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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不訴凈玉籠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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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不訴凈玉籠中影

腦海之中頓然空無一物,天地映於眼底也頃刻間失去存在,耳邊唯有從自己口中傳出的喘息在回響,心神此刻已是不知飄往何處收不回來,臉上的神情還未做出任何變化,他上身便前傾而去邁出了步子。只一瞬,便於煞氣墜下的剎那間飛身而去越過蒼彌身邊張開雙臂緊緊抱住瑤禮躲開了攻擊。

蒼彌的衣擺因戎弱過身太快帶起了迅風而被吹引,直至戎弱停下身時才緩緩覆位,再未動過。

煞氣懸停於半空並未徹底擊穿下來,戎弱回頭看向沒有任何動靜的蒼彌,問道:“為何?”

為何呢?蒼彌摸著臉上的金具,未作聲。

瑤禮迷迷糊糊半睜開眼:“凈玉玦,隨我回家……”

此言不知是否入得戎弱的耳,只知他松開抱緊瑤禮的手臂,無聲再應答。

便於那萬丈高空之上飄落下來兩位身環霞光的司天,一位沾地於薄棠斥面前甩袖化去束縛他的煞氣,一位沾地於戎弱跟前跪地行禮道:“師尊,別來無恙。”

戎弱擡眼睇過他二位,臉上盡是疲態無半點久別重逢的喜悅:“巫最、去邈。夙重遣你們來的?”

弁天去邈自薄棠斥身旁走來,笑道:“天帝差我與道天來打探星月天的消息。”

戎弱勉強露出笑:“去邈,你稱謊時挑眉的習慣一點沒變。”

“我們得知凈玉玦被帶往九曲萬魔山,特此來阻止。”巫最直起身來道,“不成想竟是見到了您。”

“連你們也要阻止我去大荒之禹,當年是如此,今日又是如此麽。”

“當年是我們無能,無法救您與小師弟。這一回定然……”巫最咽下後面的話,深吸口氣張開雙臂比劃出神術,“眼下還不到您醒來的時刻,請再多等些時候。”

“你們果然有所盤算。”戎弱放下瑤禮起身轉向蒼彌,對他笑道,“可惜,就差一點我們便能回大荒之禹了。”

蒼彌摘下金面亦是對戎弱勾起嘴角露出些許笑來:“師父,莫要怪我。”

戎弱頓了頓,才道:“不怪。”

“去邈,開始罷。”

經得巫最提醒,去邈方才施展出與他別無二致的神法。

“一切皆是為了您與蒼彌。”

待得此間話音落下,二位司天便一同以神力鎮靜了戎弱的魂魄使其再次沈入深底,而後又將凈玉玦的神識自無盡幽黑之處喚醒來。

漸漸失去對這副身軀的操控淡去神識前戎弱轉頭想再看一眼蒼彌,便於視線模糊之中見得巫最走過去,拍了拍蒼彌的肩。

“多謝你未帶他進九曲萬魔山,蒼——”

嗒。

混沌幽幽之中落下一滴清水,於靜寂裏化出漣漪來。

嗒。

無形空空之處乍然映出一只足印,於虛渺裏開出曇花來。

曇花之細瓣片片張開,接住輕盈而下的身軀。他單腳踩於曇花之上,輕薄的衣衫無風翩然緩緩垂下,卻又因曇花的散去而被掀出淡煙清紗繚著衣擺袖角往高處懸繞。緊閉的雙目至此時才總算微微睜開,與遠處籠中盤腿而坐的男子對上目光。

“原來你在此處,難怪多年來不曾相見。這籠子是你自己築的?”牢籠前還立有一道身影,似乎並未察覺他的出現。

籠中男子垂下眉目去:“等待之下的光陰漫漫,唯有此,才最穩妥。”

戎弱不由得輕輕笑嘆一聲:“你我皆是被困於這副軀殼裏的囚徒,何必何苦。”

“不知今夕何夕深陷絕望之時,我亦是常常問自己,何必何苦。枯等無望,便不禁懷疑起往昔之昔是否真切過。”男子再次擡眼看向遠處踏著空寂近前來的凈玉玦,“我們三個,還是初次相會。”

