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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幽閉深院聞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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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幽閉深院聞童音

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小屋門外熙熙攘攘聚了好些前來道賀的癸蛇。原本不善言辭個性孤僻的品司卻未曾見過這般場面,一時間只是傻傻立著不曉得怎麽回應才好。

癸蛇雖為一族,可當中又以毒厚與否分了脈系,各自圈地居住在不同的山頭。他這一系因不食毒物而使得本身所帶的毒性很弱,全憑蛇王分出每十年結一滴的煉霞露才勉強能栽培出一條勉強與旁的脈系相差無幾的癸蛇。正是這般被帶離雙親身邊以煉霞露養大的品司卻憑借著自身卓越天資與刻苦律己,總算有了不遜於任何同輩的修為與毒性。

被選為受業陪伴教導即將出生的蛇王之子,是蛇王身邊的大受業前幾日做下的決定,品司卻得知此事也不過是在昨日。前來告知與他的並非是某位頒布詔書的癸蛇,而是一同被選為受業的斑差。那是一位從兒時起,唯一不顧他的冷漠無禮始終自說自話粘在他身旁的旁系癸蛇,稱得上是品司卻唯一的摯友。

“讓一讓,讓一讓。”門前的癸蛇身後,斑差高舉著手臂一面跳著一面大聲喊他,“品司卻!”

這位摯友形式做派異於常理,品司卻總苦惱他言行惹是非,但又從未真正厭煩過。

見得他,品司卻撥開面前還不離去的癸蛇走過去抓住他手臂朝前一拽,便將他從後頭給拽到自己面前來:“我家怎會來了這麽多癸蛇,你又做了甚麽?”

斑差笑道:“我不過是將你我被選為受業一事廣而告之罷了。對了,似乎還說了一句大受業器重你,許是要提拔你為長老。”

“讓他們回去。”

“可他們有並非我系,我的話如何管用。”

“你有辦法。”

“痛,痛,你手上別使這麽大勁,我讓他們回去便是。”求得品司卻松開手,斑差大步往前清了清桑,高聲又道,“品司卻怕生你們不是不知,眼下這樣反倒是給他添不痛快。下回要道賀來找我斑差,我全都記下來替你們轉給他。”

癸蛇當做有道:“你這旁系小子哪管我系之事?添不痛快的是你才對!”

“比起將他送往幽閉之處的你們,自然是我這條每日偷偷溜去找他的旁系癸蛇與他更親密。”

所提及之事乃數百年以前尚未化作人形時的舊憶。

自出生被選為供奉子後便被送往幽閉之處與外界一切隔絕,身旁雖有照料起居的幾名女眷與毒婆婆便再見不到任何同類者。可女眷只在用膳與打掃時才來,毒婆婆也從不長留在它身旁。無數個高墻圈不住星河的夜晚,尚且還是條幼蛇的品司卻不得不獨自游走於看似寬敞氣派的屋院裏,廊下的燈火只更添了它的無所適從罷了。

毒婆婆常要它忍耐,稱這是唯一能將我系延續下去的方法。

它便唯有忍耐,獨自爬過幽閉之處的每一寸。

那一夜的光景直至死前想來它都不會忘記——當它昂立廊下努力望著高墻之外的星空,便於那星空下忽然冒出來一顆小小的腦袋。那腦袋吐出信子左右試探片刻便定定望著它,末了縱身向前從高墻上掉下來,窸窸窣窣穿過草叢來到它面前。

這幼蛇不知是何故,沖上走廊就朝品司卻尾巴咬了一口。

兩條初見的幼蛇於燈火通明的廊下打了一架。此事敗露,幽閉之處的四周便加強了戒備時時都有巡邏的癸蛇把手,因而此後多年品司卻再未見過它。直至經年歷月,打架一事漸漸被淡忘而品司卻得以初化人形後,他才終於又在某個星河之下的高墻上見到他。

他見品司卻跪坐廊下便是面色一喜,縱身躍下來大步走到他面前叉腰躬身探頭來打量,末了尋思片刻才道:“你露出尾巴讓我瞧瞧。”

品司卻當下便知是當年那條惡棍:“回去。”

斑差不聽他話,自顧自坐下身仰面躺在廊上,道:“這院子白日裏倒是有人進出,可到了晚上就剩你自己。要不我也搬進來住下。這麽舒適的地方被你獨占,也太可惜了。”

品司卻不搭理他。每日除了與毒婆婆問答幾句大部分時候都是不出言語,便是不和該如何與誰述之以話音。沒有什麽是他必須知道必須說的,更是沒什麽是他想知道想說的。他便猶如一只碗,無論裝過什麽最後都是空。

“我要搬來你不樂意?”

