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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於君前不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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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於君前不識君

小蛇妖高舉點心入院中,便聞其旁少年少女歡鬧聲,皆道是再拿一塊無人知曉,不礙事的。裳羽且見得,憂心糕點遭小妖們搶光所剩無幾,便立即蓮步輕踏從引以背後端走盤子,這廂徑直奉於茶棚上。小妖們緊隨其後追來,想在盤子落定前拿一塊走,怎料尚未伸出手便叫仙君識破,冷眉斜眸睇來。他們個個心裏發了怵,當即排排乖巧立於棚前,不敢再僭越。幾位少東家瞧見,不免哄堂而笑。

便聞那仙君道:“說吧,一人偷食了幾塊?”

小兔妖最老實,答道:“引以偷食了兩塊,蠻奇七三塊,輕彩一塊,柳之一塊,臨香兩塊。”

仙君此時已然收回視線,半分未瞧他幾妖,又問:“你呢?”

小兔妖昂首大聲道:“一塊未食得。”

旁的小妖紛紛大怒,便聽蛇妖引以道:“雲染你出賣我們!”

兔妖雲染眨兩下眼,甚是無辜:“公子不讓偷食,你們偏不聽,眼下倒又怕公子怪罪。”

柳之不滿他此言,冷臉道:“便因你未搶到,若是搶到了又豈會一塊未食。”

掰著指頭算來數量,臨香最是憤憤不平,叉腰瞪著蠻奇七,喝道:“蠻奇七,你竟是偷吃了三塊!”

見事已敗露,蠻奇七便大膽舔起手指來,一副既已入腹又奈我何的態度:“若不是裳羽多事,我還能再吃一塊。”

遂又引來臨香大聲怒斥他。

但見那輕彩掩面哈欠,無意爭論。前幾日問仙君拿來銅子兒買的蜜露還剩許多,不過幾塊糕點,少吃了也無妨。

張侖錦忽然開懷大笑,嚇得臨香一激靈,當即止身轉頭看來。張侖錦拿眼掃過小妖幾只,仍是笑意未泯:“莫公子身邊倒都是有趣之人。”

凈玉玦知道不用仙法罰不了這些小妖們,便揮揮衣袖打發他們退下,重重嘆息一聲:“都是些沒規沒矩東西。白開心,茶煮好了麽?”

玉子兒正傷心,盯著桌上糕點滿面憂愁便未聽得仙君問話。其旁許懷君見得,於心不忍,遂拿起一塊遞給他,溫和笑道:“你家公子問你話,倒慣惦記這糕點了。”

玉子兒大喜,正欲接過,聽得仙君一聲咳遂又收回手,委屈看過去:“公子,我也想食。”

凈玉玦不甚耐煩,擺擺手道:“吃完給幾位少東家斟茶。”

“是!”遂歡喜於許少東家手裏接過,兩口塞進嘴。

幾位少東家便等茶喝。

“對了。”馮漱已問,“亭涵,你將才叫莫公子為凈玉玦是為何?”

本已是被小妖送糕點來打斷之事,凈玉玦亦是不願再多提及免得露馬腳,哪知馮漱已竟又舊話重提,叫他當下心中一驚,悄然擡眼看向戚亭涵。

戚亭涵正暗自打量凈玉玦,未料他竟忽然擡眸睇來,當下便是一怔,遂匆匆由他面容上收回目光,默然片刻才道:“許是我認錯了。”世間之大,聲音相似之人又豈會沒有。

豈料張侖錦也問:“凈玉玦是何人?聽著可不想尋常人家的名字。”

戚亭涵端起茶呷一口,低聲道:“我也不知,只是於夢中見過。”

張侖錦聽得,噗嗤便笑了,起身行至戚亭涵身旁攬起他的肩,意味深長笑道:“亭涵啊,這夢中之人呢,且分兩者。一者乃無關緊要之人,再一者麽,便是你的暖床之人。”

此番最先琢磨過意思來,許懷君當即罵他:“張侖錦,問春閣之事才過去幾日,你便又不行好了!若是你沒擅作主張灌醉亭涵,豐年也不會——”急話出口,於半收回,卻也遲矣。

竹馬之名脫口而出,聽得四人皆是默口垂首,眉目間全是痛心之情。凈玉玦不好多話,兀自垂目端了茶杯徐徐自飲。戚亭涵又悄然擡眼見他,亦是不動聲色。他低眉看得杯盞入神,遂也未有察覺。

“莫公子可會下棋?”

聽得戚亭涵突然這般問,凈玉玦這才擡頭看他,心道這小子竟還試探起來了,便笑答:“略懂皮毛。”

“陪我下一局。”

“實在不巧,莫家家中未備棋具,只得改日再陪戚公子下了。”

此番推脫叫戚亭涵面有些許不悅,這廂被許懷君瞧了,便笑問他:“以前先生教棋時,你可沒幾回便不來了。今日怎會起了這般興致?”

