有察覺便直起身來回頭看,於凈玉玦近前來時露出溫和微笑。

“許久不曾有誰進來過了。”男子手握蓮子由池塘中出來,雲霧不舍得,便牽扯著他的衣擺許久才散去,“我乃《源元集》的卷靈,你喚我空寰便可。”

凈玉玦向卷靈行了行禮:“冒昧叨擾,小仙想習得《源元集》中的神法。”

卷靈問他道:“為何而習?”

“為救一人性命。”

“何人?”

“心中所念之人。”頓了頓,凈玉玦又道,“無關對錯,無關蒼生。”

卷靈不解:“是情麽?”

凈玉玦笑笑:“亦非只是情。”

“你可知此法鮮少被施展,是因須得自虧自損才能換命一人。”

“進來前已是聽說了。”

卷靈滿意點點頭將手中蓮實朝凈玉玦拋去:“三界有輪回,《源元集》雖是神天留下的法術之一,卻幾乎不見哪位神仙來參悟。說到底,神仙為大義而亡,不單為一人犧牲,否則便得不償失了麽。只是偶爾,也會有救一人便救蒼生的時候。可你卻兩者皆不是。我問你,何謂蒼生,何謂一人?”

蓮實落在凈玉玦身上怦然開成花,一朵朵圍繞在他周身。隨著卷靈話音落下,花芯間便燃起火焰迅速吞噬了凈玉玦的身體。

卷靈又道:“火焰熄滅後你還答不出來,魂魄便會化為灰燼。”

凈玉玦聞言竟是笑出了聲:“很遺憾,我並無屬於自己的魂魄。”他收起笑又道,“蒼生要我犧牲,一人使我快樂。”

“不對。”卷靈走到一旁的日晷邊上,拍拍石座,“你只有三十六日。”

火勢之中凈玉玦並不能將日晷看得太清楚,便索性不去看了,盤腿席地坐下。

蒼生一事他從未仔細思量過,只曉得神仙悟道多是為了三界歷劫時能有法子化解,而他又是個不喜悟道貪戀自在的小仙官,縱然在大劫大難中挺身而出之後死了也不可惜。反正神仙多麽,總能繼續福澤後世的。

許是可憐他生來便是獻祭給戎弱的貢品,諸位天家明裏暗裏也不數落他偷懶,放任他自在無拘束。如今想來,蒼生不蒼生的,其實根本輪不上他去愛護付出。三界需要的是戎弱,不是他凈玉玦。

“蒼生不要我,而那一人要我。”

“不對。”

“有何不對?”凈玉玦發笑道,“除了我,還有誰在意他的生死?諸神惦記我體內的戎弱能否覆生,能否斬殺蒼彌。我的雙手,便是為此而生。可那是第三世的亭涵啊,他們要用我的手去殺我在意的人。除了我,誰會顧及他?”

“你有心魔。”卷靈淡淡說道。

凈玉玦哈哈大笑起來,聲音裏卻不見半分喜色:“有便有罷,倒是無妨。我本已時日無多,哪來閑心去管它。”

卷靈側目睇一眼日晷:“還剩十日。”

“蒼生是延續,一人亦是延續。蒼生延續一人,一人延續蒼生。”

“你救這一人,是為蒼生麽?”

凈玉玦無奈嘆口氣:“是。”

神仙言謊,終歸是不好的。

可凈玉玦也顧不得了。

隨著話音落下,他身上旺盛的火勢驟然間收回花心裏化作氣韻。卷靈見得了,至得池塘邊去挽起衣袖伸指探入中沾得一點泥水,轉身朝凈玉玦彈去。

泥水飛射而來,於途中逐漸清透發長翻滾成細水流,順著荷花懸浮的軌跡纏繞在凈玉玦周身。凈玉玦閉上雙目調度自身仙力,從眉間游出一絲觸碰上細水。然而細水不願被他馴服汲取,抵抗起來與仙力扭做一團,眼瞧著便要打出結損耗他修為。卷靈遲疑片刻,一躍成氣融如細水中,待得細水不再多抗拒才退出身來立於凈玉玦跟前,扶手躬身行下大禮。

將細水納入體內調息許久後凈玉玦才睜開眼,周身的荷花隨之雕零枯成一把灰。他循著領悟到的法術規則鎖住自己七成修為神力,末了琢磨片刻,覺得不夠,遂又多鎖了兩成,只給自己餘下最後一成勉強支撐著。