幽閉之處不會同時供奉兩條癸蛇,品司卻便知是他在說笑:“你搬不進來。”

“我不信,我明日搬來試試。”他在走廊上開心地朝一個方向打滾,不知不覺已是滾到了盡頭,“這裏比我住的地方寬敞,真舒服~”

寬敞是寬敞,可每回夜裏都不禁讓他心有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於世間。說不定,只是年老的建築做的一場被誰住進來的夢而已。

斑差又從走廊盡頭滾過來,撞在品司卻腿上:“我家裏兄弟多,夜裏睡覺時全得化回蛇形。能打滾的走廊我還是第一次來回滾。我打定主意了,我要住下來。”

只不過來日清晨一大早,當毒婆婆與女眷們來到幽閉之處見到在廊上熟睡的斑差立刻便將他趕了出去。被守衛架著往外拖走的斑差向品司卻伸出手呼救,而品司卻只是立在廊下看著他心裏說不出究竟是失望還是解脫。

“下次他再來你便大聲呼救。婆婆會給你多安排些癸蛇守在院墻外,他若再來便不會再手下留情。”

“他只是想住進來。”

毒婆婆皺起眉頭似有不快:“幽閉之處不允許有第二條癸蛇住下,除非你死。”

為何?品司卻並未問她,而是淡淡回答:“明白了。”

想必將那條癸蛇趕出去之後會告知有關這座深院的來歷與通途,他定是不會再來了。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可這日夜裏斑差卻依舊抱著包裹跑來了。

他跨坐在高墻之上朝品司卻揮揮手,一副樂以忘憂的模樣。可院子裏施了法,他下不來,嘗試幾次未果後便朝品司卻喊道:“餵餵,快來幫幫我。”

品司卻也不知自己何故起身向他而去,再回神時已替他解開法術放他下來。

“早上可嚇了我一跳,原來你有那麽多護衛。”斑差一面說著一面朝廊上走去。

“你……為何……”不見斑差有停下的意思,品司卻快步上前抓住他手臂,“為何還要來,他們未告訴你這是甚麽地方?”

斑差想了想:“我原本還以為幽閉之處是個陰暗潮濕的地方,沒想到這麽氣派。”

“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來?你應該明白後果的嚴重。”

“似乎會殺了我。”斑差竟是笑起來,對品司卻道,“你來頭還真不小。”

他笑了,與毒婆婆和女眷見到他時所展露出的笑容不同。品司卻楞了片刻便拉著斑差往墻腳走:“快回去。”

“你何必這般小器,我占不了多大地方。”

“回去!”

斑差倏然湊近品司卻面前仔細端詳他神情:“原來你會發脾氣。對了,我們以前還打過架。當日你輸了,莫非你不想一雪前恥?就現在如何。”

“品司卻。”墻外傳來守衛的聲音,“你在同誰說話?”

“我——”斑差剛要開口自報家門便被品司卻捂住嘴。

品司卻冷眼看他大聲應道:“一只蟲子罷了,我可以處理。”

“若有闖入者請立刻高聲呼救。”

“好。”怕在墻腳下說話又引來守衛註意,品司卻只好比了比噤聲的手勢指指廊下,見斑差點頭表示知曉了才松開手。

豈料他剛松手斑差便毫不顧忌笑道:“原來你叫品司卻。”

品司卻被他此言嚇到,凝神細聽了墻外無動靜才放下些心來轉身朝裏走。

斑差立即跟上前去追在他身旁問道:“他們為何要將你藏起來?看上去你也不像是身患重疾。”

“婆婆明日卯正時刻便會來,你在那之前離開。”

“我是打算長住的。”斑差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將手上包裹往品司卻跟前送去,“連家底都帶來了。”

品司卻順勢拿過他手中包裹推開房門扔進去:“我卯初三刻叫你。”說罷他便轉身走回廊下盤腿坐了。

斑差沒有要進去的意思,跟著又至廊下去,問道:“我住下也不是要霸占你屋子的意思,我委屈委屈和你擠擠。”

“睡哪裏都一樣。”榻上也好,廊下也罷,無論他夜寐何處皆不會引來誰的言語。

尋思片刻斑差便點點頭盤腿坐下:“有理。往後你睡哪兒我便睡哪兒。哎你說的,睡哪裏都一樣,別瞪我。”

品司卻收回視線已是滿臉不甚耐煩的神色:“下次,我會叫守衛來抓你。”

“抓到之後說不定會當著你的面活剝了我的蛇皮。你怕血不怕?若是不怕,我的蛇皮便給你做腰帶使了。至於我的肉麽……你大可以吃了,煲湯不錯。”斑差一面說著一面躺下身去架起腿,繼續不正經道,“宰成段好入口,文火多燉煮些時辰定是鮮美無比。吐出來的蛇骨你再替我立個墳埋了,不過你要是舍不得,便拿針線重新串起來擺在床頭日夜觀賞也可。還有蛇膽你別扔,留著入藥以後重傷時救命用。”

