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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漫漫遠游向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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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漫漫遠游向歸途

“隨你們回般孟也無妨,不過我得帶上凈——莫強求。這些年全靠他們兄弟二人照顧,我才能衣食無憂,既然有富貴,便要同富貴。”

舟謙微微含笑點點頭:“你要帶誰回去都好。宮中諸事覆雜,有幾個同心人相伴身邊對你更有益。”踟躕尋思許久後,他又道,“本來我不打算搬弄些是非,但你此前十餘年活得單純許是不懂宮中人心,只怕適應不了回宮後的日子。你乃是宗公子,便是下一任般孟王。此前世人都以為宗公子已死,而王後也再無所出,王儲之位便成了幾家夫人公子相爭之物。如今除了你我,另還有三位公子,其中兩位尚未成年,包括我的同母弟弟。”提起被留在般孟的弟弟,舟謙不免幽幽嘆口氣。上衍並非遇事忍氣吞聲的性子,也不知在宮中過得如何了,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瑤禮起身行至茶棚外的火爐旁,提起煨在上頭的水壺給舟謙手邊的茶杯裏斟上熱水。

“有勞。”舟謙客氣笑笑,捧了茶杯小飲半口待瑤禮放好壺回茶棚坐下才繼續說道,“與你一樣,我的生母也已過世。不過餘下二位公子的母親尚在身邊,便是爭鬥得最厲害。現如今你要隨我回宮了,本來有機可乘的全都變成一場空。宮裏任何人輕易不可信,你不知道昨日對你笑臉相迎之人今日會不會暗亮兵刃,必須有絕不會叛逃的親信在身邊才能活下去。尤其是你。”

瑤禮笑看了凈玉玦一眼,心裏道是只怕凡人誰也動不了他分毫。

舟謙不知他何故露出自信神色,正有疑惑時便聽凈玉玦笑道:“殿下莫擔心,我兄長雇傭的兩名護衛還算忠誠,也能打,有他們在無人能傷瑤禮。”

舟謙這才點點頭,末了道:“還以為要花些時候才能說服你們。既然如此,修整幾日我們便啟程回般孟。瑤禮覺得如何?”

瑤禮二字他十分生疏未覺是在喚自己,楞了半晌才回過神思來道:“他們都喚我亭涵,忽然之間聽你喚瑤禮以為是喚旁人。”

“亭涵?”

仔細端詳過舟謙的神色,見他臉上只有狐疑不見半點過去熟悉之意,凈玉玦不禁生出些許落寞來:“怕暴露他身份,才特此改了名字。”

舟謙微微一笑:“那我也喚你亭涵。”

“都好。”嘴上這般說著,可聽見舟謙叫自己亭涵時,瑤禮仍舊不由自主露出一絲笑意來應他,“幾時走全由你們定。”

聽得瑤禮這番話,懸起的心才終於落定:“好,等備好給你乘坐的馬車我們便動身。這幾日你們也能收拾物什,看看哪些需要讓瑤禮帶上。”

“可你的身體……”瑤禮不免擔心路上顛簸他身體吃不消,“不再多養幾日?”

“不礙事,離宮時帶了藥方出來。”

凈玉玦挽過袖袂伸長手臂放在案桌上,向舟謙攤開掌心:“讓我瞧瞧你的脈。”

舟謙抿唇遲疑許久,才順從地擡起手臂將腕子放入凈玉玦掌邊:“昨日莫子翁也提過。難道你也會醫術?”

“家兄教過一些。”凈玉玦一邊笑道一邊壓上舟謙的脈。他並非能從脈息間探得此人身子如何,只不過是借故釋出一縷仙氣繚入舟謙體內。仙氣順血脈而上徑直游向他肝胃處護作一層單薄的網,暫且抑制住了虛化之證。

“你一眼便瞧出了我曾中過毒。”舟謙垂目看向自己過於骨瘦如柴的手腕,“莫非我體內尚有餘毒未清?”

瑤禮開口問道:“是宮裏那些人下的毒?”

