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十三章:幽幽空冥不及身

關燈
第七十三章:幽幽空冥不及身

不知何人在低聲啜泣,聲音於無盡幽暗之中飄入凈玉玦耳裏。他艱難爬起身尋著哭聲搖搖晃晃往前走,嘴裏不由自主一遍又一遍喚著亭涵、亭涵。然而四下茫茫皆幽幽,無人應他,唯是遠處漸起了一點星光將送來嚶嚶抽噎包裹至他身旁不斷回蕩。他不由心中緊張這哭是瑤禮因不見他而害怕才起的,便是向著光亮狂步徑奔而去,奮力伸長了手臂要穿透那片靠近的光抓住那許是正傷心的小子。

亭涵!

“神天,您總算醒了。”跪於榻前的澄華哭得梨花帶雨,泛紅的眼角與鼻尖恰到好處地平添了一抹動人之色,顯盡楚楚可憐。

躺在榻上的戎弱臉色慘白,先前喝下的清水裏頭許是混雜了他不能食之物,故而才使得他凈體有染傷了神格。他動彈不得,只能勉強微微轉頭於屋內淺視一圈,開口問道:“蒼……彌……呢……?”

澄華捂住臉哭得厲害,哽咽得起了結巴沒一句整話:“還、還未回來。求您別、別怪罪,那碗水、那碗水裏只、只是放了一滴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澄華……”戎弱強忍著痛苦緩緩擡起手來,放在澄華頭上,“莫哭……我……無礙……”

澄華擡起臉來一見神天正弱弱有笑,便是哭得更厲害了。

“可否幫……幫我……叫……蒼彌……來……?”

“房門從外面上了鎖明日才會來人放我們出去。”澄華咬唇低下頭,雙目中又溢出幾行淚來,“我爹想讓我與、與您借此機會結為夫婦。可我……我……”

“好孩子……”戎弱摸了摸她的腦袋便再無力氣,手臂垂下來搭於榻邊,“莫哭……”

“師父!”門外伴隨嘈雜不已而響起蒼彌尤帶怒火的聲音,“讓開!師父!”

有人在勸他:“神天有澄華照顧,您此時過去實在不合適。”

“稱謊山體坍塌是為將我支走,你們打算對我師父做甚麽?!”

“您誤會了,神天只是身體不適稍事歇息。神君留步!”

“師父!你們將他藏在了何處?!”

聽得門外蒼彌在大鬧,戎弱咬牙撐起身欲要下榻去見他。可奈何他實在渾身無力難以有此動彈,便是強行嘗試過幾回皆又倒向榻去。澄華不忍心見他如此,抹淚起身跑至房門處用力拍得幾下大喊道:“蒼彌,神天在此,神天在此!”

“澄華麽?”厚重的木門顯不出蒼彌高大的身影,可話音卻近在她咫尺,“我師父在裏頭?”

澄華立刻應道:“在。只是神天十分痛苦起不了身,我、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你快想想辦法。”

“退開,我要破門。”

“好、好。”

只等了片刻便聽得砰地一聲巨響,斷開成好幾塊的木板與碎屑飛入屋內砸向四壁又滿地都是。門外站著一掌劈門而開的蒼彌,與他身後那些面有驚嚇再不敢阻攔的凡人。澄華睜大雙眼止住了哭,剛上前半步欲要迎上蒼彌,蒼彌卻喊著師父由她身旁大步越過迅速沖至榻前。

“你們對他做了甚麽?”蒼彌單膝跪在榻前看過戎弱一眼後回過頭來陰沈著臉問道。

門外之人此時個個怕他,皆是不敢如實道來。澄華踟躕片刻後才答他:“神天喝的水裏有血,是我不慎弄到的。”

此話半真半假,蒼彌自然明白,可眼下要緊的並非責怪誰而當是替戎弱解毒。他便暫且未做追究,只是壓下滿腔怒氣轉頭緊握住戎弱的手道:“趁我發怒前都出去。”

