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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彼海滄桑哀瘦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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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彼海滄桑哀瘦骨

狼王滿腹欣悅小心翼翼懷抱著裝有狼牙項鏈的漆器帶蠻奇七回了夜見月。龍太子被留下,本也是準備道別凈玉玦往他處去的,奈何尋思好的托詞尚未出口便叫凈玉玦留下幫忙,故而只好處處謹慎避開瑤禮盡量不與他同處一地。瑤禮不察他心思,只以為是龍太子原本就生性古怪。

藥天的神鼎被玉子兒借來後便一直扔在後院裏,凈玉玦嫌礙事,指了玉子兒又將其擡去木屋裏。屋內厭隗與憐見這青銅大鼎不知作何用,正有揣度便見得凈玉玦與龍太子先後進門來,窗戶上還趴著輕彩與臨香兩只小妖往裏瞧熱鬧。

青銅大鼎及一人肩高,乃是藥天平日裏用來熏制藥料所用,故而透著股濃郁的草藥味,熏得凈玉玦捏起鼻子。他扶著大鼎拍了幾拍,甕聲甕氣道:“凡人有藥浴一說,你是妖,尋常的盆與桶許是不大有用。”

厭隗瞥一眼大鼎,皺眉遲疑道:“仙君是要我進這大鼎裏?”

凈玉玦不以為然道:“此乃神鼎煉體。取神龍晶、仙人鬢、赤鳳翎、雷麟甲,以夜露溫泡八十一日,再佐雲腦泡八十一日,最後收汁封鼎熏蒸三年,你身上的新傷舊疾便差不多該好全了。只是這修為麽,至多增個兩三百年,斷然是回不去你鼎盛時。”

“我從未想過還能恢覆當年的修為。”厭隗與憐相視一眼,雙雙抱拳向凈玉玦跪下了,“能被治好這一身傷已是仙君大恩無以為報。”

“我不過是照《異靈經》上記載念出了幾味異藥。”凈玉玦說罷給身後龍太子騰出地方,悠然至旁側去道,“你們要謝便謝龍太子,神龍晶可是要從他身上取。”

龍太子一聽,當即明白過來凈玉玦盛情挽留的用意,已是騎虎難下不得不舍塊龍晶出來,便轉身瞥了瞥凈玉玦無奈擺擺手道:“磕磕跪跪這一套便不必了,反正龍晶的代價我會找玉玦去討,吃不了虧。”

“多謝太子殿下。”憐這才扶著厭隗一並起了身。

龍太子苦笑著無奈搖頭:“幸好要的不是龍筋。”

“玉子兒。”凈玉玦彈出一股仙力打在玉子兒屁股上,待他回過目光來時指了指屋外,“去拔幾根土地公的鬢發來。”

玉子兒應下,揉著屁股剛出了木屋便高聲喊道:“常在公,仙君叫我來拔你頭發——!聽沒聽到,要拔你鬢角的頭發入藥——!”

聽得玉子兒喊,龍太子不由得笑起來對凈玉玦道:“原來土地公的發絲能作藥。不過他老人家怕是又要躲起來抱怨你了。”

凈玉玦全然不在意:“仙人鬢這味藥在《異靈經》中有記載,土地公要怪也是該怪寫了《異靈經》的藥天才是。”不過哪位神仙的頭發都可用,不是非得用土地公的就是了。

“赤鳳翎我去找朱鳳拿。需要多少才足夠?”低頭沈思了片刻後,憐方方才擡起頭來問道,“不論道行深淺年歲長幼,只要是朱鳳便可麽?”

凈玉玦一面思忖著一面道:“道行越高的朱鳳越好,至於量麽……”他瞥了瞥厭隗的身體又道,“三日一新,得要二十七枝。”

“好,我定想辦法取回來。”

厭隗聽得,面露一言難盡的神情抓住憐的手,末了才開口:“我隨你一道去。”

“你才剛能下榻走動,不便再到處去奔波。”憐話音將將落下,見得厭隗一臉不容推辭的堅決模樣打定主意要跟著便拽起他推回榻上,繼續道,“別小瞧了我,如今我可比你厲害。不想惹我生氣便好好在此待著。”

有人主動請纓解決一樁勞神費力事,凈玉玦自然求之不得,遂當即開口道:“赤鳳翎便有勞憐去尋了。輕彩,你去采集夜露。”

趴於窗臺上枕著下巴的輕彩故作出為難的模樣,歪頭道,“可仙君,夜露比不得晨露,是很難采的。”

便知是輕彩在要好處,凈玉玦比劃出五根手指道:“五十瓶蜜露。”

輕彩當即浮於半空向屋內的凈玉玦行下禮,滿意笑道:“遵命。”

一見輕彩得好處,臨香便也高舉手臂著急道:“仙君許我五十只翡翠雞我也替您采夜露!”

“二十只。”

“可您許了輕彩五十瓶的,不公平!”

