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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大化歸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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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大化歸自然

望著天帝消失於雲臺上的身影,凈玉玦本想悄然在心中抱怨幾句,轉念思及先前得了酒喝便又忍下,自然眉笑眼開幾分,飛下雲臺歸還了金光鏡。臨行前他靈光一閃又前去趟月老的紅線堂,叫來月老幫著尋自己的名字。

月老不知他何意,古怪打量過半晌後方才開口問:“仙君此行凡間是遇上屬意之人了?”

“倒並非屬意。”只是近日來連生怪象叫他不得不猜疑起自己與小龍子之間許是有些什麽的,“雖然我與他之間彼此無情意,他更是已有心儀之人,但確認一番總歸是好的。”

月老捋著胡須呵呵笑道:“仙君大可放心,紅線堂中尚無您的名字。”

凈玉玦抱臂尋思片刻,又問:“可有戎弱的名字?”

月老聞言一楞,領著凈玉玦穿過繚亂繁雜的紅繩行至紅線堂深處。便於兩處斑駁古墻之上分別刻著戎弱與蒼彌,其間相連的紅線盈盈附有諸多仙光竟是比得嬰孩手腕般粗。凈玉玦左右瞧瞧兩端名字正琢磨是否與自己有關系,便聽得月老於旁嘆息。

“此紅線乃是天地之間第一根,便是先有了古神與神君之間的因緣方才有了我這紅線堂。說來當真是令人感慨,即便古神早已隕落,這根紅線也從未變過。”

“許是古神投胎轉世了呢。”

“若當真如此,天帝豈會不尋他。”

凈玉玦斜目瞥向月老,心道許是月老不知他與古神見有關聯,便未有多解釋,收回目光打個哈欠道:“多謝月老。”說罷便要走。

尋思一刻月老攔下他又道:“仙君莫怪我多嘴,紅線之緣乃天定,即便古神也奈何不了。但未牽紅線之情實在無緣無分,還請仙君三思。”

凈玉玦不知月老此話何意,便隨口應道:“記住了。”

只是堂中紅線纏繞繁多,他一一繞過尚未行得幾步便停下來,定睛看著先前隨意掃過的字——玉銀兒。

見他停下,月老信步跟來湊前瞧了木牌上的名字,不等凈玉玦發問便道:“這丫頭不知是哪位神仙座下童子,兩百年前曾救下一條魚的性命,魚要報恩,從此便有了三生情緣。”

遂收起愕然無奈嘆口氣:“不過是好心救了條魚,便要遭受情劫,應是恩將仇報才對。”

“神仙自然是無法理解。但以凡界生靈的想法來言道,報恩唯有以命以情最重。命麽,誰也不想輕易便丟了,便只剩下了情。那小魚投胎之時可是特意為了選個男胎而多等了兩百年,也算是癡心一片了。”

“那條魚投之人胎是何名?”

月老撫上玉銀兒的紅線閉上眼,捋著胡須窺探一番口方才睜眼道:“姓馮,名漱已。”

自然是他了。雖已是猜到,此時凈玉玦心中仍是百感交集:“結果呢?”

“神仙的情,哪有甚麽好結果。天道與人道,從古至今又有誰能兼顧。”月老收回手搖搖頭,繼續道,“這丫頭許是要吃些苦頭了。”

凈玉玦盯著牌上名字恍惚片刻,終於與月老道別下得凡間回家去了。

且說凈玉玦回天界的翌日清早,戚亭涵醒來驚見自己被五花大綁扔在院中,周圍小妖們個個手持武器有戒備,見得他哼唧兩聲睜眼開,紛紛後退半步虎視眈眈。戚亭涵不知這是何故,掙紮著盤腿坐起身四下環顧了。

“莫須有呢?”

玉子兒大喝一聲:“你還敢問起我家公子!卑鄙小人,竟偷襲我家公子!”