聞他此言,戎弱這廂才恍然有所悟,側身回頭看向身後走近之人:“你還未出去。”

“不知何故便到了這裏。”凈玉玦至得戎弱身旁才站定,琢磨著又道,“原來你也同在我體內。早前,我還以為不過是詭夢一場。”

籠中男子睇了凈玉玦片刻:“雖然你與師尊容貌別無二致,比肩而立時,卻仍舊能看出許多不同。”此話終了,他又悄聲呢喃道,“是我的緣故麽……”

只怪此地空無一物,便也空無一音,故而他這句呢喃才清晰地穿入凈玉玦耳中。凈玉玦不禁因此有困惑,尚未思量過便脫口問道:“此話怎講?”

男子稍怔住,未有要回答的意思。靜默片刻後反倒是戎弱開了口:“是他,以玉石為媒介、抽一縷魂魄,為我重塑了仙身。而我也因此被分出一縷魂,與他那一縷在天池中融合——”

“師尊。”聽得戎弱是要道出實情的模樣,男子不禁叫住他,“您真要告訴他麽?”

“凈玉玦心裏已經猜到一些了。”戎弱微微向凈玉玦轉身去,神色鎮靜得略顯異樣,“對麽?”

凈玉玦臉上只是微微有笑意。

戎弱與他相顧彼此,緩緩繼續道:“他使出《凈法玉身決》為我重塑仙身,而我與他的那一縷魂融合之後,凝成了你。”

散發之下露出的右眼不禁露出擔憂之色,睜睜盯著凈玉玦不轉睛。他本以為凈玉玦聽後會大為動搖,可誰知凈玉玦竟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如此。”他長舒一口氣止住笑,“《凈法玉身決》,凈玉玦。原來如此。”

“凈玉——”

不待戎弱話音出盡,凈玉玦便躬身向他二位作揖行下禮,道:“雖說二位意不在此,但我仍該道謝才是。有幸來世間逍遙一趟,皆因二位的恩典。多謝。”

籠中男子與戎弱皆是看著他,言語哽於胸口出不來一字一句。

隱隱約約有抽泣聲自混沌裏來,悶悶回響。凈玉玦直起身細細聽了聽,便忽而展出笑顏別過面前二位。他化作星光一點追尋那哭聲,不多久便消失於幽黑中。

“師尊,您究竟想做甚麽?”籠中的男子問道。

戎弱由星光處收回目光轉頭睇向他,臉上的笑容溢出寒氣:“我不會讓你們得償所願。”

……

“如何?”

“身上煞氣已清,頭發也恢覆如初,想來是凈玉玦無誤了。”

尚未睜眼耳畔邊傳來還算熟悉的嗓音,伴隨著瑤禮的哭聲將他從幽暗之處牽引回來。

才是睜眼便見得面前站著兩位司天,凈玉玦不禁勾唇笑了笑:“道天、弁天,難得見您二位同來凡間一回。”

見他醒來無異樣,巫最總算松得一口氣:“你以為是誰的緣故。”

“好了好了,總算萬事大吉。喏,這小子哭啊鬧的,你自己來哄。”去邈拉過瑤禮推至凈玉玦跟前,打趣道,“小師弟以前可不是這般哭哭啼啼的性子。”

瑤禮已是哭腫雙眼聲音泛沙啞,往前幾步便不敢再靠近凈玉玦怕又惹他身體不適,反倒更是委屈得不行抽泣道:“你當真是,凈、凈玉玦……”

“傻小子。”見得瑤禮渾身是傷衣裳破爛,凈玉玦心裏難受,皺眉上前去蹲下身緊緊抱住他,一面調動仙氣治愈一面道,“你才活了幾年便想著要死。”

瑤禮拽住凈玉玦的衣裳,強忍著哭:“是你不好,不肯聽我說話。”

凈玉玦靠上小娃兒胸膛:“嗯,是我不好,讓你追了這麽遠。”

“你是我的凈玉玦,說甚麽都是。”