澄華欲言又止,終還是轉身出了屋子,勸走了還在門外打算替自己開脫的族人。

聽得腳步聲離去,蒼彌仍是滿眼心疼內疚看著戎弱半點無轉身,卻猛然釋出神力隨他起身坐於榻邊的動作而掀起碎木板拼回原處不帶絲絲裂隙。

房內再無旁人,外頭亦是無聲吵鬧,便靜得仿如時光都為他二位舒緩下來悄悄流淌。蒼彌俯身輕輕喚了句師父,等了片刻不見有回應遂是滿面凝重尋思片刻,爾後才挪至榻頭坐下,扶起戎弱靠於自己懷中。戎弱渾身軟無力氣,知是蒼彌已在身邊便連適才那股掙紮起身的精神也徹底松散去,閉眼安心躺在蒼彌身上休養暫且不願再出動靜。

因而蒼彌以為戎弱乃是因中毒厲害才得以受難如此,便顧不得長幼尊卑托起戎弱下顎湊近前去,頓了頓,平下慌亂吵鬧的心音低下頭終是與戎弱以唇相連吸出汙了神格聖體的濁物。

至此之前,蒼彌始終約束己身從未起過半分僭越的心思。他知道戎弱將以至純至凈之神軀歸位三界之主,便向來尊他敬他,不敢多奢求、不敢有親近、不敢常窺視。可如今唇上過於柔軟的觸感仿佛那把擊碎封印石的刻刀,嗙嗙幾聲竟就將三千年來的有意忽視與克制從石頭裏放出來。

寒淵底下不住浮出串串氣泡。嘩啦,一頭不曾載於任何文字語言中的龐然巨獸破海而出遮天蔽日。從它身上落下的海水成了驟雨,淋在蒼彌身上悉數滲透至體內。

至此他才大徹大悟。原來,長年被他棄之如芥漠然相對的心緒,是戀慕。

“師父。”蒼彌渾身止不住發抖,便將雙臂緊緊環住戎弱埋頭於他肩上,喉嚨深處發出略帶辛苦的聲音喚道,“戎弱……”

戎弱微微睜開眼並未應他,卻伸出舌尖撩過雙唇。而那被天憫封入紅脈的地方陣陣有發緊。

幽幽空冥不及身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哨音不清透,如遙如近,不由得使他側耳凝神細聽去。這哨音曾幾何時有耳聞,渾渾噩噩中此番念頭逐漸浮現於他腦海深處,繼而引渡神識回歸身體,徹底聽得於周身之內。

他總算是睜開眼,還未出言語便聽瑤禮帶了哭腔喊他:“凈玉玦!你醒了麽?”

跪在一旁的玉子兒也急問來:“仙君,您哪裏不舒服?要喝茶麽?”

以餘光環顧一圈茶棚支起上身看向瑤禮,凈玉玦無奈嘆道:“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即便又過一世竟也仍舊如此。”

“玉子兒將才告訴我了,我不能碰你,否則會叫你十分痛苦乃至失去神識。”瑤禮趨身上前又不敢當真撲向凈玉玦,只得拽緊手中子光哨,“可此前從未這樣過。我當真不能再碰你了麽?從今往後一次也不可以麽?”

凈玉玦移眸睇向玉子兒問道:“你說了多少?”