戚亭涵不明就裏,皺眉問道:“我偷襲他?”遂低頭沈吟良久細細回想。昨夜之事尚且記得幾分——睡前踟躇尋思如何對他表明心跡,哪知入夢後竟愈發思念惹得身上燥熱不已,隨後便恍恍惚惚離開木屋闖入他房中欲行不軌。

如此種種,竟全然非夢麽?!

他慌張擡頭看向玉子兒,急切問道:“莫須有人呢,我要見他!”

玉子兒鬥膽上前半步手持樹杈指著他,挺直後背道:“我家公子將你交由我們處置,暫時不會見你。”

“為何?”

“自然是因為你犯下錯事。我家公子許是再也不願見你了。”

戚亭涵一楞,立即起身逼近玉子兒面前壓下許多氣勢來:“帶我去見凈玉玦。”

玉子兒被震懾得動彈不得,滿臉皆是驚恐。雲染上前來抓起他後背衣裳扯他下去,自己擋在前面回道:“這裏沒有凈玉玦。”

戚亭涵越過雲染擡頭看向他身後的玉子兒,雙目竟是透出許多猙獰來:“我要見凈玉玦。”

“雲、雲染。”玉子兒被嚇得直哆嗦,便連院中旁的小妖們也連連後退躲去安全的地方警惕著戚亭涵。

土地公知道再瞞不下去,遂現身緩緩前來道:“他若是說了,指不定得受仙君多大罰。玉玦仙君此時不在此處,要幾日後才回來,你想知道甚麽問我便可。”

見得土地公手握拐杖半點沒有平日裏尋常老人的模樣,戚亭涵便知這院中許是除他之外再無凡人,便迫不及待迎上前問道:“凈玉玦究竟是何人?”

土地公打量他片刻,解開困住他的麻繩便往茶棚走去:“說來話長,先喝口茶罷。玉子兒,麻煩你了。”

“哦。”玉子兒擔心戚亭涵突然撲上來,拿樹枝戒備地指著他,直至有了些距離方才轉身跑向茶棚。

小妖們也一一現身圍在茶棚外,好似土地公將要說戲文。

“凈玉玦乃是天上神仙,這院中除卻你,無一是凡人。”

此事已猜到,戚亭涵平靜打量一圈小妖們,又問:“你們為何要裝作凡人的身份?”

土地公踟躇半晌,直至戚亭涵不耐煩催促方才回答:“為了你。”此事究竟能否告知戚亭涵,他心中尚且無把握,倒並非是怕惹怒凈玉玦,而是怕天帝囑托的任務出差錯。

“此事與我有何關聯?”

“玉玦仙君下凡來是為了護你周全至你壽終正寢。”

“這又是為何?”

“個中緣由乃是天機不可道,還請公子莫要為難。”

戚亭涵耐不住有些激動,繼而又問:“戎弱與蒼彌又是何人,凈玉玦要護我周全是否與此有關?神仙庇佑凡人須得現身相見才行?”

此番連連追問想來是未將土地公的話聽得半句入心。土地公也不惱他,笑呵呵一招手,桌面上便擺滿了格式吃食。他笑瞇瞇對戚亭涵道:“到時辰用膳了,戚公子勿須客氣。”

既已知道院中各位皆是來歷不凡,戚亭涵便未見太多驚訝,低目瞥一眼滿桌豐盛菜肴,道:“當日在大牢裏初次見他時,他便說過要護我三世。這是何故?”

“既已知道仙君身份,諸多緣由不妨請仙君親口告知。事已至此,我想仙君也不會再瞞你。”

心中思忖許久覺得土地公言之有理,戚亭涵這廂才端起碗筷吃起來。過後耐住性子等凈玉玦回時,又不知不覺與小妖們打得好關系,聽下許多妖生趣事與仙君平日所為,不禁心中更是篤定——即便向凈玉玦表明心意也未必能招來唾棄,哪怕凈玉玦唾棄或是不接受亦是斷然不能從他身邊逃走。此生還長,稍加利用戎弱與蒼彌之夢,遲早能叫凈玉玦動心。