凈玉玦聽得,瞳仁稍是一縮未接話,末了擡頭對一旁寬解上衣自行療傷的薄棠斥道,“薄棠斥,有勞你陪他過來,多謝。”

薄棠斥嘴裏咬著包紮的布條正打結,聽得仙君道謝便是擡眼松開唇,回道:“仙君客氣,我只是跟於亭涵身後,找到您的是一只玄鳳殘存的念想。”

“天憫。”凈玉玦還記得此前被戎弱霸去身體時的所言所行,遂念了天憫的名字。只是他並非戎弱,故而不識此妖身份,“似乎是與戎弱有瓜葛。”

“他稱我作大哥。”瑤禮道。

凈玉玦一聽便笑了,掐住他臉頰道:“你還成大哥了。”

瑤禮別開臉推去凈玉玦的手,順勢握住了垂首而視道:“你還要去九曲萬魔山麽?跟我回家去好不好。”

“好。”

“咳咳。”去邈故意咳嗽兩聲引來凈玉玦目光,而後移眸一旁隨手指了指自己與巫最,道,“道天吶,你說玉玦仙君是不是也得謝我們一言?亭涵小子脊骨上的傷可全靠你我醫治才得以痊愈,天底下哪個凡人有此待遇。”

言下之意豈會聽不出來?凈玉玦起身來一一向巫最與去邈作揖行禮:“多謝二位司天出手救治我家小子,只是,若連他身上其餘傷口也一並治了,便更好了。”

去邈背手傾身湊近來笑道:“特意給你留的,好讓你顯顯身手。不必客氣。”

凈玉玦臉上繃著笑:“有勞弁天多此一舉。”

巫最不與他二位戲言,瞥見不遠處早已重新戴好金面的蒼彌尋思遲疑片刻方才走過去,問道:“你臉上的面具出自何人手?”

蒼彌默口片刻才答道:“輝即。”

此言一出,那三位神仙皆是側目驚訝看來。去邈當下神色凝重快步走來,還不待開口逼問便被巫最擡手攔下勢頭,遂不得已咽下呼之欲出的質問。

巫最放下手,沈了嗓音問道:“他在何處?我們找了他數千年,你若知曉他下落,可否告知。”

“他在九曲萬魔山。”蒼彌說得格外平靜。

去邈怔了片刻,立即追問:“數千年來一直在那處?!”

見得蒼彌緩緩點頭,二位司天齊齊側目看向那片幽黑不見他色之地,皺眉苦思半晌後相視一眼。巫最又道:“帶我們去見他。”

只是聽得又往九曲萬魔山的決意,瑤禮立即雙手捧住凈玉玦的手滿臉不願意。凈玉玦側目垂睇他,手上也使出力氣握了回去,於他仰頭看來時笑道:“我也想見見星月天,你隨薄棠斥在此等我。”

“你便不必去了。”去邈插話道,“待我們找到星月天將他帶出來,屆時你再見他不遲。”

凈玉玦一琢磨,覺得此般甚好:“二位司天請務必帶星月天出來。”

“輝即……”蒼彌忽然又開了口,“星月天已經死了,九曲萬魔山之中的是他的墓。”

先前聽聞九曲萬魔山之名時心中早已有此猜測,巫最便未有太過驚訝:“如何死的?”

“重傷不治。”

去邈急道:“三界裏誰能傷星月天?!”

“還能有誰。”蒼彌手指青天之上,緩緩吐出兩個字,“夙重。”

“你說天帝?!”

巫最咬咬牙,克制住情緒後道:“帶我們去星月天墓前。”

原來星月天已神逝。目送蒼彌領著巫最與去邈下山坡跨入禁介之線往九曲萬魔山而去,凈玉玦不由得在心下裏有此嘆息。他原本打算做件好事,向星月天轉達狼王的心意圓狼王一個相見的心願。

與不存於世的神明又該如何相見呢?

“仙君還打算等?”薄棠斥至凈玉玦身側來問道。

“親眼見見星月天的遺骨也好。”凈玉玦揮袖以仙術搭起個棚子大席,就地盤腿而坐不見太懶散。

瑤禮便也貼著他坐下,問道:“星月天是狼王跳舞想見的那位月神麽?”

