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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問吾心有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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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問吾心有所願

因蒼彌被封印於此的緣故,忘海一分為二。左面海水色深如夜晚,故而稱之為盲海;右面海水清澈碧綠卻無魚,食之味苦,故而稱之為苦海。

兩海相隔之間的海底有條縫,乃是當年蒼彌拼盡最後一絲神力硬生生從底下撕開的。縫裏頭漆黑不見底,海水與魚皆是難以靠近分毫。

便是這般無日無夜歷經不知多少個年頭,遂於自封印以來的七千餘年後,天帝夙重與龍王結伴而來撥開海面降臨於這條縫隙之上。

“一切皆如你所言,他撿到了你特意留下的玉石,以此為媒介施下《凈法玉身訣》。如今凈玉玦總算醒來,也該是我兌現承諾許你們三世道別之時了。”天帝低頭向縫隙之中道完,繼而才側頭對龍王道,“龍王,皆你一絲血脈。”

“誠如您所願。”龍王早已從天帝口中得知所有來因去果,便不曾有過遲疑。他撩開衣袖露出健碩的手臂猛地握拳用力一震,上頭那道青筋便不住跳動破皮而出化作一條幼小青龍蜿蜒向縫隙間游去。

此後又七年,縫隙之下總算傳來一聲鼓動,十日之後響起了第二聲。天帝聽後長舒口氣卻又感到心中莫名悵惘,是難以言說之情之感,仿佛遭萬重大山壓身般透不過氣來,只得被無形之力推著往既定的路上走,半點不由他向旁去。

可這無形之力裏頭也摻雜了他自己的意思,故而才更叫他無可奈何。

而後八十日,自縫隙裏傳來的陣陣鼓動漸漸趨於平緩有序,至此天帝方才高舉手臂上指天池之水牽出細如絲的一縷來,落手垂下將其引入縫隙裏,便是頓生了五彩之光大盛綻出。待那彩光漸消而去,一只龍蛋終於顯現在他二位眼前。

天帝眼中神色覆雜,頓了片刻才上前抱住它,末了轉而交給身旁的龍王道:“之後麻煩龍王將他養育長大。”

不管是於天帝還是於這龍蛋,龍王皆是絲毫不敢有怠慢,恭敬伸出雙手接過來道:“天帝請放心,我定當盡心盡責。”

“之後便等著蒼彌長大讓他們再次相遇了。”天帝閉眼長嘆一聲,離了這地方。

龍王目送他入天漸遠去,抱著蛋回到生海。

未免遭龍後懷疑,龍王稱謊此蛋由來是在外與其他龍女所生。龍後因此怒不可遏與龍王大打出手攪得翻天覆地,不禁使得海中生靈受牽連死傷無數,便是連海面也因而起了大風大浪危及岸上傍海而居的凡人。凡人們為平息海神之怒奉上祭品,此事被天帝知曉下令制止方才總算平息了神龍之間的爭鬥。

然而以龍後的性子哪會輕易原諒龍王,便是帶了一雙兒女雲游四海再不過問生海一切事物。

直至小龍子將漓破蛋而出後三百年,在龍王拿自己性命賭咒發誓再不會與外人有染後,為了不將龍王寶座讓給野來子的王後才終於領著將玄和凜與回到生海。

三百歲的神龍原本並不能化作人形,該以獸態養於珊瑚宮中,可將漓卻已是有了人貌。此事被龍王刻意隱瞞下,除卻照顧他的海仆無人可知,就連身為太子的將玄亦如是。偏偏將玄生性貪玩不受拘束,從母在外逍遙慣了便更是不懂何為規矩,整日想方設法要去瞧瞧那素未蒙面又遭人避之不談的弟弟。

遂於一日海夜時,他偽裝成珊瑚宮中的海仆混入其中,推開層層厚重的大門終於是見到了。最裏頭的宮殿高及海面,自海上竟有日光成一束照下來,一個穿著過於寬大的袍子跪坐於宮殿中央擡頭望著海面的小娃子正身在光中央。

將玄見了他大吃一驚,脫口而出問道:“你是誰,怎會在幼龍的宮殿裏?”

小兒聽得身後動靜慢慢轉過頭來,只一眼,便使得將玄定在原處再動彈不得。倒並非是年幼的將漓使出了任何法術,單單僅憑那雙似如藏有深潭夜空的眼眸投來視線,將玄周身所置之境便像是生出變化如臨荒漠如臨虛無,再不是熟悉的生海模樣。

許是該說再不是三界之中的任何一處。

“你在害怕。”將漓終於開了口,“怕甚麽?”