玉子兒被問得一楞,隨後才有所驚覺捂住嘴:“關、關於小龍子的都說了。”可他轉念一想,瑤禮早已知曉仙君身份哪裏有必要瞞著,便又松開手理直氣壯道,“您未曾叮囑過不能對亭涵透露半句,況且我是憂心您才說的。倘若亭涵往後又無意拿煞氣沖撞您,不僅您受苦,我與亭涵也要跟著擔驚受怕的。”

瞧見凈玉玦臉上神情,瑤禮垂下頭乖乖跪在一旁暗自有傷心:“玉子兒說的都是真的了。”

“雖不假,但也未必是真,戚亭涵是戚亭涵,你是你。先前不過是我有困倦罷了。”凈玉玦伸出手去,繼續道,“若不信,你再試一試。”

不知究竟是身體仍有不舒服的緣故還是殘留的懼怕尚未徹底消失,凈玉玦的手微微有些抖。瑤禮擡眼定定看了許久才緩緩伸出雙手,一點一點往前,輕輕觸上他的指尖。煞氣並未沖撞來,魂魄也未有再抗拒,凈玉玦暗暗松口氣一把抓住瑤禮的手,不禁笑起來道:“手好小,果真還是個小娃子。”

瑤禮立即用另一只手握住凈玉玦,喜極而泣道:“我很快就會長大了,到時候,我的手一定會同你的手一般大。”

“好啊,等你長大了我們再比比。”凈玉玦笑起來,末了側頭看向一旁的憐問道,“你是玄鳳族的憐?哦,在宅子裏養傷的玄鳳是你。”

憐向凈玉玦行了禮,道:“冒然來訪,還請仙君莫怪罪。”

“玄鳳養傷怎會來我的宅子,是霜墨裏又出了大事?”

“並非是霜墨裏。”憐直起身來踟躕片刻,才繼續道,“當年我同厭隗一道離開了霜墨裏住在不望崖上。厭隗樹敵太多,別的妖族得知他修為有損便常來尋仇,一來二去受了重傷。前些日——”

“且慢。”不待憐將原委道盡,凈玉玦便出言打斷他疑惑問道,“若我沒記錯,厭隗乃是玄鳳的仇敵,天央為了對付他讓我吃了好些苦頭,乃至……”思及因朱蟲的緣故而未來得及趕去戚亭涵身邊以至他身隕,凈玉玦不由得皺眉頓了頓,睇一眼身旁的瑤禮才又道,“我不打算再與此事有牽扯,你們之間的恩怨可否去別處解決。”

憐咬了咬唇,毫不避諱直道來:“我與厭隗已結成對,他因您——因古神戎弱的緣故也成了玄鳳。”

玉子兒聞言有嘟囔:“為何總是有妖將仙君認作古神戎弱。”

驚聞仙童有此言憐稍稍怔住,擡眼見得凈玉玦神態自若不打算對此有回應便緩了神態繼續道:“前些日,不望崖來了一名戴金面的黑袍男子。他周身皆是煞氣,我與厭隗全然非他對手便受了傷。但他並未下狠手,而是將我們送來了仙君宅子裏。仙君大可放心,我們沒有長留此處的打算,待厭隗傷勢恢覆便會離開。”

戴金面的黑袍男子瑤禮在夜見月裏見過,便轉頭去瞧凈玉玦。凈玉玦伸手隨意捏了捏他的臉頰站起身,甩了甩衣袖道:“反正木屋空著,你們隨意,需要甚麽藥草問地公地婆拿便是。”

“既然如此,可否請仙君親自替厭隗瞧瞧傷?”憐明白自己是在得寸進尺,可思及厭隗重傷至臥床便也再顧不得其他,厚顏懇請道,“他原本便已損耗過兩千年的修為,僅靠草藥恐怕難以恢覆如常。落得此番境地是他作惡多端的報應,怨不得誰,但我還是想讓他再多活些年月。”

好端端的一位神仙竟成了大夫醫士,先治凡人後治妖,難不成往後連魔也得治了。凈玉玦心下裏暗自嘆道,又嫌解釋起一來二去有麻煩便不應他,徑直往山坡木屋而去了。

木屋裏仍舊留著當初被瑤禮點火燒過的痕跡,到處有黑斑。凈玉玦推門進來一見,尋思片刻輕吐口仙氣將其抹去,這才入內至榻前。厭隗有警覺,聽得來者腳步聲並非是出自於憐便猛然睜開眼坐起身來,驚見是凈玉玦才不禁松了力喚一聲先祖。

