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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覆百年韶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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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覆百年韶華在

憐的臉色慘白,渾身止不住發抖。

厭隗仍是那副蔑視眾生的模樣,以妖力扭曲了涅槃之火:“你再磨蹭,我的耐心用完可就等不及要動手了。”

此言並非虛假,以厭隗的脾性許是下一刻便會毀了涅槃。憐攥緊拳頭極力克制住憤怒與哽咽,分明已死咬了牙關卻仍舊止不住聲音打顫:“我們去屋裏。”

得逞了,厭隗勾起嘴角輕笑一聲:“去屋裏還如何叫天央與見喜親眼見得?”

“你究竟要羞辱我到何種地步?!”

“過來。”厭隗說罷,便又往前離火焰進了些許。

“憐,這是怎麽回事?他為何要讓你做雌鳥?”

憐低下頭,心下裏打定主意只需忍到涅槃結束便好,無論此後是生是死都絕然不再有半點猶豫。

他要殺了厭隗。

“霧生,請你們暫且回避一下。”他一面這般說著,一面移步慢慢向厭隗走去,低垂著頭不叫人察覺他臉上根本藏不住的殺意。

霧生這番驚醒過來厭隗並非戲言,遂大步向前將憐拉住護在身後,道:“我們如何能放任他對你胡來,況且還是要在靈樹前!”

“放心,我有辦法能應付,不會讓他傷害天央和見喜。”憐推了霧生的手繼續走向厭隗,“你們把眼睛閉起來,不管那個敗類說甚麽都別聽別看。”

“憐!”霧生剛要追,便遭厭隗隔空一掌給拍非了去。

他順手將憐拉入懷中親吻一記,擡眼看向不遠處的三名玄鳳問道:“你們要看?我倒是無所謂,只怕憐會承受不住。”他挑釁般睇去,伸出舌頭舔入憐的耳蝸,摟在他腰間的手也有了動作。

盡管已做好與厭隗同歸於盡的覺悟,憐仍舊渾身因憤怒而發抖。他猛地抓住厭隗正往衣衫裏頭探入的手,握住食指用力反向掰開上擡了眼簾瞪著他,眼裏的深惡痛絕混合了即將溢出的淚水:“我定會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吃了你的魂魄,讓你永世無法超生。”

厭隗聽得他此言周身動作頓了頓,收回放於火焰旁的手散去妖力,抱住憐的腦袋按人懷中,轉頭一出掌悉數打暈三名留守的玄鳳方才抱起憐退下祭壇,尋了處能叫天央與見喜都能看見的地方將他推倒在地。憐始終未曾掙紮過,亦是未再掉下一滴淚,只是目不轉睛盯著厭隗冷靜得可怕。

他的視線是如一把冰刃,直直插入厭隗的胸膛卻無法因滿腔溫熱的血而融化。厭隗渾身一顫忽而笑起來,俯身緊緊捂住憐的嘴一面親吻著脖子一面低聲道:“你猜猜,是見喜先出來救你還是天央先出來救你?亦或是同時?也有可能都不出來。若他們同時出來我則放過你們,若是他們都未出來,我便絕不讓你再回這地方。”

浴火涅槃未完時若是同時出來倒也罷了,可若有誰先行離開,那剩下的便會化為灰燼。無論是天央亦或是見喜,他都不想失去。

憐震驚得甚至忘記了屈辱。

這才是厭隗送他回來的真正目的。

顧不上厭隗正在褪去他衣裳,憐使出渾身力氣掙紮著要去掰開厭隗的手,哪怕只有一點也好,能發出聲音呼喊他們的名字也好,只需一點。可捂在嘴上那只手變得越來越用力,盡管他一直在說些什麽最後卻只發出不成調的嘶吼。

一道人影突然從祭壇上飛奔而來,揮動翅膀扇向厭隗:“放開他!”

厭隗遭此一擊未有抵擋,徑直從憐身上被擊飛了出去。憐起身錯愕地轉頭看向天央,眼淚立刻便下來了:“見喜呢?”

此言一出,聞者皆有驚恐,雙雙猛地回頭看向祭壇神火。憐只楞一瞬便拽起天央朝見喜狂奔而去,一面奔跑一面哭得說不出話來。若是上天還有一絲憐憫,許還會留給他們一線生機,只要天央及時再回到涅槃之中見喜就不必死。

神火中的見喜仍然盤腿而坐,這番回過頭來看向徑奔而來的憐,露出最後一絲笑:“對不起……”

火焰驟然而劇,將上祭壇的二人震開,緊隨而來的便是見喜淒厲的慘叫響徹整個霜墨裏,裏頭那殘影便隨著火焰開始飄散。天央爬起身跌跌撞撞再次跑向祭壇,口中哭喊著見喜的名字,使出體內十成妖力與有意阻撓的神火纏鬥欲要將她救出來。憐頹坐於地楞楞看著火焰一寸一寸吞噬見喜的身影,從未感受過的力量在體內逐漸蔓延,順著經脈通向每寸肌膚。他幾乎從未出現的羽翼遽然破衣展開,迸發兩股氣勢推擴而去。