《源元集》之法,是以神之道換人之道,封鎖修為多了,便不止有起死回生之效,本來兩三成便夠了的。可亭涵並非普通凡人,不多鎖一些他不心安。

凈玉玦站起身來向卷靈道過謝,片刻不多停留便離開畫卷回到溯天閣。隨著他自畫中出來,仿佛脫去昔日風華般剎那間白了頭發,雪落眉睫,又豈止老去百年。他腿腳發軟踉蹌著沒站穩,扶著升起的雲案時見得滿是褶皺幹癟的手不禁楞了楞,而後化出一面銅鏡睇得裏面的老頭兀自發笑。

“再等等,再等等……”他伸手撫上銅鏡,“讓我再陪他幾年。”

銅鏡上浮起一層青煙向他襲面而來。等得青煙散去後他終於恢覆許多力氣了,除發間只餘一縷青絲外,皮囊子倒是和之前沒有太大差別。

借著銅鏡瞧見了站在門口的天帝,凈玉玦剛是轉頭欲要道謝,天帝便徑直入內探了探他的修為,錯愕道:“你鎖了九成?!”

“多鎖一成亭涵便多一分活下去的機會。”凈玉玦向天帝恭敬行下禮,“多謝天帝助我模樣還童。”

“以你眼下的狀況,隨時可能——”看著眼前白發白眉白睫的凈玉玦,他心中有道不明的千思萬緒,第一次對凈玉玦被註定的一生感到惋惜。

“他將自己的生生世世許給了我,是我的,我如何能不守護。”笑了笑,凈玉玦又道,“我這般做,乃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確保能萬無一失,與其他無關。盲信預言而不留後手,若真出了意外,後悔的是我自己。”

天帝緩了緩語氣,才道:“在你悟道時他已然出生了,按凡人時刻算,而今三歲。”

若是他的存在能讓凈玉玦最終不枉不悔這一生,許也,算得上是件好事。

凈玉玦垂順著眉,心中有些起無奈。按他一早的計劃是準備趕在亭涵出生前辦妥一切的,此時雖不算太晚,但總歸錯過了他呱呱墜地的時刻。

“他在何處?”

“帝焉王都,汝陵。”

擡眼看向天帝沈默片刻,凈玉玦才慢悠悠開口問道:“您為他選定的故鄉在預言裏有何說法沒有?”

天帝沈了口氣:“沒有。只提到了母親的身份。”

“原來如此。”凈玉玦拱手與他到道了謝,走出樓閣大門飛向雲臺往凡間去了。

他徑直去了汝陵並未回浣寧山,坐在雲上看著院中玩耍的小娃子不知不覺睡過去。與以往淺淺小憩不一樣,這回他當真沈沈睡去做起了長夢。夢裏他成了戎弱,從雲上落往院中走向藏在樹後與宮者令玩鬧的幼子。

幼子蹲著身子小小一個,擡頭茫然望向近前來的戎弱未露絲毫膽怯。戎弱便也面朝他蹲下來,笑道:“你叫甚麽名字?”

“胤善。”

“我叫戎弱。”戎弱低沈著嗓音溫和道,“我來陪你玩好麽?”

幼子遲疑片刻,歪頭問道:“你是宮裏人麽?”

戎弱指指天上:“我是天上神仙,來護佑你的。”

“甚麽是神仙?”

“嗯……”聽得院中傳來宮者令呼喚的聲音,戎弱瞥去一眼擡手輕輕揮袖使他們剎那間忘卻當下事轉身離開,隨後收回手繼續溫和笑道,“神仙便是能者,可以做到凡人所不能之事。”

許是年紀小尚且懵懂的緣故,胤善回頭看向離去的宮者令並未太多驚訝:“父皇也能做到旁人所不能之事,他也是神仙麽?”

戎弱未有答他,起身指了指枝繁葉茂的樹冠。樹上立即開滿了金桂,不等風吹過便幽幽散香填滿院子。他輕盈踏雲而上,折了一枝頭的花又下來,遞給胤善:“拿回去插在房中,夜裏即使只有你一人也不怕了。”

胤善看了看伸來的花枝,又擡頭看向戎弱,雖是不明白他在說甚麽但還是伸手接下來拿近鼻前聞了聞。他剛露出欣喜擡頭要朝跟前的神仙笑,那神仙便已然沒了身影。

樹上的花也消失了,只餘下他手中還有一枝。

“仙君,仙君!”