凈玉玦定睛瞧她片刻,道:“我此刻便能許你五十只翡翠雞。只是麽,你今日若吃不完,餘多少只你便受我差遣多少回。”

自來到這宅子那日起已是不知被仙君差遣過多少回。臨香心下裏這般想了,便尋思著答應。於旁輕彩見慣了凈玉玦耍心思的德性自然知道但凡他提出的事必不會叫他自己吃虧,便搶先一步替臨香應下了:“二十就二十。臨香,走。”

“我的翡翠雞你作甚替我應了!”

“好了好了,你的翡翠雞我不會同你搶的。”

龍太子不由得忍俊低頭笑得兩聲,末了端正好儀態問道:“雷麟甲呢,你打算親自去空曳歸裏拿?”

空曳歸乃是雷麟族棲身之地,要取這雷麟甲按理說跑一趟空曳歸最合適。可奈何雷麟仗著是神獸末裔自視甚高,生性孤傲冷漠,莫說是其他近神之獸,連下位的神仙也從不放在眼裏。凈玉玦向來對它們敬而遠之哪會主動去找氣受,便整了整衣袖道:“不用去空曳歸,我知道哪裏有。”

遂於翌日午後飲茶假槑半個時辰,凈玉玦這才懶懶起身往天上找藥天去了。

藥天不居仙宮,而是於厚雲之上築起了一座簡樸藥廬凜然獨浮於天際,時常來去無蹤。幸而天帝手中握有一絲她堂中香爐升起的紫煙,不論那厚雲飄往何處都能知曉。便是前去問過天帝受他指引,凈玉玦方才循著泛苦的香味找到藥廬裏說明來意。

爐中香料有減,藥卿正揭開蓋子手持細木勺往裏添,聽得座前藥靈童子於門外稟報凈玉玦來訪才擱下手中物什轉身來道:“請玉玦仙君進來。”

藥靈童子得令,彎腰做請:“仙君,請。”

凈玉玦拱手謝過便進屋堂去向藥卿行了禮,道:“我找藥天有一事相求。”

“你說。”

“藥天可否給我一些雷麟甲?”

藥卿半句不會問用處,行至門邊叫來藥靈童子道:“去看看還剩下多少雷麟甲,給玉玦仙君都包來。”

從舊時起,但凡是他提出的事藥天便未曾拒絕過,甚至從不多問什麽,只要他開口了,無論是如何難得的物什如何難以解決的麻煩皆會想方設法替他辦妥。那時凈玉玦以為藥天便是這般好說話的性子,可而今細細想來,只怕是因戎弱在他體內的緣故才會使她無法拒絕罷了。

“多謝藥天。”倒也正好,於他凈玉玦而言那會有任何損失。

藥卿回過身來睇向凈玉玦遲疑許久,開口問道:“聽弁天說,古神戎弱出來過了?”

未料得藥天竟是毫不拐彎抹角,凈玉玦稍有意外怔了片刻,才才無奈笑了道:“出來過了,後來道天與弁天趕來說著甚麽時機未到,又將我給召了出來。藥天想見戎弱?”

藥卿擺擺手:“該見時自然得見,不該見時見亦無用。”

“墮魔的究竟是蒼彌還是戎弱?”此問一出藥卿臉上便是神色凝了凝繼而擡眼直直看來。凈玉玦被她看得無故心緒不寧,便借入座的姿態不動神色收回目光,繼續道,“戎弱出來後的所言所行我多少記得,便覺十分奇怪。”

藥卿仍舊定定看他不出言語,即便他再想說些什麽緩解當前略顯屋中沈重也尋不出合適的話語。

“藥天。”藥靈童子去藥室內看過後空手回來,出聲打破屋內凝固的氣息,“雷麟甲已用來給言天入藥,無一有剩了。”

“好。”藥卿應過童子,才又問凈玉玦道,“你若不急需,待我給言天送藥後再帶你去空曳歸裏取。”

凈玉玦起身來道:“怎好讓藥天來回奔波。言天的藥我替您去送,算是對您慷慨解囊的一點微不足道的答謝。”

藥卿思量片刻後道:“有勞你往降瑞湯池走一趟。藥靈,將言天的藥拿來給玉玦仙君。”

“是。”

目送藥靈童子轉身往爐室而去,藥卿才慢慢開口答:“師尊心神動搖時被蒼彌的煞氣侵染,雖未墮魔,卻也變了許多。”

凈玉玦怔了怔,隨後才勉強笑了道:“原來如此。”

“那時尚未有司天,憑我等的神力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師尊與蒼彌一步一步走向滅亡。”藥卿說罷轉過身來微有些許難以叫人察覺的蹙眉,又道,“你要當心。”

“藥天是擔心我會與戎弱有相同的下場?”

“蒼彌依然是魔。”

“您指的,是哪一個蒼彌?”

