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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亡魂何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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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亡魂何作祟

日未起,天尚見晦時,便有樵夫上山來。尋常時候他都朝熟悉的地方走,今日卻不知怎地,入山不久竟起了大霧,左右不辯方向,不過稍轉幾圈,便迷了路。但見他剛坐下,欲等濃霧散去再行路,前方一處的霧卻是退下許多,與四周皆不相同。常年來回浣寧山,他向來敬鬼神,便尋思或有奇遇,遂匆匆起身,往那山霧退去的地方走。

約莫走了半個多時辰,山霧終化去。他四下打量此地,驚覺從未來過,等了半晌不見諸事發生,又尋思起如何下山。正當他過密林,遙望參天樹頂,嘆此地寶貴,夠伐一生柴時,腳下忽然磕絆一下,叫他朝前滾了幾圈。他瞧見冒出地面的樹根,嘴裏罵咧幾句,起身去尋手滑扔飛的斧頭。斧頭重,遂未飛得太遠,他兩步走過去,彎腰去撿,便正與死去的萬鴇姐兒四目相對。

“啊————!”

樵夫被嚇得驚叫,連滾帶爬下了山。

此事說來怪哉,樵夫砍柴二十餘年,從未遇此大霧,後跟人道起,皆言是那萬鴇姐兒死不瞑目,找人伸冤來了。

無人知是領命的土地公作祟。

且說樵夫下山說與旁人聽。旁人聽得,論起問春閣前後死兩人,當中必然有鬼,遂自發成隊又向山中來。幸而樵夫識得路,未繞彎子,徑直找到遇害的萬鴇姐兒,與眾人一同擡至城主府門外。

問春閣的姑娘們知道鴇姐兒遇害,傾巢出來,跪在屍首旁掩面哭得傷心欲絕。城中閑事者聞此消息,挺身而出幫其討要說法,便是城主府門都快叫他們拍爛了。鬧事之人愈來愈多,又驚動幾位交好的少東家。少東家們紛紛趕來,想要問個清楚,匹夫們吵鬧不停,七嘴八舌說得亂,一句整話都沒有。許少東家脾氣急,耐心不得,便是已有了要發火的苗頭。

便聽他高聲道:“你們誰人作主將萬鴇姐兒擡至此地的?”

擡人那幾位好漢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樵夫上得前來道:“荒郊野外死了人,不擡來城主府,難不成擡回自己家裏。”

“你說荒郊野外?”邢少東家面有驚色,惶恐道,“好端端的,這萬鴇姐兒去那裏作甚?”

幾位少東家裏頭只有馮少東家未開口,皺眉盯著邢少東家,心裏很不是滋味。派去查萬鴇姐兒的護院尚無任何音訊,只怕也是兇多吉少。馮少東家自然是懷疑到邢少東家,但手頭無證據,單憑那匕首恐是難以令人信服。愈看邢少東家裝模作樣,他便愈是痛心,最後索性閉眼轉向旁邊。

門前匹夫鬧得,又論不出結果來,最後竟是全都歸到城主頭上。

有一男子道:“前幾日我聽萬鴇姐兒提過,有人願出白銀一千兩來了事。要論絡澤城中誰有如此大手筆,想來只有戚城主了。”

“我也曾有耳聞。秋津姑娘剛被殺時,萬鴇姐兒日日來鬧,可前幾日卻突然沒了動靜,想必是與戚城主私下談好了價錢。”

“可若如你所言,怎地這萬鴇姐兒還會遇害?”

眾人便又論起。但聞有人道:“許是萬鴇姐兒出爾反爾,獅子大開口漲了價錢,這才招來殺身之禍。”

“有理有理,鴇姐兒做出此等事便也不令人意外。”

“這般說來,當真是城主派人殺了萬鴇姐兒?”

“定是這般了。”

“誰定的?”張少東家聽得,耐不下火氣,撇開邢少東家拉勸的手,怒道,“城主要殺萬鴇姐兒還需如此大費周章?!還會讓你們發現屍首?簡直笑話!”

“可城主確實有殺萬鴇姐兒的理由。即便不是戚城主親自動的手,許是另外兩位公子呢,戚三公子那脾氣,一氣之下殺了萬鴇姐兒,也實屬可行。”

許少東家聞言也動了怒,喝道:“你們一個個倒還誣蔑起亭常來了?!亭常才不過十四的年歲,能讓萬鴇姐兒跟他去荒山野嶺?!”

“侖錦、懷君,莫要與他們置氣。”邢少東家上前將他二位攔下,勸道,“不論城主府何故要殺萬鴇姐兒,查明真相前便都不過是猜測,誰說都不作數的。”

此言馮少東家聽得,冷下臉來,道:“豐年,聽你此話意思,是認定萬鴇姐兒便是城主府的人殺的了?”

邢少東家一楞,未料向來和氣的馮漱已竟會冷臉道破他話裏玄機,當下賠起笑臉,道:“瞧我,竟也被眼下情形弄昏頭,詞不達意說了錯話。漱已莫氣莫怪。”

張少東家心思淺,哪知當中曲折,便拍拍邢少東家肩,寬慰他道:“你也不過是擔心亭涵。”

另外兩位少東家想來未曾懷疑過,未免引來爭吵將事情弄得麻煩,馮少東家不好再多言其他,至屍首旁,問哭泣的姑娘們道:“前兩日,可有什麽人去找過鴇姐兒?”