便是下了此番決定,戚亭涵於這山宅中便住得更加舒坦了。家中之事待爹娘消氣後再另尋他法找到利好條件與孫家重新建交便可,雖是麻煩了些,但也並非絕路。他每日一面思忖著如何避免兩家交惡一面替土地公打理藥草,倒是再未念叨起凈玉玦。

遂於凈玉玦離開後的第五日,戚亭涵正在端著竹篩從後院裏出來,那不過是上天去晃了一圈的凈玉玦終於在山宅外頭落地信步閑閑進門來。前來看病之人見到他紛紛打過招呼,凈玉玦隨口應付下繼續朝裏走,便見得戚亭涵回眸瞥了自己一眼曬草去了。

玉子兒一見他立即跑來,高聲道:“公子回來啦。”

“嗯。”

“莫須有。”戚亭涵放好竹篩這才叫住他,“我有事同你說。”

凈玉玦不經意撫過頸脖仍是有些後怕,遂推諉道:“我有些困倦,稍後再說。”

戚亭涵沈得住氣,只是盯著一面朝房中走一面打哈欠的凈玉玦未再做聲,楞是等到了夜裏他又起來。

前來求醫之人已然悉數離開,小妖們用過膳正於院中玩耍。睡到酒意又起的凈玉玦懷念起先前那杯瓊漿這廂出得房門來,路過院中喚來玉子兒煮茶,方又窩進茶棚懶懶斜倚半躺下,半點沒有神仙的樣子。

對座戚亭涵見他來了,於身旁拿起畫卷放在桌上緩緩展開。凈玉玦不知他何意,瞥一眼輕聲笑了,道:“畫不離手,當真是風雅的性子。”

凈玉玦不在的這幾日,柳之悄悄對戚亭涵道來自己無意間發現的仙君的秘密——仙君曾起過要毀畫的念頭,原因無他,乃是畫與仙君魂身相連。戚亭涵便想起那日凈玉玦潛入他房中搶畫時的模樣,大致猜到些許,這廂擡手放於畫上,眈眈端詳起對面之人的面容,緩緩移動手掌緩緩道:“畫上神仙與我有緣,自然是不敢離手。”

骨肉相連之處傳來刺痛,凈玉玦穩住心神運氣加以抵抗,勉強還能佯裝無恙笑道:“觀畫不下手,既然你喜歡又何必做出破壞的舉動。”

“正是因為喜歡。”

臭小子,不知收斂。凈玉玦暗罵一聲,鬢邊細汗已顯現於燭光躍動之下,被襯出的臉頰看似微微泛起紅。

面容之變全叫人收於眼裏,戚亭涵知他在忍耐,手掌便忽然肆無忌憚在畫像上游走,見凈玉玦終於躬下身不禁微微揚起下巴露出笑來道,“你身體不舒服?乃是夜裏風涼的緣故?”

凈玉玦偏偏倒倒扶著桌子站起身,剛想伸手去搶畫卻被戚亭涵先一步收走。此番煞氣直沖魂裏,他再無力支撐爬在桌上心裏終是有幾分急了:“白開心!把那畫……給我燒了!”

玉子兒慌慌張張剛有動作,那戚亭涵便冷眼一橫瞪來,道:“玉子兒,你先去休息,他要喝茶我來煮。”

“你……?!”凈玉玦一驚,便是立刻明白過來了轉頭對玉子兒呵斥道,“燒畫!”

左右皆不好惹,橫豎不敢得罪,玉子兒哆哆嗦嗦不敢動。戚亭涵索性便不再搭理他,細細欣賞起凈玉玦此時痛苦的面容來:“凈玉玦,你若此時讓我高興了,我便停下來。”

“臭小子……”

他擡手撫過凈玉玦脖子上的印記:“那日夜裏蒼彌對你是粗暴了些,我來替他賠罪。玉玦仙君喜歡哪座廟裏的高香,我這便去買來。”

凈玉玦火冒三丈,滿心尋思著該如何將那畫給撕碎,便怒道:“將你的手從畫上拿開!”