厭隗這才從仰面躺地的姿勢坐起身,拇指推去嘴角鮮血低目瞥一眼,笑道:“見喜選了天央,而天央選了你。憐,屬於你的東西這下全歸你了。”

可這一切並非他所願所求啊。

憐看向溢出妖力的雙掌,回頭陰狠瞪一眼厭隗猛然攻去。厭隗當即上行躲開,又接連試了幾招便不再手下留情,憐出手越急越狠,他便越是難以遏制的熱血沸騰。

祭壇上的神火在將見喜燒成灰燼後開始衰退,不多久便是連最後一簇幼焰也消散於了風中。天央狠狠朝地面砸下一記拳,奮身而起也向厭隗攻去。厭隗不躲,將他二人的殺招一一接下,又一一返還,宛如享樂般周旋於接連不斷的來襲中。

尚且年輕的玄鳳又豈是早已將危境視作游園的大妖物之對手。算著前去應對巨妖的玄鳳們該是歸來時,厭隗便起了要走的心思不再玩耍,從身後扼住憐的脖子在他耳畔說道:“我最後再給你一個選擇,百年之內與天央成對,或是百年之後跟我走。”

“我會咳……”憐剛開口便吐出大口血來,不等緩過氣來便繼續道,“讓你不得好死……!”

厭隗並不討厭如今對他只剩下仇恨的憐,低頭親吻著他的發絲,以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道:“一百年後我會再來見你,不管你願不願意,只要未與天央成對我定會帶你走。你若不願再見到我,便竭盡所能去追求天央。那樣我便放過你。”

“你究竟……想做咳……”

“我亦是不知。”厭隗松開憐的脖子順勢將他環抱住,“所以我才一直在尋找。憐,你覺得我想做甚麽?”

憐不住咳嗽,想反抗卻再沒了力氣,就那般垂下頭。頭上受傷流出的鮮血滴落在厭隗手臂上,他盯著那抹融化於紅衣上的血色,漸漸模糊了視線。厭隗靠上他腦袋閉眼沈默許久,方才抱起他行至天央身旁放下,立於其旁多看了幾眼轉身飛入天際。

憐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想來該是開心的。厭隗從未見過憐開心時的模樣,不知一百年後能否見到。

而光陰歲月從不曾為誰駐足,百年如駟之過隙,再見之期已是將至了。

天央負手而立祭壇石階下,只留一道背影映入紅月裏。憐站在遠處蹙眉看來,最後不過輕嘆一聲轉頭離開。似有感應般,天央回過身來遙望去,也終不過目送他隱入了夜色裏。

被捆於靈樹下的凈玉玦此番終於醒來,正欲舒展身子便覺周身傳來劇痛竟是動彈不得,索性放棄,移眸看向祭壇前的天央喊道:“隨我一同前來的凡人在何處?”

方才知是仙君已醒。天央這廂信步而來落座於凈玉玦身側,後倚了樹根轉頭向他笑道:“仙君請放心,您的人我們自然不敢怠慢。”

凈玉玦是連喘氣都疼,便懶懶問道:“將我捆成這副模樣,如何才算怠慢?”

天央將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一聲哨,不多時候便有玄鳳呈上酒來。他接下壺揮揮手遣了送酒的玄鳳下去,拔下塞子遞至凈玉玦嘴邊,道:“此乃以靈樹結果而釀出的美酒,仙君不妨嘗嘗。”

凈玉玦遲疑片刻,心道是若遭龍王瞧見告至天帝處便將罪過怪到玄鳳頭上。遂張開嘴喝得一口來,回味半晌甚是喜樂:“的確不錯。”

天央拿回酒壺仰頭猛灌上一大口,橫袖抹去唇邊酒漬,抱壺於懷躺觀星月,問道:“仙君不問我何故綁了你,是早就猜到了?”

“與其說是猜到,不如說是有所防備。”凈玉玦舔舔唇,被那口佳釀美入心底,不禁連神情也愉悅幾分,“妖敢向仙家出手,無外乎尋仇或是受人指使。你是哪種?”

“仙君可願意陪我說說話?”

這話叫凈玉玦好笑來,便是出了聲道:“我眼下如何說得不可。”

“也是。”天央兀自笑了笑,一口氣喝下半壺,緩了緩氣方才道,“一百年前在此處,我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被神火燒成灰燼卻無計可施。”

凈玉玦思量一番,試探著道:“節哀?”

天央並不與他計較,又說道起來:“見喜有個弟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弟。他因出生的緣故妖力少身體亦是格外羸弱,不知不覺間,我便打從心底認為自己必須保護他,不讓他受得半點傷害無憂無慮活著便好。甚至有時,我將他看得比見喜還重要,只因見喜能保護自己,而他卻連維持人形都頗為艱難。那日,本是我與見喜浴火涅槃的大喜之日,可霜墨裏卻被一大群巨妖圍襲,族裏的人幾乎全都前去了。當時有只朱鳳,與憐是相識,便並未引起大家警覺,而就在族人都離去後,他當著我與見喜的面……”他閉上眼穩下氣息後才又繼續道,“看見憐被壓在地上掙紮,我立刻怒火中燒滿腦子唯有要救他這一個念頭,乃至忘了見喜還在眼前從涅槃中沖了出去。至今我都時常會想,當年究竟該如何做才能同時救下他們姐弟二人。可直到現在我依舊沒能想出答案。”

“你在後悔當年沖動之下救了憐?”