而將玄額上滲出細汗,不由自主便回他道:“我很怕自己不足以成為龍王。神龍數百,各有其位其職,稍有差錯便會引來災禍。”分明是他自己的聲音,亦是從他口中言道之語,而他竟是無法控制自己趕緊閉嘴,“我更是怕父母故去,我所知所感皆歸虛無。”

“你不敢付諸真情,是怕失去時痛苦不已。”將漓站起身緩緩近前來,向將玄伸出手,“你的心願是甚麽?向我道出來。”

身體不受控制有了動作,不由己地握住了將漓的手,言語如起浪的海水沖向唇齒間:“我的心願……是遇上讓我即便無比害怕也願為之奮不顧身的事,讓我足以為此拋卻所有粉身碎骨也不後悔的事。”

如你所願。

為何當年如此輕易便將深埋心底羞於啟齒之事全盤向將漓道出了呢,即便兩千餘年已過他仍舊不敢直面將漓,恨不得將那時的記憶全都抹去了才好。

“將玄。”趁著龍太子心不在焉有所思時,蠻奇七忽然湊上前於他唇間落下吻來。

龍太子被他此舉驚嚇,猛然回神來推開他後退幾步捂著嘴,似有怒道:“蠻奇七,你忘記與我之間的約定了麽?”

蠻奇七不在意,舔舔嘴唇回道:“難得十年一見,我分明在你眼前你卻神游不知我,這是懲罰。”

“我可不記得有懲罰一事。”龍太子臉頰見紅,不知究竟是遭氣的還是羞的。

“親臉與親嘴都是親,況且我們早晚還要行夫妻之事,有何不可的。”

“誰要與你行夫妻之事?!”龍太子拳頭拽得緊。不知這狼崽子究竟在困獸谷中獨自生存時學了些什麽,竟是變得愈發我行我素不拿他三令五申當回事,哪裏還有半點當初那副哭哭啼啼惹人憐的模樣。

要論起妖力修為,蠻奇七自然比不過龍太子。倘若龍太子當真有心,便是將他吊起來一頓毒打也非難事。然而偏偏蠻奇七不怕挨打,也篤定龍太子定是下不去狠手,遂又往前走近道:“不過是親了一口,何至於如此生氣。再說你我早晚要成親自然是要行許多事的,屆時又何止於親吻。明明是你問我有沒有想過,眼下我想了你又不情願。”見龍太子未躲,蠻奇七拉過他的手放於唇邊輕輕有觸碰,繼續道,“我就在你身邊,你下次再神游想著與我無關之事,我還親。”

龍太子一時間尋不出好的訓斥之言,憋了半晌才吐出幾個字來:“你莫胡鬧!”

“這十年我可是想著你做了許多事,也乖乖聽了你的話再未吃過妖元。”他挑了眉眼看他,眼神裏頭盡是狩獵時貪婪的情緒,“我這麽聽話,想要些犒賞又有甚麽關系。”

見他這般,龍太子心下裏發慫,用力抽出手來別開泛紅的臉皺眉道:“不讓你再吃妖元是為你好。真想從我這裏要犒賞便規矩些。”

“我不。”龍太子話音未落完他便答了,堵得龍太子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自小狼崽時起蠻奇七便任性妄為,此事龍太子多少是知道一些的,甚至覺得有趣而特意招惹過他許多回。如今細細想來,落得今日這步田地又如何埋怨得了旁人,皆是他自己步步退讓縱容的後果罷了。

見龍太子看著自己不言語,蠻奇七便大膽起來張嘴含住他的手指有舔舐。龍太子早有警覺,此番立即就著被含住的兩根手指撐開蠻奇七的嘴讓他再也合不上,才道:“成親一事我尚有考慮,你再胡作非為便就此作罷。不管你當不當狼王我都不會再來見你。”

蠻奇七閉不上嘴,只得口齒不清道:“那我去見你。我喝過你的血,光是聞見味道便知你在何處。”

“你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

蠻奇七點點頭,道:“月不改則心不改。”

手上的力道漸有松弛,龍太子默然收回手垂首蹙眉若有所思,末了才道:“我當初救你並非是為了要與你成親。”

“那又如何。在你說出會要我之前,我也從未將你放在眼裏過。”

“唉,真是段孽緣。”

便知是龍太子心氣已消,蠻奇七再次得寸進尺纏著他多留幾日。龍太子無心在與他拗,竟是默默從了。

密林之間無以為家,又因彼此相伴而處處是家。如今再細想起當年對將漓說出口的心願,許也是有了著落。看著蠻奇七垮下上衣立於溪水間緊實有致的身影,將玄第一次有了這般想法。雖說蠻奇七的恣意妄為依舊時不時叫他大為惱火,但怒氣漸消之後所餘下的,並非只有不快。

盡管拼命否認,可心卻從不與他為伍。

滿月過樹梢而下,恰好照得溪澗一片盈盈有光,蠻奇七便立在那裏頭正清理身體,本是高束的頭發垂落於背遮去許多新傷舊痕。遠處似乎有動靜,他忽然聽見了,便停下動作轉頭直勾勾看去半晌不曾動彈。月色於龍太子眼底勾勒出蠻奇七趨於成年的身形與側面容貌的輪廓,還有那些個為了早日當上狼王而久經生死落下的疤。此番他才恍然驚覺——蠻奇七當真是長大了。

