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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點燈西家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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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點燈西家眠

立於屋脊之上望盡城中燈火,翻手催力,覆手結法,轟然爆出渾身精純仙氣,四面八方飛散開,鋪天躥地,繞人足而往。仙氣凝於白色,於流過絡澤城中寸土,又化作輕煙填滿角落,將邪物悉數扼之於無形。凈玉玦此番作為,凡人終不得見。

他終於安心了些,卻因仙氣損耗太多而乏力,不覺腳下打滑險些滾落下來。戚亭涵始終於暗處窺見,正皺眉緊他摔下來便見得他踉蹌,遂及時沖來欲要接住。

然凈玉玦不過是稍有不穩,並未當真摔得,只是打算休息片刻這廂席瓦坐下,竟見一人於外徑奔而來,端起雙臂望向自己滿面驚慌。

二人雙雙楞了神,便聞凈玉玦噗嗤一聲,哈哈大笑道:“戚公子這是作甚?”

戚亭涵收回手,不知當作如何解釋。擔心你摔下來,便未有思索身已出,全心全意只有接住你這一個念頭?此話他斷然說不出口,便著急編謊,不禁有些結巴道:“路……過。”

凈玉玦笑問:“在院門外路過了三炷香的時辰?原來你在自家府上也能迷路?”

藏匿窺視之舉被當面戳穿,戚亭涵耳根子發燙,卻仍不肯道來實話:“亭文身子不適,我想請你前去看看。”

凈玉玦豈會不知他此言虛假,可又反駁不得,只好起身尋路下去,心中覆念若無這倒黴玩意兒在跟前,縱身一躍便徑直下去了,哪裏還需得裝出凡人的舉止步步爬墻而下。

見得凈玉玦步履蹣跚至後檐,落腳於墻頭,笨手笨腳下來,戚亭涵不禁跟過去,尋思起此人怎地還不摔下來,便於他尚未落地時故意道:“當心有蛇。”

凈玉玦雙手掛於墻上,剛松開,忽聞戚亭涵此言,惟恐再踩死一條蛇又惹三生麻煩,便尋思蹬墻躍開。世事無常總難料,凈玉玦又豈知戚亭涵等得便是此時此刻。他剛往後躍了,那戚亭涵便迎上前來雙臂從後環過他腰間,順勢後退兩步穩穩接住。

戚亭涵竟勾出一點笑意,於他耳畔低聲道:“不客氣。”

昨夜清寒未夢花,今來月下花潛夢。

只心嘆道,便是這臭小子無動作,憑他數千年的仙壽,又豈會當真摔跤出醜。凈玉玦定睛朝墻角尋那小蛇,不得見,遂問:“戚公子眼力好,我竟未能瞧見有蛇。”

戚亭涵松開手,理了理袖口,一面轉身往外走一面說道:“許是看錯了。月下畢竟是夜,錯認也在所難免。”

便知戚亭涵此番是捉弄,凈玉玦難免不服,一指點下他步前磚使其翹起邊角來,絆得戚亭涵一踉蹌。他閃身而去及時趕到,摟過戚亭涵免他栽倒,輕拍幾下他臂膀,笑道:“城主府這地,許是得重新鋪過了。”

戚亭涵不知遭人算計,竟也裝模作樣起來,故意瘸腿而行。凈玉玦見了,遂擡頭又問道:“傷著腳了?”

“嗯。”他便心想著,若是能得莫須有又一番推拿,亦是甚好,“有勞你替我瞧瞧。”

凈玉玦無奈,尋思此時暫且渡他一絲仙氣,免去此番麻煩事,便道:“你方才說亭文不適,好歹我今夜得守著他,以免出亂子。”

豈料戚亭涵推了他的手,獨自朝前瘸拐幾步,道:“你看完亭文再來不遲,我且回房等你。”話音落定,容不得凈玉玦再言語推脫之詞,他已作扶墻艱難之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凈玉玦見他此番辛苦,於心不忍,上前扶他回房後,方才又至戚亭文房中。

推門而入,屋內靜無聲息,凈玉玦便放輕步子,點亮桌上油燈端至床榻邊。遂見戚亭文已是酣然入睡,任憑他喚得幾聲亦不醒,便一手持燈一手探往亭文身上,來回撫過幾下,確認妖氣未有殘留方才收手,起身端了油燈準備放回原位。

於窗外飛入一只蝴蝶,翩翩而來,落地化作少女模樣,至凈玉玦跟前輕聲道:“仙君,尋到那作亂的鼠妖了,在方家村外十裏的地井中。只是鼠妖實在厲害,我們聯手亦是不敵。且那蠻奇七橫豎不聽勸,為了去撿遺落的龍鱗,受了很重的傷,此時正在院中呻喚。”

凈玉玦嘆道:“他若肯聽勸我才覺不妙。你且先回去,明日待我回宅子了再替他瞧瞧。”

“那便讓他難受著。”輕彩尚不關心旁人死活,於她而言,話已帶到便是仁至義盡了。

“可還有旁的精魅鬼怪在?”