他搖搖頭,平靜答道:“是我母親。”擡眼見得瑤禮滿面皆是震驚不已,舟謙便對他展顏笑了笑,猶似寬慰。末了他斂回全部不恰當的表情正色繼續道,“想必你回宮後會聽到不少傳言,我便索性在當下告訴你得好。我的母親不僅給我下過毒,也給你的母親下過毒。害死王後之人,正是我母親。”

怕瑤禮聽後有所舉動,此前一動不動的舛奴暗暗握住佩劍,餘光全然落在棚外守立的厭隗與憐身上。憑他守護舟謙這些年的警覺,便早已知曉棚外那二位定非等閑泛泛之輩。

“我……”瑤禮欲言又止,歇語思量許久才又蹉躇道,“我深知自己冷漠不孝,只在書中見過爹娘二字,連夢中也不曾出現過父母的身影……倒不如說,突然出現的父王反倒讓我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是好。比起……比起父母被害,這院中一草一木的雕零枯敗都更叫我覺得遺憾。若要說悲傷與怨恨……則更是沒有了。原本就不曾擁有過的東西,忽然有一日被告知失去了,當真有人會覺得悲傷麽?”

凈玉玦收回診脈的手拍了拍瑤禮的肩,溫和笑道:“你並非是不孝,更非冷漠無情,倘若你還記得曾在她生前相見過,定會覺得悲傷。不會眼下也好,不見你淚,不哀我心。在我看來啊,才是輕松許多。”

舟謙聞他二位此言兀自垂首悵然一笑,道:“母何以憂子,子何以報母。母不憂子,子不報母。你我境遇雖截然相反,卻又殊途同歸。見你這些年過得好,我總算是安心了。”他一手擡起胳膊等舛奴來扶一手握住斜靠案邊的手杖慢慢站起身,隨後攏了攏鬥篷又道,“我落腳於城中遠客來,有事無事你們都可以來找我。”

遂於翌日閑過清晨,在小妖們攛掇玉子兒吵著鬧著要緊隨之中,凈玉玦同瑤禮往遠客來去了。

下樓親自為公子熬藥的宮奚小絲見得這一行人來,楞了楞,招來小二去叫舛奴。舛奴聽得小二哥敲門從舟謙房中出來,瞥見樓下堂中乃是昨日才見過的宗公子便朝屋中低聲道:“公子,宗公子來了。”

屋內傳來幾聲隱忍的咳嗽,不多時候舟謙便移步現身於門口。堂中幾位先前已然瞧見舛奴在二樓,此時正好上得木梯來。瑤禮走在最前頭,擡眼瞥見舟謙笑臉迎來卻是不自在地頓了頓,爾後才仰頭對上他目光僵硬地牽動嘴角。

今日來城中的主意是凈玉玦提的,說是要請舟謙去滿園香坐坐。瑤禮明白他這是念想當初與馮少東家交好的時候,便也打算充當一回戚亭涵滿足他心願。可抱著這般心思當真與舟謙碰面了卻又叫瑤禮覺得多少有些別扭,畢竟前世他與馮少東家之間到底不是善終。

“幾位前來,是有事相商?”舟謙神色稍顯忐忑,只立於房門外幾步之處等他幾位上來,見人將至跟前了才開口問道。他怕瑤禮一夜間又反了悔。

“好歹是主與客,便是想盡一些地主之誼。”瑤禮竟是有些認生,舉手投足間處處是拘謹,“你說有事無事都能來。”

舟謙這才暗暗松口氣,嘴角也裂得開些了:“我正有心思想看看你長大的地方。”

瑤禮也露出笑意:“你午膳若是沒有打算,我想帶你去我與莫子翁常去的百年招牌滿園香。”

“我也常去。”玉子兒接話道。

舟謙聞言擡眼睇過去,稍有打量後問瑤禮道:“跟來的這幾位是……?”

“都是我乳母撿來的小娃。”凈玉玦先一步笑道,“平日裏沒怎麽教過規矩,殿下莫怪罪。”

“不礙事。”舟謙眼中露出些許羨慕的神色,還來不及掩藏便又褪去了,“看來亭涵的兒時應是過得很熱鬧。”

瑤禮有所察覺便問道:“你喜熱鬧?”

舟謙頓了頓,含笑搖搖頭,道:“小絲正為我熬藥,我服過後便隨你們去。進來坐。”

瑤禮面顯擔憂上下打量了舟謙一番:“你身體有恙?”