品司卻聽得語塞半晌,終是想不出半個字來說他。他繼續侃侃而談,不知是何時睡著的。

翌日卯初時品司卻便先醒過來,側目看了身旁七仰八叉還在大呼的斑差許久才起身走回房中拾起地上的包裹又出來,踹了踹斑差將他叫醒。可斑差賴著不肯起,翻來覆去就是要貼在廊地上左右打滾。眼瞧著卯正將至,品司卻連拖帶拽挪不動他半步終是忍無可忍,彎腰抱他起來大步飛身上了高墻四下張望幾下不見守衛身影,便是雙手一松,徑直將斑差與他帶來的包裹悉數扔向墻外。

斑差被摔得疼,揉著屁股總算是清醒過來,擡頭不見墻上還有品司卻身影便奮力一擲將包裹扔回墻內大聲呼喊道:“裏頭的東西是給你的,好好收著。”

回身見得包裹掉下來,品司卻踟躕片刻走上前去拾起來解開。裏頭疊著幾件衣裳,他隨手翻得幾下竟是看見了癸魂刀。此刀削骨而制融魂而造是癸蛇結緣之物,是表畢生同舟共濟萬死不辭以用,同性之為結拜,異性之為結親,君臣之為誓忠,一生只獻之與人。

品司卻楞了許久便將癸魂刀塞回衣裳裏重新系好包裹,心裏想著等那無禮的蛇下回來了定是要還給他。

下回來得快,當夜斑差便又翻墻順著昨晚品司卻為他開的口子溜進來,站在廊下東張西望瞧了許久開口問道:“你不是說要叫守衛來抓我,我還特意洗幹凈了身體等著被你下鍋呢。”

此言並非玩笑話,他的的確確仔細洗過了身上每一塊鱗片。品司卻定睛瞧他片刻,起身回屋中拿出被藏於榻下的包裹再次出來,隨手扔給斑差:“拿回去。”

“說好給你的。”斑差打開包裹翻出自己的衣衫穿好,將那把癸魂刀遞上前去,“衣裳我穿了,這個給你。”

品司卻不接:“為何要給我這個?”

“為何不給你?”斑差倒更是疑惑道,“結緣物不是該給有緣者麽。”

“我沒有與你結緣的打算。”品司卻自顧自盤腿坐下,不去看斑差臉上的詫異。

“你都打算吃我了卻不肯與我結緣?”

“我沒打算吃你。”

斑差亦是坐下來,嗙地一聲將癸魂刀插入品司卻雙腿之間的地板上,道:“刀我給你了,你不要便找個地方扔了它。”

品司卻低頭看看插在裂開地面上的刀,無奈嘆口氣:“你在外頭無事可做麽。”

“每日都要去煉場,算起來還挺忙的。”

“既然如此,你來這裏究竟是為何事?”

斑差側目睇一眼品司卻,兀自舒適躺下道:“我問過煉場的受業了,你獨自被關在幽閉之處的原由,是煉霞露不夠同時供養多條癸蛇,未免中途出岔子才不得不謹慎對待你。我在外頭與同輩們切磋打鬧時,你卻只能獨自承受修道的乏味。我們都是癸蛇,只因脈系不同便連境遇也不同。”

品司卻從月上收回目光,垂眼若有所思。

“況且。”

聽得斑差又開口,品司卻不由得微微側過頭去細細聽。

“這裏能看到最美的夜色,其他地方可沒有。”

“哪裏都一樣。”

斑差笑話他:“你又未出去過,怎知哪裏都一樣。”

“不用出去也知道。”品司卻望著夜空喃喃有道,“哪裏都一樣。”

“哪裏都有我,這麽想來的確是一樣。”

“你是覺得我很可憐?”

斑差翻了個身撐著腦袋對品司卻笑:“住的地方如此氣派,衣食皆有女眷照顧,墻外還有那麽多守衛,哪裏可憐了?我才可憐,旁的癸蛇都說我言行不端正,不是罵我瘋就是罵我傻。我也想要個婆婆天天圍著我轉。你幾時才能出去?”

“與你無關。”

“你不說,我往後便天天來,總能知道你幾時出去。”

品司卻剛提了氣欲要駁斥他,忽聞風裏急急傳來腳步聲便抱起斑差將他扔去廊下草叢裏,壓低聲音急道:“躲起來。”

來者是毒婆婆領著幾名守衛,尚未有半句言語便四下去搜尋。唯有毒婆婆走到品司卻跟前冷下一張臉來問:“為何不肯叫守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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