若非聽得莫須有的聲音與夢中多日陪伴的仙君相似,想來他也未必會憶起那局未下完的棋。戚亭涵端杯故作飲茶,實則踟躕半天,方才淡然道:“只是忽然想起我被囚牢中時曾於夢中與人下過一盤棋,尚未分出勝負便已醒來。倒也不是非下完不可。”

心中早已猜到戚亭涵心思,凈玉玦捏袖不慌不忙往戚亭涵杯中添了茶水,笑道:“來日我備好棋具時,定與戚公子下一局。”

“我們四人之中當屬侖錦下得最妙。”馮漱已道,“亭涵那幾手,實在見不得人。”

戚亭涵剛端茶至嘴邊,一聽,竟是臉微微紅了。他故作鎮定喝下茶,擡眼瞥向院中只當是沒聽見。凈玉玦見他這模樣,低頭忍了許久方才終於將笑意忍下。昔日於牢中相處時,仗著戚亭涵凡胎肉眼看不清他模樣,他可沒少偷偷取笑過。

受得誇獎,張侖錦正得意,便聽許懷君道:“這人也只有會下棋這點本事了。”

“你此話可不對。”張侖錦當下正身反駁,“我的本事但凡見識過的姑娘無不稱好,你去打聽打聽便知。”

聽他又說起混帳話,許懷君當即生怒訓罵兩句要揍。張侖錦本就是故意要惹他早已預見如此,便在巴掌落下時迅速起身跑出茶棚,舒展過身子信步至院中,與土地公打了招呼賞起花來,期間閑聊幾句。

浣寧山於旁人眼中不過是枯葉枯枝落滿地,遍野雜草生,從未叫人覺得鐘靈毓秀過。可這宅子卻是格外不同,且不論目之所及盡是迤邐單論入門後沁人心脾的空氣,便叫人心生怡悅了。張侖錦則是如此興致大好,轉頭去叫許懷君:“這可當真是個好地方。懷君你來瞧,小渠裏有魚。”

許懷君還惱他,起身前去亦是先揍一拳方才道:“整日吊兒郎當不成體統,綢緞莊怕是要毀於你手了。”

揉了揉挨揍的地方,張昆侖仍是嬉笑道:“便是要毀,也得等到你三人成親,做過禮服後才毀,懷君且放心。”言於此,他又思及戚亭涵已有婚約,遂朝茶棚大聲道來,“對了亭涵,昨日你娘來過綢緞莊問料子,說要給你準備成親的禮服了。吉日已經定下了?”

戚亭涵漠然回答:“嗯,八月迎親。”

馮漱已聽得,面有驚訝,尋思著一直拿不定賀禮的主意便尚未準備,眼下若是再不抓緊去辦許是要耽擱了,遂呢喃道:“便是三月後了。”

戚亭涵對自己的親事並未過於上心,倒不如說從未上過心。親事乃爹與隔壁城主定下的,即未過問過他的意思,也未過問過城主千金的意思。說來,彼此也只是為了從對方手中獲得利己的好處罷了。

許懷君隔了花圃問來:“是找人算過?”

戚亭涵喝口茶:“許是吧。”他杯盞剛放下,便見凈玉玦來添,於是又道了謝。

張侖錦於院中笑道:“要成親了,怎不見你有半點高興?娶了少夫人,美事可在後頭呢,屆時許是要請莫公子調配幾服補藥,以免身子吃不消。”

遂又挨了許懷君一記重拳:“我看你便是補藥吃多壞了腦子!”

張侖錦不怒,哈哈大笑幾聲。

壺中茶水已見底,凈玉玦又叫得玉子兒燒一壺。馮漱已見這煮茶的書童,念起滿園香的白開水,踟躕半天開了口:“莫公子讓白丫頭上滿園香抵債,打算讓她抵到何時?”

仙家哪知凡人有情,以為馮漱已遭玉銀兒迫害,這廂告狀來,讓他趕緊收回去,便問道:“可是白開水做錯事惹馮少東家不痛快了?”

“白丫頭伶俐,做事也勤快。”馮漱已低頭沈吟片刻,咬牙下定決心又擡頭來道,“我想替她贖身。”

“馮少東家若是滿意,便讓她在滿園香多歷練幾番,我不著急要回來。”

拿不準凈玉玦是不願放人還是別有他意,馮漱已索性直白道來:“我中意那丫頭,想一直留在身邊。”話至一半時,那少東家便紅了臉,俊朗面容上赫然暈開緋色,“便不打算還給莫公子了。”

瞧得少東家羞紅臉,凈玉玦卻不知他何故如此,便道:“馮少東家瞧得上,是白開水的福氣,便讓她留在少東家身邊我也放心。”

馮漱已喜上眉梢:“當真?!”