“衣裳脫了。”

厭隗不知仙君何出此言尚有困惑。憐上前一面替他寬衣一面道:“仙君來替你看傷。”

這才遂是回神過來解了繩結。

凈玉玦近前半步微微探出身去,以食指按了按厭隗胸前的傷口,見他皺眉吃痛便收回手道:“舊傷成疾,得養。”他轉頭招呼來玉子兒又道,“回天上問藥天討一只鼎,被問起用處便說我要煉丹。”

玉子兒睜大雙目驚訝問道:“仙君,您會煉丹麽?”

“不會。快去。”

“哦。”

不知仙君有何打算,憐直起身來問他:“仙君,您這是……”

借鼎的目的自然是為了省力,然而凈玉玦沒有明以告之的打算便道:“玉子兒回來還要些時候,帶我去趟不望崖。”

“仙君去不得!”聽得他此話,厭隗慌張得來不及穿好衣裳便一腳落了地,急道。

“為何去不得?”若非是蒼彌霸占了不望崖將眼前兩只玄鳳送來,他倒是沒想過要去的,“你若是因那黑袍男子的緣故而不叫我去,便大可不必。”

“您認識他?”厭隗感到十分意外,“他是魔。”

“故而才得去一趟。走罷。”他轉身往外行去,剛至門前便見得瑤禮站在木屋外。

瑤禮不願進去,卻將房中先前談話全然聽入了耳,這廂擡頭不舍道:“你要出門麽?”

凈玉玦便微微笑道:“嗯,出去一趟。”

“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見小兒擺出一副可靠模樣,凈玉玦輕輕笑了道:“等我回來。”

他道完便與憐一道入了雲去。

雲游有速,浣寧山漸漸已是不見蹤影。凈玉玦懷中的母光哨忽然飄出響聲來,他隔衣扶住不覺垂下眉目笑意盈面惹出一抹躑躅薄紅來。

憐聞哨聲轉頭看他:“這哨音是山狼的子母光哨?”

“對。”

便知是另一支給了山宅中那小娃子:“他是當年與您一同去霜墨裏那位?”

“嗯。”凈玉玦想收斂笑意卻依舊殘下一絲掛於嘴角邊。

憐仔細打量他神情試探著問:“您特意尋了他轉世,是因與他成了對?”

凈玉玦聽得臉上一怔,而後才幡然悟過來憐言中成對的意思:“神仙如何成對,我尋他不過是因——罷了。我與那小子有段孽緣,緣盡了便該散了。”

“可當年在霜墨裏小屋內您二位還……”後半之言不便宣之於口,憐的嗓音便弱了下去。

此事算不得什麽,無非是體悟一回凡人解手的樂趣罷了。便是為了反駁於那場春月如桃的夢中戚亭涵所說的話,凈玉玦這才故作漫不經心有此想:“我布下障界竟也叫你知曉了。”

憐擡手碰碰鼻尖頗有些羞窘:“咳,是您的聲音傳了出來。”

當日之事凈玉玦雖有知,卻更像是置於旁觀處看著蒼彌與戎弱相親。只是說來也怪,無論是前世今世哪個亭涵於某個時機觸碰他,他皆會受煞氣沖撞難以承受,可偏偏那時並非如此。是因那時候他已不是凈玉玦?

“仙君?”見他神游有思,憐忍不住輕聲叫了他,“妖族當中常有此事,我與厭隗……亦是如此。仙妖雖有別,但萬物生靈情無異,您不必太在意。”

他絲毫不在意凡塵諸情種種,只要亭涵平安終老便好。

“並非如你所想。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我與亭涵做出任何諸如成對的舉動皆無絲毫情意,也非我本心。神何以為情,仙何以為意。不望崖還未到?”

“噢,前方便是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