“只有一個蒼彌。”頓了頓,藥卿再次道,“從來都如是。”

凈玉玦琢磨片刻,不由得輕輕笑了笑:“多謝藥天提醒,我會當心。”

“你脖子上的牙印。”待得凈玉玦聞言擡眼睇來,藥卿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噢,是亭涵那小子咬的。”凈玉玦捂住脖子垂下眉目,不禁嘴上無奈帶笑,“想必是見了旁人有此舉動,便學了去。”

藥卿轉身去屋子一腳的格架上取來瓶藥膏遞給他:“能驅煞氣。”

凈玉玦臉上笑意頃刻間盡失去,頓了頓方才收下:“多謝藥天。”

待得藥靈童子取來給言天的丹藥,凈玉玦便辭別藥卿乘雲回了山宅。

只因言天所居的降瑞湯池乃是天帝與藥天特意為他築建,於無名之山上環一圈藥湯池水終年溫熱,浸之養氣養魄,凈玉玦便尋思著順道帶厭隗去借那神湯一用。隨後他轉念又一琢磨,既然要借來泡泡,何妨多泡幾個呢,便是再帶上瑤禮與薄棠斥一道,在玉子兒的吵鬧與龍太子拘謹不自在之下往降瑞湯池而去了。

無名之山於彼海盡處,與此海相望,過群海萬裏才可遙見山巔一點。來時未告知過言天,怕有唐突惹來言天不快泡不成藥湯,凈玉玦便領著餘下幾位在山前等先差了玉子兒前去通報,直至玉子兒興高采烈回來方才齊齊入了山。

臨山壁建起一座寬敞殿堂,堂上空闊,除了桌椅陳設便再無其他,堂外以高腳為撐搭出塊臺子連上梁橋。梁橋曲折向外延,又於途中分出兩橋路,一路向藥湯中間去,一路的盡頭乃是終日不見光的山洞。洞內上垂鐘乳下挺石筍,蜿蜒至深處才得一塊平地。平地上有石床,上頭已是被久坐得凹出了淺坑。別涯正是常居於此洞中,少有去堂上或是木屋的時候。

而除了這山洞,此居所悉數以木而建,受藥湯熏蒸數千年已是自成獨樹一幟的特殊香味,一從雲上落地凈玉玦便聞見了。

他領著隨行而來的一行步上木梯至得臺上去,將將交代幾句欲要只身往堂內便見得言天別涯赤腳慢步出來立於門前。言天消瘦得厲害,原本高大的骨骼此番更見嶙峋,加之衣衫輕薄松垮、頭發隨意散下來遮住半邊面容露出一只眼睛,便尤其憔悴陰郁了。

“藥呢?”

凈玉玦立即拿出丹藥上前去,雙手呈至別涯面前道:“受藥天之托來給言天送靈丹。”

別涯不多言,抓起錦盒便轉身上了木梁橋要往山洞去。凈玉玦回頭朝隨行而來的妖們示過意便邁著步子快走跟上別涯,伸手要去攙扶。怎料別涯高臺手臂躲了去,只冷淡回應道:“要泡藥湯隨意。”

凈玉玦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嘴裏雖是這般說了,可凈玉玦偏偏還跟著他半點沒有要離開的打算。別涯猶似不快,倒也並未再搭理他,不過是邊走邊打開錦盒扔了一粒丹藥入口咬碎咽下,自顧自回到山洞中盤腿坐上石床,閉目調息神力去了。

凈玉玦一路跟來,此時立於他跟前仔細打量半晌,耐不住心中猜疑伸出手打算去撩開別涯擋住臉的頭發。然而他剛一動別涯便有察覺,此刻猛然抓住他手腕緩緩睜開眼來,烏眸之中隱隱泛出一層透骨寒光。

“作甚?”

“我也淺懂一些醫術,因而想幫言天調理神息。”

別涯松開手:“不必。”

凈玉玦抖抖衣袖,故作不經意道:“聽說自降瑞湯池有成時起,您便一直居住在此地不曾離開過,與我更是素未蒙面。可您卻不問我是誰,明明我與您的師尊有相同的容貌。”見別涯依舊不願搭理自己凈玉玦也懶得再繞彎子,淡去臉上的笑意正色道,“您曾托夢與我,想讓我幫您解脫。”

此話總算是引來別涯一絲興致,擡頭定定看了凈玉玦許久,才問:“夢?”

“夢中您坐在一只鐵牢裏,也是這般披頭散發,胡言亂語說了許多讓我難以理解的話後,便是讓我給您個解脫。”凈玉玦同樣定定看了別涯片刻才繼續道,“言天,何為解脫?”

“你替藥天來送藥,便是想問這個?”

“是見到您的第一眼才生出了這個疑問。”凈玉玦默口片刻後又問道,“您的解脫與蒼彌有關麽?”

您想讓我殺了亭涵麽?

只因垂絲遮去半邊面貌,別涯臉上的神情便是僅露出些許來,即便如此仍舊難掩看向凈玉玦那目光裏的情緒——即是無奈又是疲憊,卻隱隱又帶著一絲絲欣慰與安然:“我被困於你夢中無數個鬥轉星移,我亦想知,何為解脫。”

凈玉玦垂下目光:“夢中您自稱是債。是因何而生的債?我呢,我又是因何而生的債?”

別涯慢慢閉上眼不再看他,幽幽吐出口長氣,道:“去罷,去泡泡藥湯。”

“您的病……”

是因為“凈玉玦”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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