“自無假話。”

起初將玉銀兒安插在馮漱已身邊,除了抵債之意,凈玉玦還有別的打算,如今馮漱已主動提起要留下她,自然正中凈玉玦下懷。少費心思之事又如何有不答應的道理。

“改日我便命人送贖金來。”馮漱已掩不住笑,喝兩口茶亦是難以平覆,索性起身步入院中,借由賞花觀魚去了。

許懷君回頭見他面有欣喜色,問道:“難得見你這般高興,怎了?”

馮漱已抿嘴笑了許久也未答得半句。張侖錦湊上前來,仔細端詳半天,恍然大悟對許懷君說道:“漱已這是有心上人了。”

許懷君略有驚訝:“此言當真?!快說說是哪家姑娘?”

於那三人處收回目光,凈玉玦捏袖拿了茶壺來,晃眼瞥見戚亭涵定睛正看自己,便先替他斟滿才又為自己倒上。茶下兩杯壺見空,再難出半盞。玉子兒從仙君手中接過,不待仙君吩咐便去舀了水來放上爐子。

茶杯已滿,戚亭涵卻未動,仍舊端量凈玉玦面容,心道是此人聲音愈聽愈像那夢裏仙人,便連姿態亦有幾分神似了。只恨不能見得仙君真容,此時才叫他百般揣度,竟拿起初識之人相比較,妄求尋得半分那仙君的身影。世上又哪有神仙呢,不過是他在牢中煎熬,由那畫像上尋求的半點慰籍罷了。

凈玉玦叫他瞧得渾身難受,遂放下茶杯迎上目光笑問:“我臉上有東西?”

戚亭涵終於垂下目光,平淡問道:“莫公子信鬼神之說麽?”

“戚公子不信?”

“原本不信,但近日來又想信。你說,倘若世間當真有神仙,他此時也見得你我麽?”

凈玉玦不禁笑了,心道是何止見得,此時不正與你閑聊麽。此話自然講不得,他不答又問:“戚公子是想尋求神仙庇護?”

“我曾於夢中受一位仙家照拂,便想,若那不是夢便好了。”戚亭涵不覺道來心中所念,許是因為眼前的公子真叫他當作夢裏仙君,便身不由已話自出了,“若不是夢,便還能再見一面。”

“戚公子是有事要求那位神仙?”

此言問得戚亭涵楞了神,擡頭怔怔見得他面龐,爾後才道:“我只是……想見他。”

座下玉子兒聽了,回頭瞧著自家仙君欲言又止,遭仙君移眸瞥來方才回過頭去未言半句。那小龍子夢裏見的仙君,可不就正在他面前麽,相見不相識,倒是可惜了。

凈玉玦豈會不知玉子兒回頭瞧得這眼的含義,暗自嘆口氣,心道是入夜後再抽神去見戚亭涵。

便聽他道:“求神不過講究心誠則靈,戚公子若誠心,必然還能再相見。”

“希望如此。”不知何故,凈玉玦這番話竟叫他覺得當真還能再見那仙君一面。

茶棚裏糕點還剩下許多,小妖們遙遙見了,心癢難耐,卻又忌憚凡人在場,若惹了仙君不高興回頭又叫仙籠鎖住動彈不得,便聚於梧桐樹下踮腳望來,盼著餘下點心再無人食得。便巧,那聽得凈玉玦寬慰心中舒暢許多的戚亭涵飲下一口熱茶,伸手拿起糕點入了嘴。小妖們提心吊膽,數著盤中數量,不忍再見少。

還數那蠻奇七天不怕,大搖大擺上茶棚來,道:“仙君,這糕點你們若不食,我便端走了。”

仙君二字落了音,玉子兒心中正焦急此話被小龍子聽去識破凈玉玦身份,便聞身後木桌遭人磕碰,好一聲巨響。他驚嚇轉頭看,便見了戚亭涵已起身,面有震悚,盯著自家仙君絲毫不放。

戚亭涵擡手指著蠻奇七問:“他為何要稱你為仙君?”

上回便已對馮漱已解釋過,凈玉玦這廂半點不慌亂,泰然扶起撞到的杯盞,差了玉子兒快收拾,方才不緊不慢笑道:“我住山上,又曾幫人治過病。那人病愈後多有感激,便這般喚我。我院中這些下人們聽見,學了去,為討我歡心便會這般稱呼。戚公子何故驚訝?”見戚亭涵怔然未動作,他便哈哈笑來,又道,“莫非戚公子以為我真是神仙?那我又何苦住在這山中呢。”

“仙君——”蠻奇七剛又喚了,便遭凈玉玦笑面看來。

“蠻奇七,你若再亂叫,遭戚公子笑話,回頭我可要好好罰你了。”

蠻奇七見得仙君不怒自威的笑,身上又被仙氣壓來,心裏總是慌了,打個寒顫端上糕點匆匆溜走。

“我想見的仙君名叫凈玉玦。”戚亭涵雙手垂於兩側,不禁花去十分力氣攥緊拳,總算艱難開了口,問,“是你麽?”

凈玉玦仰面看他,笑答:“自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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