“並非如此。於我而言憐依舊十分重要,我不後悔救下他。但也只能到此為止。這一百年來,我與他皆對見喜懷有愧疚,這份愧疚使得我們彼此靠得更近又更加疏遠。明知不可為而為,明知可為而不為,究竟哪一個更令人感到遺憾後悔呢?”

“百年前我正於天上逍遙度日,與你們三人間的糾葛應是無關才對。”

天央喝完壺中剩下的最後那些酒,坐起身道:“我爹在對付巨妖時重傷去世,而當日將憐壓在地上的朱鳳曾在臨走前說過一百年後會再次回來,為了向他尋仇,也為了保護憐,我一直靠著吸食其他妖魅的修為來增長自身。最初見到您,我是打算慢慢吃掉的。”

凈玉玦啞口無言,而後又無奈苦笑道:“你倒是好胃口。”

“仙君放心,我不會吃您。”天央說罷將手按向凈玉玦胸膛上的荊棘又道,“為了不傷害您,且能讓您對我言聽計從,我已將自己的朱蟲餵進您體內。再過些時日等到朱蟲入心,您便會對我心生情愛了。”

凈玉玦垂目瞥一眼胸膛處的手,不以為然道:“神仙唯有大愛,你想要的許是生不出來。”

天央收回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對凈玉玦笑道:“您心中明明早已有了情愛,之後不過是將那份屬於旁人的情愛轉向我罷了。您先休息,我明日再來。”

凈玉玦皺眉苦思半晌,尚且不明白自己何時生了那勞什子,即便之前與戚亭涵有了肌膚之親,那也不過是被戎弱借去軀殼,與他又有何幹系?

只不過是,思及當時情境略有幾分難為情罷了。

且說天央自靈樹祭壇處出來,不覺已至憐的屋門外,彳亍許久方才終於擡手敲響門,低聲問道:“睡了麽?”

屋內悉數片刻,方才有人回答:“還未,你進來罷。”

天央頓了頓,終於推門進去慢慢走向憐。憐坐於塌邊,頭發散下來垂落至褥上。他未有起身相迎,不過是點了榻前一盞燈,刻意映出自己的容貌。此乃天央心儀的容貌,亦是見喜的模樣。

這百年來,憐曾不止一次如眼下這般散開發絲點一盞燈,以“見喜”的模樣去安慰仍舊深陷悲痛中的天央。他們於夜裏唱著一出情深意切的戲,即便雙雙都知是虛假幻影卻又忍不住向彼此伸出手。唯有這般,才能稍稍緩解絲毫愧疚與痛苦。

見喜依舊活著,在他們的言語與相擁裏栩栩如生。

“見喜。”天央立在憐跟前捧起他的臉,一邊撫摸一邊寵溺笑道,“我今日和憐鬧了不愉快,你替我勸勸他。”

憐笑著點點頭。

天央便彎下腰將額頭靠上去,繼續道:“我將朱蟲給了旁人,其實我是想給你的。也想讓你將朱蟲給我。”

憐垂下眼,至始未作聲。

“我總是這樣來見你,你覺得痛苦麽?”

憐仰起頭撫上天央的臉頰,伸長脖子輕輕吻上他鼻尖,搖搖頭。

“一百年了……”天央捧起憐的臉,不知該露出何種神情才好。

憐便笑,握住他的手微微偏過頭去,親上他的掌心。

無論再過多少年,他絕不能發出半點聲音的夜晚依然會繼續。

這樣便好,這樣便足矣。

“憐,我是傾慕你的。可我不能說,我不能說……”

憐詫異擡起頭,盯著天央悲戚的雙眼,終於開了口:“你剛才,叫我甚麽?”

天央索性猛然抱住他,閉上眼緊擰著眉頭咬牙不答。並非是叫錯。當年奮不顧身沖出涅槃時他便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對憐的心意不知何時起已悄然有改。將憐喚作見喜尋求解脫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不過是為了觸碰憐的時候能減少些許對見喜的愧疚。

不過是為了在察覺自己心意的這百年裏,不斷懲罰自己。

憐緩緩擡起手,拽緊天央後背的衣裳,顫抖著聲音道:“天央,我們成對罷。”

天央僵了一下立即將憐推開,滿臉皆是驚懼:“憐,我……”是極力隱藏的心意被憐有所發覺麽?還是剛才那句酒後失言讓憐以為他又再次仗著彼此想贖罪的心而發難?他後退幾步道,“我做不到。”

無論如何他都做不到利用憐對他們的愧疚來進一步。

看著眼前避他如蛇蠍的天央,憐張了張嘴,爾後笑道:“抱歉,我不該做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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