“嗯。”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見凈玉玦側頭看來,瑤禮仰起臉正色繼續道,“若是凈玉玦不在,從此以後我再也無法與你相見,定會難過得不如死了的好。”

“肚子餓麽,想吃甚麽?”不待瑤禮接話,凈玉玦便撚袖空端了物什朝他面前一放,案與菜皆已全。

小兒飽心思不深,便是未能察覺凈玉玦神色中暗藏憂苦,加之千裏迢迢不休不息追至此處又拼命打鬥一番,難免精力耗盡,便於飽食後側躺在凈玉玦腿上安心睡去。凈玉玦垂目看他,手指輕輕捋過他鬢角細發眼神裏盡是不予旁人的柔和。

在旁薄棠斥仔細端詳他許久,忍不住開口道:“我還以為帶亭涵來追您,定會惹您不快。不僅害他受了苦,還險些魂亡身故。我更是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能說出‘死了的好’。”

凈玉玦不由得笑起來:“從上一世起,亭涵愛用苦肉計這點就絲毫沒變過。”

薄棠斥癟嘴帶了笑:“對您很有用?”

“只怪凡人的命太淺太薄。”凈玉玦絲毫未察覺薄棠斥此刻臉上的神情,自顧自繼續道,“見他受傷我便經不住會想,倘若這些傷痛皆由我來承下該多好。”

“仙君與亭涵之間的淵源,我聽仙童說了。”薄棠斥捏拳擋在唇前低頭悄悄笑起來,“我本以為已經對您有所了解。可您究竟是位怎樣的神仙,看來我尚未知曉。”

凈玉玦斜目睇他:“你這哥哥當得,未免太操勞。”

薄棠斥便指了指凈玉玦腿上的瑤禮,笑而不語。

“罷了,隨你。”凈玉玦收回視線不願再多提此事,隨手指了指席子示意薄棠斥坐下,片刻後想到先前提起的玉子兒便又開口問道,“二位司天是玉子兒去請來的?怎不見他跟你們一道來。”

薄棠斥剛盤腿坐下正牽理衣裳,聽得凈玉玦有此問便應道:“我與亭涵離開宅子時仙童尚未回來,聽說是受您差遣去天上借鼎了。”

“的確是借鼎去了。”凈玉玦擡頭望著天,若有所思念道,“那這二位司天可來得真及時,仿佛是等著戎弱出手救亭涵一般。”

“古神戎弱。”薄棠斥停下動作試著喚了一聲。

凈玉玦回神來移眸睇他一眼:“此時戎弱聽不見。”

薄棠斥忍下驚訝:“此事似乎連仙童都不知道。”

“玉子兒麽?”凈玉玦笑了笑,“他能知道甚麽,至今仍舊沒想明白為何我被喚作戎弱,自己的年歲也未算清楚過,心思單純得令人害怕。”

薄棠斥思忖片刻後問:“那雲染呢,他知道麽?”

“要論妖,便唯有你與那幾只玄鳳知道。論仙麽,許是有不少。”凈玉玦意味深長道,“我正被天上那幾位算計著呢。”

無言了片刻,薄棠斥才問道:“仙君,不打算反抗?”

“該如何反抗?這條路無論我如何躲避,最終所往的,想必皆是他們準備好的結局。索性便不躲不逃了,自在地去,未必是一樁壞事。”

“聽您這麽說,是已經知道這條路通往何處了?”

凈玉玦笑起來,轉過頭去眺望著九曲萬魔山,悠悠道:“戎弱含糊不清地提過,便或多或少已是猜到了,故而早已做好了準備。”

薄棠斥緘默片刻後,問:“赴死的準備?”

“有生才有死,無生何謂死?無死何所憾,無死何所悲,不過是‘還回去’罷了。”凈玉玦暗是一輕嘆,“行之授受,授受終有償。”

“但仙君若是不在了,亭涵他……”

聽得亭涵二字,凈玉玦垂目輕撫懷中小娃的臉頰,不禁露出猶帶不舍的微笑:“亭涵他,乃是蒼彌的轉世。他真正索求的,也並非‘凈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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