“你為何要護我三世,我與你前世有緣麽?”

“有個……屁……!”

“你若不肯說實話,我便不會收手。”隨著話音落下,戚亭涵直接將整個手掌壓上去磨蹭,捏起凈玉玦的下巴使得他面朝自己,又道,“我想知道你我之間的一切。”

這一掌壓得凈玉玦吃痛驚叫一聲,已是再動彈不得。玉子兒嚎啕大哭著向戚亭涵求饒,引來地公地婆見了眼前情景,亦是各種好言相勸。

誠然,見得凈玉玦受苦戚亭涵哪裏會好受,可若是不趁此機會追問清楚定是再難讓凈玉玦開口。他不理任何勸阻,爬上桌子將凈玉玦攬進懷中摟著他,低聲道:“只這一回,我過後便將畫像銷毀絕不再威脅你。我亦是不想做出傷害你之事,懇求你,將一切都告訴我。”

“我護你……是因我不慎跌落將你砸死,你前世乃龍王之子……天帝便罰我如此。至於戎弱與蒼彌……我也同樣不知……與你我有何關聯。我回天上查過……並未得出任何結論。你滿意了……?”

戚亭涵收回撫摸畫像那只手抱住凈玉玦,繼續問:“你扮做莫須有,又替我療傷治病,一直以來都在捉弄我?”

凈玉玦靠在他肩上無力笑了笑:“倘若我突然出現在你面前,自稱是神仙要庇佑你,你會如何做?”

戚亭涵思量片刻才答:“許是不信。”

“不信事小。你要是將此大肆張揚,或仗著我的庇佑盡做危險之事,那豈不是得累死我。”

“玉子兒,將畫燒了。”戚亭涵收緊手臂,輕輕順著凈玉玦後背,“還難受麽?抱歉,我以為不會再如此待你了。”

凈玉玦斜去眉目睇著玉子兒將畫撕碎扔進爐子,一晃指尖添了把火,方才摟住戚亭涵後背,道:“是啊,即便你想也不會再給你機會。”他張開手掌輕輕一按,便施了仙法將戚亭涵困住,脫身退出他懷中五指抓住他下頜獰笑道,“臭小子,早知我便不送你那副畫任憑你早早死了算了!沒想到今日竟是作繭自縛遭你戲耍。”

試過幾下發覺動彈不得,戚亭涵索性不再掙紮,保持著跪坐於桌上的姿勢辯解道:“多謝你守在我身旁,今日之事也並非是戲耍於你。”他沈思片刻,想來此時許是表明心意的好時機,便又正視凈玉玦的雙目,道,“我想弄清楚你我之間的種種,是因為我心儀——”他尚未說完,便見得凈玉玦立於桌前以仙法將他拉至桌邊。

“今日所言諸事種種本不該叫你知道,不想平添煩惱之心我致始未曾有變。”凈玉玦一面說著一面擡起雙手捧於戚亭涵腦邊,嘆口氣道,“我本打算以好友身份伴隨你左右,只是想來此路已是不通。當初便不該答應讓你留下。”

“你要……作甚?”

“除去你與我有關的所有記憶,我身邊的人與事,你都將忘卻。”

戚亭涵一聽便急得大叫:“這是為何?!我總算知道你是誰了,也想今後與你繼續相處,凈玉玦你不能抹去我的記憶!”

“這可由不得你。”原本消除凡人短暫記憶這般仙法乃是最簡單不過,不知是何緣由,凈玉玦卻忍不住看向戚亭涵的雙眼將過程放慢許多。戚亭涵拼命想掙紮卻又動彈不得的驚慌模樣映在他眼裏,道不明究竟該如何言喻。他只是低聲念著法訣,“天道無盡,神滅太極,心障心魔,大化歸自然。”

“別別!你不能這麽做!凈玉玦你住手!我懇求你,我求你了凈玉玦,我不能忘我不可以忘!別念了,別念了……!我心儀之人是——”

“忘。”

戚亭涵那張驚惶無措猶帶淚光的臉,終是徹底平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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