玉子兒不知何時來了,俯在他耳邊大喊。

“您離天宮了也不回浣寧山來,害我苦等。幸好藥天給您送避邪丹來,我才得以知曉您在何處。仙君,我同您說話你聽到沒有?仙——君——”

斜坐雲席癱得七仰八叉的凈玉玦睜開眼呆呆望著天,被玉子兒吵得煩了才擡手捂住他的嘴往外推,順勢坐起身。

玉子兒搶過他收回去的手握在鼻子前端嗅了嗅:“仙君,您手上怎會有桂花香?您吃獨食了麽?”

凈玉玦聽得一楞,甩甩手掙脫開玉子兒自己聞了聞,立即起身探向雲下的宮院中。院中已無幼子身影,他四下裏張望找了許久才總算在一間屋室內看見他。他懷裏抱著一枝桂花,正等著宮者令準備花瓶。凈玉玦頓時沒了力氣,長嘆一聲又倒回雲席枕在幾上。

“仙君,您給亭涵送花了?”玉子兒往下瞧了又回來,跪坐在凈玉玦身旁問道。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連現身去見胤善的打算都放棄了。便是在雲端上時睡時醒守了一年又一年。

反正那小子身上有法術,也不會再受甚麽傷。

誠然如此,然而見過胤善磕磕絆絆明明摔得滿手傷卻轉眼間便痊愈的凡人不知此番是為何故,漸漸便懼怕起胤善來。皇帝雖是激動地以為此乃天賜神子很快封胤善作太子,可總有人覺得他詭異不祥,明裏暗裏都欺負他。有一回被太後無意間撞見別的皇子推著他玩鬧,她竟也裝模作樣扭頭便走。

從此那些皇子們便更是膽大無禮起來。

玉子兒氣得要去教訓那幾個豬崽子,好在有裳羽和雲染攔著才沒讓他去鬧事。凈玉玦有時從雲上出手救他一兩回,反倒使得那些崽子跑到太後跟前去告狀,讓他母親挨了罵。

“仙君何不帶他離開?”黨羽曾這般問過。

凈玉玦只琢磨過片刻便放棄了這般打算。當年萬不得已才將瑤禮帶回浣寧山,結果讓他小子脫離了凡人之道,至死也未能得到凡人的喜樂。如今又能重頭來過了,他豈能再奪走胤善的凡人喜樂。

不過,他這個念頭只持續到胤善十歲時。

胤善是個心性沈穩堅強的孩子,早早便明白自己與那些整日只知胡鬧的皇子們不相同,便是從不還手。摔了起來拍拍衣裳,練的字被撕毀重新再寫,掉下池塘趁機學學渡水游術,被關在無人破屋裏索性拆了窗柩。反正他總有辦法平淡應對的。

夫子常教誨,強者不以恃強為強,弱者不以懷弱而弱。

胤善自認為是強者,畢竟連父皇都是這般告訴他的。在他看來,旁的兄弟姐妹乃至母親與太後皆算得上是弱者,畢竟他們若是受了點皮外傷勢必都會發火哭鬧喊著疼的。

正如戎弱所言,他是受神靈護佑的。

興許正是胤善太過平淡也不報覆的緣故,叫那幾個崽子越發得寸進尺起來,竟是強行將他帶去太後院中點燃了他的衣裳。太後聽見宮者令驚呼趕出來時,火勢早已燒遍他全身。

諸位皇子在拍手叫好想著看看能否給他燒出個好歹來。

雖然皮肉之傷總能好,但過程依舊辛苦。胤善出生以來第一回覺得害怕,望向驚慌失措的太後喊著救命。太後不敢上前,尖聲叫宮者令去打水便急急忙忙牽起她最心愛的兩名皇子退開。

胤善看著那些臉上還有笑的手足兄弟,哇地一聲便哭了,雙目頃刻間改了顏色。

熊熊烈火壓不住孩童泛著金光的雙眼,仿佛自黑暗幽冥而來的毒蛇攝魂鎮魄直勾勾朝著太後。太後嚇得脊背發涼指著他大喊:“妖,是妖!”

從雲上飛來救胤善的妖們聽得了,當即是露出獠牙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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