“調理罷了,以防忽來惡疾。畢竟出門在外,還是小心些得好。”

“凡事亦藥亦毒。一個方子喝了四年只怕也不好。”凈玉玦一面入座一面道,末了尋思了一番不禁心生疑惑,“此番路途遙遠,殿下怎不帶些郎中在身邊?”

“出宮時帶了的。”舟謙勉強笑笑卻盡是無奈,“罷了,不提此事。”

凈玉玦見得他如此便覺得事有蹊蹺,遂以心音問玉銀兒:“出甚麽事了?”

玉銀兒也以心音回道:“途中碰上刺客,醫士們都死了。”

凈玉玦皺皺眉:“何人動的手?”

“南乙。”

“公子,藥好了。”宮奚端著熱氣徐徐向空升的藥碗進來放在桌邊,“有些燙,您當心些喝。”

舛奴上前拿起湯勺舀出一些倒在手背上,先是以鼻子嗅嗅,不察有異才伸出舌頭將藥湯舔去入口嘗了嘗,小聲道:“無毒。”

舟謙伸手拿起湯勺攪過許多回,待得湯藥有涼才端起碗大口飲下。

凈玉玦看著他如此小心翼翼活著的模樣,心裏萬般不是滋味。

服過藥放下碗於懷中拿出手帕沾去嘴角的藥汁,舟謙拿起手杖起身道:“讓諸位久等了。”

“我來開路。”玉子兒跑去最前頭,昂首挺胸往外走,“去滿園香吃糕點啦!”

滿園香的掌櫃與小二哥已然認得瑤禮了,見得他們來便心照不宣領去二樓雅室裏。

此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再身處此番光景中,凈玉玦一時間竟有些感概,仿若朝夕間又回到百年前。那是他初次沾上人氣兒的時候。可眼下越是與當年的時光相提並論便越叫他覺得還欠缺些什麽,反倒是更加念想起當年來,臉上的笑意也更添了落寞。

還是當年好,少年郎們談笑風生皆無憂愁。

瑤禮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凈玉玦,悄聲問道:“怎了?”

凈玉玦擡頭睇向瑤禮,眼中陰霾剎那間便沒了,唯獨只餘下憐愛與在意。還好還好,亭涵這小子如今一世總算沒有再郁郁寡歡了。

“殿下嘗嘗這裏的菜肴,道道皆是特色。還有這桂花糕。”凈玉玦起身端了盛著桂花糕的盤子放去舟謙面前,“最是好。”

玉銀兒不知幾時跑出去買了些桃酥,此時也解去系繩打開來放在舟謙面前。舟謙擡頭瞧瞧她,又低頭瞧瞧那桃酥,笑了道:“謝謝。”

“你去買桃酥也不叫上我。”玉子兒一見竟還有桃酥便抱怨起來,“我有好吃的好玩的可都想著你的。”

玉銀兒思忖片刻,徑直從舟謙面前拿了幾塊桃酥遞給玉子兒:“下次叫你。”

玉子兒當即消了氣心滿意足吃起桃酥來:“下次可別再忘了。”

小妖們眼饞只有玉子兒有得吃,紛紛轉頭眼巴巴看向凈玉玦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舟謙一見他們如此竟是忽然笑出了聲:“不用顧慮我,我此刻的身份僅是亭涵的兄長。”

小妖們這一聽哪裏還會客氣,也再不顧會惹凈玉玦不快。反正有凡人在,仙君總該顧著些不會肆無忌憚麽。

“若是上衍也在便好了,他總抱怨沁元宮裏冷清。”舟謙將桃酥送入嘴邊淺淺咬了一小口細嚼慢咽吃起來。他平時說話做事動作便緩,吃起東西來更是出奇的慢條斯理。不知緣由的旁人看來,許是以為他不過性子慢的緣故,但只有長年伴他左右的舛奴與小絲才知道,他這是無意中在懼怕食物裏有毒。

瑤禮頓了頓筷子:“上衍便是你的同母胞弟?”