輕彩凝神細思片刻,回道:“倒是未見得。不過若是道行深的妖魅刻意隱藏,單憑我們也難以察覺。”

“你回去前,順道叫玉銀兒來見我。”這般道完,凈玉玦又補充道,“勿叫旁人察覺。”

“凡人早已入睡,哪裏還有察覺。便是連這小子不也睡得跟死豬一樣麽。”輕彩巧笑一下,新奇瞧過屋內陳設,又近床榻前俯身看了看戚亭文,這才又化作蝴蝶翩然飛走。

屋內有響動,戚亭文是知道的,只是身體過沈動彈不得,費盡力氣半睜開眼,也不過只見得一人手持油燈立於屋內。燭光生搖曳,淺映半玉面,雖見得不真切,卻也知是自家剛拜的師父。師父好似在與誰交談。

仙君?精魅鬼怪?玉銀兒?

戚亭文開口想問,然是實在昏沈得很,敵不過睡意,終又閉上眼,只聽得師父開門離了這屋室。

便是此番靜月聽蟬之夜,半推窗開,半籠衫,著一層輕薄衣,獨坐院中搖扇。城中實在熱,丫鬟們怕凈玉玦住不慣,便特意給他拿來熏過香的折扇。凈玉玦覺得此香好聞,遂懶懶搖起扇子來,閉眼嗅得。

於戚亭文房中歸來,未免可惜了如此良辰月色,凈玉玦便索性坐上廊下長凳,懶倚木柱。屋脊上落下一道倩影,行至凈玉玦跟前。來者是那被他差去馮少東家身邊的玉銀兒。她此時一身淡色紫衣籠身,青絲墜腰,婷婷而立,堪使海棠羞顏色,甚若芙蕖無塵泥。

便聽她道:“仙君,您找我?”

凈玉玦半睜開眼,正了些身方才問:“這幾日如何了?”

“尚未察覺有旁的動靜,只是……”她竟遲疑起來。

凈玉玦斜目看去,不問,等她主動道來。

便是這般靜默許久,玉銀兒方才道:“少東家夜夜出門,我雖跟過,卻於途中再尋不見他的蹤跡。”

“去的何處?”

“方家村。”

凈玉玦暗自嘆口氣,才道:“知道了。”

玉銀兒沈默片刻,又問:“仙君打算如何做?”

自入世起,玉銀兒從不曾過問任何,回回聽得仙君吩咐只管完成便是,此番竟生出疑問來,著實叫凈玉玦有疑惑。遂問她:“你在馮少東家身邊過得如何?”

玉銀兒低頭沈吟,緩緩道來:“除了每日打掃書房,還會幫阿緣和錢嬤嬤洗菜。東廚每日會多做糕點,餘下的都能吃。閑暇時,便聽阿緣叨絮。阿緣人好,教會我許多事。”

“馮少東家待你呢?”

“少東家……”玉銀兒踟躕半晌,不知仙君為何此番用意,又稱謊不得,如實道來,“少東家常時忙於前堂,少有碰面。但他給我做了幾身衣裳,我攢不出銀兩,便始終欠著。前兩日,我碰壞了少東家新買的花簪,也還未賠得。”

凈玉玦細細打量過玉銀兒周身。此時的仙童哪裏還覆當初模樣,舉手投足已然是不輸各路仙子。凈玉玦難辯她因何模樣大變,只知馮漱已於她而言許不再是無關緊要之人。他皺了皺眉,掏出三十兩銀子遞給玉銀兒,道:“拿去還給馮少東家。”

玉銀兒上前雙手接下,仔細放入腰間荷包。

瞥見她此番動作,凈玉玦又道:“以防萬一,去問土地公拿幾帖藥,熬了給馮少東家服下。”

“是。”

“鼠妖之事平息後,你便回我身邊來,我會讓裳羽去盯馮家。”

玉銀兒聞言怔了片刻,方才應道:“是。”

“回罷。”

她行過禮,飛身沒入晚月中。

凈玉玦收回視線輕嘆道:“即知夏來,何怨夏苦。便知夏來,才怨夏苦。”

遂收起折扇起身回屋,寬了衣裳於床榻之上躺下。漸入夢境時他才猛然憶起要去給戚亭涵看傷,睜眼踟躕半晌,便又再次閉上。

明日若記得,便明日再替他看罷。

然那戚亭涵一心以為他要來,緊他看不清路,特意在院中點了燈,端坐房中等。只是左等他不來,右等他不來,未覺時辰幾何,一等便是整宿。

院中唧喳覆唧喳,雀鳥已醒。戚亭涵終是明白凈玉玦不會再來,便起身去榻上合衣小眠片刻,尋思著一會子醒了,定要去問得他罪過。只是他這一睡下,便是直至午時丫鬟請他去用膳時才醒。

他匆匆起了,洗漱後至膳堂,不見凈玉玦,便問:“莫公子還未起?”