“我聽到那頭有動靜,先找個地方藏身。”蠻奇七一面向他走來,一面說道。

龍太子順著蠻奇七先前望去的方向睇一眼,不禁嘆道:“我竟是半點響動也未聽得。”

蠻奇七一臉得意:“身在困獸谷要是五感不覺,哪裏還能活到現在。”

龍太子低下頭去有些許羞愧道:“雖知你辛苦,我卻從不曾親身去體會過。”

“你只需體會舒適便足夠了。”蠻奇七捉住他的手腕邊向林中走去邊道。

他二位走後溪水邊只寂靜片刻便迎來一男一女兩道身影,瞧那模樣已是有些歲數了。他們分開圍著溪水四處探尋無果,又再次於岸邊碰了頭。

“明明是追著他的味道而來怎會不見蹤跡。”女子眼裏噙著淚,滿面皆是不甘心,“他到底在哪裏?!”

男子抱住她不停有安撫,道:“既然知道他已經回了困獸谷便總能找到。”

“困獸谷危機四伏,他回來做甚麽!好不容易才將他送去神仙座下,怎偏偏又要跑回來。五百歲生死關將至,若再找不到他……”思及令人擔憂之事,她便是伏在丈夫懷中哭起來,嘴裏嗚咽念道,“蠻奇七,你究竟在哪裏……”

“我們出來太久,該回夜見月向狼王匯報此事了。”

“有何好匯報的!反正族裏也不會有誰願意幫忙,狼王不也說過不要再將心血花在蠻奇七身上麽。早知會如此,還不如將他一直留在身邊!”

男子咬牙思量許久,方才道:“你先回夜見月,我去一趟仙君宅邸。”

女子抹去臉上的淚執拗不肯聽:“我不回。”

“鬥月宴將要開始,你我皆不出席可說不過去。好了不哭了,我去見見仙君便回來。”

“你去見你的仙君,我繼續找我兒子。”

“吹雪!”

不過是遲疑了一瞬未追上前去,夜色底下便再無女子的身影。他知道她生性執拗多勸無用,便只好由著她去了。

遂於龍太子匆匆來訪的兩日後,蠻奇七之父山椿到訪了凈玉玦的宅邸。此事叫小妖們有驚訝,竊竊私語論起蠻奇七生世多有可憐之處。山椿聽得言語間拋棄之詞未有多辯解,直至土地婆由後院裏出來相見了,方才作禮先言過一謝。

土地婆記性差,瞧了好半天才認出來:“你來得不巧,蠻奇七許久之前回了困獸谷便再未來過。”

山椿並不驚訝,道:“我知道。曾有山狼在困獸谷裏見過他。我此次前來是想問問,蠻奇七離開貴地時可有說過為何要回困獸谷?當年我與吹雪——他娘,想著或許神仙能救他一命才托您將他帶出來,怕他吵著要回去甚至從未前來相見。以他血狼的身體,應是不會主動回困獸谷才對。”

聽得他此言小妖們有詫異,這廂斷了議論上前來道:“蠻奇七說遭父母拋棄,原來並非如此麽?”

“土地婆為何不明說,害得蠻奇七為此傷傷心心。”

山椿立即替土地婆開脫道:“是我們有此囑托,擔心蠻奇七知道實情又跑回來對他不利。”

“不過蠻奇七喝了龍太子的血,血狼之驅許是不打緊了。”

聽得柳之此間話,山椿又驚又喜:“他喝了龍血?!怎會有神龍願意將血給一只小狼妖呢?!前因去果可否詳細道與我聽?”

柳之面色有古怪,思量一番後決意將他們已行過抵首禮一事瞞下來,道:“實屬機緣巧合。太子殿下本是仙君的朋友,見蠻奇七脾氣有趣便逗了幾回,後來得知血狼一事心生憐憫便讓蠻奇七喝了血。此前蠻奇七說要當狼王,便是回困獸谷歷練去了。”

“狼王?”山椿聽得不禁笑起來,“那小子竟有這般野心。”

“還不是因為——”臨香話出一半便遭輕彩捂住嘴。

她正不解其意,便聽得輕彩附唇過來輕聲道:“噓——說出來便不好玩了。”

土地婆道:“蠻奇七能喝下龍血也算是他的造化。龍太子每十年便去見他,想必定還活著。”

山椿已是略有安心的神色,道:“既然他想做狼王,說不定下月的鬥月宴便會現身。對了,仙君在何處?我得好好向他道個謝。”

“仙君去絡澤城了,許是要傍晚才回來。”

“可否讓我在此等候他?”

便當真是直到日暮歸遠黛時凈玉玦方才信步回來。

他今日帶瑤禮去城中玩耍,只因一時興起便做下了這般決定。可去時分明只有他與瑤禮以及玉子兒,回時竟又多出一位來。

來客面生又面熟,小妖們一時間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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