“小你兩歲。”提起上衍舟謙便忍不住露出笑,“我離宮時還不到十一,等我們再回到般孟時,恐怕我已是認不出他了。”

“既然你如此心系於他,為何當初不一道帶走?”臨香一面吃了飯菜一面問道,全然還當眼前的舟謙乃是當年常送糕點的馮少東家。

舟謙放下桃酥,道:“原本打算帶他一起的,可惜父王不同意。興許是怕我們也丟下他不回那個地方去了。”此言了了,他又擡眼看向瑤禮問道,“你當真想回那個吃人的地方?”

回不回去都使得。瑤禮側目睇一眼身旁的凈玉玦借著袖袍遮掩拉住他的手臂:“天上地下,去哪裏都好。你有上衍是牽掛,我亦有我的牽掛。”

凈玉玦凝了下目光,只是勾勾嘴角。

正思念兄弟的舟謙瞧不見,便只是心嘆人各有命。

七日後為瑤禮準備的馬車總算是讓木匠做好了,選上幾匹壯馬安上轡繩便啟程往般孟去。柳之與臨香離不開這地方便再次被留下,與地公地婆一同等著仙君下次回來。

馬車坐得幾日瑤禮反倒是累了,與玉子兒換了馬匹騎著走。可侍奉的仙君尚且在馬背上,玉子兒豈敢獨享與內舒適,便坐在馬夫身邊將輕彩哄了進去。輕彩何不樂意,才不管是否對仙君有不尊,喜笑顏開入與去,末了撩開垂簾探出腦袋對坐在凈玉玦馬上的玉銀兒道:“玉銀兒,我一人實在閑得無趣,不如你也進來陪我說說話?”

玉銀兒回頭看她,猶豫片刻剛想飛過去便被凈玉玦按住腿。她當真在凡人眼前施展了仙法豈還了得,凈玉玦勒緊轡繩停馬放她下去,低聲道:“凡人都看著,留心些。”

“好。”玉銀兒下馬上了與內去。

前面舟謙乘坐的馬車旁徒步而行的小絲回頭見了,略有幾分羨慕,卻終是慌忙轉過頭去不敢多言語。只是她回眸時恰好與輕彩的目光撞上,輕彩便向舟謙求了她去。

三位姑娘與中貼身坐,嬉笑有言。便連翠鳥也飛來了,落在窗框上鳴得幾曲。恰好窗欞近得玉銀兒身邊,便擡手去接了翠鳥入內來。

“早知道,我便也不出來了。”玉子兒自言自語抱怨道。

他身旁的馬夫聽了直笑:“姑娘家麽,聚在一起總是言語多。”

玉子兒附和道:“就是,姑娘家言語多。”

輕彩大聲回道:“這裏頭可坐著個一年的言語比你一日言語都少的姑娘。”

“她可與你們不同。”玉子兒提高了嗓音應道,“以前在天上唉喲。”他話未落全胳膊上便挨了凈玉玦一指仙力,猛然回頭正欲申辯時見得仙君一臉寒意比著彈指的手勢便捂住嘴噤了聲。

見玉子兒終於知錯,凈玉玦這才收回手勢順便甩了甩衣袖免它起褶皺。瑤禮驅馬近前來笑看玉子兒一眼,道:“玉子兒口無遮攔慣了,你別與他計較。”

“許是該封了他的嘴。”凈玉玦壓低了嗓音,“免得以後禍從口出。”

瑤禮聞言一笑,立即轉頭對玉子兒道:“玉子兒,子翁說要封了你的嘴。”

玉子兒當下便急了:“我不信!你在使離間之計!虧得我以前還處處護著你,你竟然挑撥我與子翁的關系!”

瑤禮不應他,只是收回視線對凈玉玦笑問道:“你聽聽,你當真舍得封他的嘴?”

凈玉玦琢磨了片刻便搖搖頭:“還是留著他這張嘴好,不然四年的漫漫遠游路可就無趣得很了。”

“亭涵,你把話說清楚!”玉子兒哪裏明白人心覆雜人言婉轉,便還在鬧。

瑤禮搶過凈玉玦手中轡繩,一蹬腳便驅著兩匹馬同時跑遠了。

“真熱鬧。”前頭馬車上的舟謙刻意撩開了垂簾去聽,“更顯得我這裏冷清了。”

馬背上的舛奴彎下腰朝與內看去,末了開口道:“公子還有我,除了殿下身邊我哪裏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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