堂下伺候的丫鬟回道:“莫公子天剛亮便走了,說是已經找到發病的村子,得趕過去救治。”

戚亭涵一聽,頓時心生不快,便知此人早已是忘了要來看他了。他又問:“亭文好些了麽?”

“好多了。莫公子看過二公子的病情才走的,吩咐再讓二公子喝兩日藥便無礙了。”

“發病的村子在何處?”

“城外方家村。”

且說那凈玉玦一早便回山中,準備帶上幾只尚且有用武之地的小妖前往方家村。然他剛落地,便叫玉子兒跑來抱住,橫豎推不開。

玉子兒仰臉看他,淚眼汪汪道:“仙君您可算是回來了,蠻奇七要死啦。”

凈玉玦用力掰開玉子兒雙臂,嫌棄地揮去胸前鼻涕,道:“他在何處?”

玉子兒轉身指著梧桐樹:“在樹下草叢裏。”

見凈玉玦走來,引以撥開草叢露出當中狼崽。蠻奇七已然化回原型,側癱泥土地上氣喘不止,已是奄奄一息將死的模樣。凈玉玦近前瞧了,皺眉將它抱於懷中順撫幾下,欲要替它療傷,遂提入幾分法力。可傷口處的煞氣雖是除凈了,卻怎也不見愈合,此事自凈玉玦行醫以來從未有過,不知究竟妖人有別還是其他,遂又仔細查探一番,末了恍然大悟。

他收回神力轉身對玉子兒道:“去叫龍太子來。”

玉子兒不知仙居何出此言,呆楞片刻,直至仙君不耐煩催促起來,方才應聲即刻去了。

便聽柳之若有所思問道:“往日我便覺得蹊蹺,以蠻奇七的性子,若真心要回家去,便是頭破血流也未必作罷。偏偏他知被騙仍是留下來……莫非他是血狼,且已然嘗過太子殿下的血?”

尋思起昔日吵鬧時光,雲染驚呼道:“蠻奇七咬過龍太子,許是那時候嘗到的。”

臨香不知此事有何大驚小怪,便問:“血狼是甚?”

“山狼妖中千年出一只,因身體特殊而難成氣候,往往出生不久便遭族群棄之,不過五百年便會死。”柳之道完,又看向凈玉玦懷中不知是死是活的狼崽子,蹙起眉頭來,繼續道,“血狼少有能成年的。”

凈玉玦摟著小狼崽行至茶棚,以仙氣護其身,等待龍太子到來。時至日升當頭,雲層才翻湧而至,落下一條赤龍與一位仙童來。

玉子兒拽著龍太子袖袍往茶棚跑,高聲道:“仙君,我帶龍太子來啦!”

凈玉玦聞聲當即起來,將小狼崽朝龍太子懷中一送,道:“龍太子若是可憐這狼崽,便餵它一口血。”

龍太子驚聞此言,當即掐破手指放入狼口,便覺被其中柔軟一物舔舐過,方才回神來問:“這是……?”

“你可曾聽過血狼?”

“略有耳聞,但不曾見過。”

凈玉玦擡手揉了揉小狼崽腦袋,又道:“血狼之所以早夭,無外乎需得以妖血養。然,血狼本身妖力弱,難以捕食旁的妖物,便只得以普通野獸為食,久而久之精氣不足,便早早死去。加之血狼只認一種血,即使能捕捉到妖物也因彼妖弱小不夠食,而難以維持自身。你之前被它咬,無意之間替它供了血,遂只有你能保它一命了。”

龍太子挑了眉,面有古怪道:“聽你此言,我是成這狼崽的糧食了?”

凈玉玦笑道:“龍太子若不肯,下回我便直接將它埋了就是。”

懷中小狼崽終於嗚嗚咽咽睜開眼,瞧一眼抱了自己的人,用腦袋輕輕蹭過他的手。龍太子楞了楞,便學起凈玉玦的模樣,揉著它腦袋,末了才道:“也罷,不過幾滴血而已,給它又何妨。”

“那便有勞龍太子暫且照顧它了。”

見凈玉玦要走,龍太子立即道:“來時我聽玉子兒說了,此地鬧妖?”

凈玉玦神色有變,黯沈幾分,哪裏還見得從容與悠閑:“比起妖,人更麻煩。蠻奇七有勞龍太子照顧。地公地婆、玉子兒,你們隨我來。”

龍太子轉身叫住凈玉玦,急問:“你要去何處?”

“除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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