姑娘們以手巾遮面,也不知哭得真情還是假意。但見一姑娘擡頭來,抽泣道:“有個小娃子給鴇姐兒送過書函來,翌日,鴇姐兒便喬裝打扮出門去了。”她言罷,指著萬鴇姐兒屍首又道,“這身衣裳是夥房洗碗嬤嬤們穿的,鴇姐兒從不會這樣打扮的。”

馮少東家斜目睇一眼,又問:“函上內容你可知道?”

姑娘點點頭,道:“我悄悄看了。是有人約鴇姐兒於浣寧山中見面,稱一千兩白銀已備好,要她帶上物什前去赴約。”

“書函呢?”

“被鴇姐兒燒了。”

先前聽姑娘說出有關書函一事時,邢少東家臉色劇變,這回聽得書函已燒毀,神情立刻松緩下來,竟不覺暗勾唇角,悄然笑了,心裏尋思道:昨日雖被那多管閑事之徒逃掉,不過以那傷勢看來,便是神仙在世也難救,倘若他當真命大得以逃過一死,再現身時也不過大局已定,亦再難生事。

且又聽問春閣姑娘道:“只是,鴇姐兒看過書函後,卻拿不準函上所言物什為何,便回了一封書函給城主府。”

“城主府?”邢少東家聞言驚疑,忙問道,“鴇姐兒說是要回書函給城主府?”

姑娘抹淚點頭,道:“書函還是我送的呢。只是城主府不開門,我便將書函放於門縫,等他們開門時瞧見了自取。”

姑娘話音未落定,邢少東家便快步走向朱門,上得石階,於門縫間仔細尋找。差遣小娃給鴇姐兒那封書函是他寫的,怎地回書函卻回給了城主府?

馮少東家見他慌亂模樣,從懷中取出書函來,道:“豐年要找的書函,在我這裏。”

此書函是他昨日來打掃時尋得,且已拆開瞧過,雖失了大禮,倒也有他的苦衷。然書函上所書之事卻叫他大吃一驚,遂偷偷保管起來怕遭人瞧見。今日但見邢豐年舉動,他便是徹底明白當中所指了。

便又問:“豐年,萬鴇姐兒和秋津姑娘可都是你殺的?”

他話音平淡無起伏,卻是叫聽得之人皆駭愕。尤數那邢少東家,僵在門前半天不動彈,背後已是冷汗如雨,浸透了出來。張、許二位少東家亦是聽得驚詫,雙雙圍至馮少東家身旁,左右不停問。

但聽許少東家問道:“漱已,你說兇手乃豐年?此話可有佐證?”

張少東家於旁,睇一眼邢豐年,也道來:“豐年那膽子,別說殺了人,我瞧他便是連殺雞都不敢。話可不許亂說,就算為了還亭涵清白,也不能這般胡來。”

聽得昔日好友為自己辯解,邢少東家提起衣擺,惶恐下得石階來,至馮少東家面前,慌張道:“漱已,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我、我不過是著急了些,想著書函上所寫內容許是能還亭涵清白的。”

馮少東家定睛看他,片刻後才於人群嘈雜議論聲中開口說道:“將才姑娘提到回書函時,豐年反應奇怪,於是我便猜想,寫書函與鴇姐兒之人,或許並非城主府中人,而是你。”

許少東家著急開口來,道:“漱已,你——”然他話未道出幾分,便遭馮少東家打斷。

“且先聽我把話說完。”但見那少東家擡起手來,制止許懷君後,才繼續道,“倘若書函是出自豐年之手,以一千兩白銀換萬鴇姐兒手中物。究竟何物貴重,竟逼得他甘願一擲千金?想來,許是秋津姑娘遇害時所用兇器。萬鴇姐兒莫非也曾書函與豐年,以此要挾。然如此一來便顯怪也,為何她不找城主府而找上豐年呢。我思來想去便只有一種解釋,那秋津姑娘並非亭涵所殺,而是死於邢豐年之手。”

邢少東家面上雖再也藏不住慌張,卻也仍在盡力解釋,道:“我從未收到過問春閣的書函,這當中必是有所誤會。侖錦、懷君,你們幫我勸勸漱已,他可實在是冤枉我了。”

質疑之人尚且不止二位少東家,便是連周遭好事者也出言語,道:“馮少東家,你這說法未免牽強附會了些,且皆為你的猜測。若真如你所言,也得拿出證據來才是。”

許少東家也來問:“漱已,你可有證據?”

馮少東家按住懷中默口不答。他雖從莫公子手裏接下兇器,卻是無法於當下呈出,須得等到適合的時機,否則遇反客為主,他便再也說不清了。

便巧,值口風有變,將讓邢少東家翻過此話時,多日未有動靜的朱門終是迎來一聲響動,於矚目之下緩緩打開。眾人皆不曾料得,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皆有楞,忘出言語。

且見門中數人擡米而出,置於門外石階下,方才退至兩旁。城主與戚三公子隨其後,移步上來,站定於米袋旁。戚三公子見得邢少東家在,面帶慍怒,是恨不得沖上前向其揮拳的神態。

城主伸手攔下戚亭常,環視靜默的眾人後,開口道:“聽亭常道,此半石米乃邢少東家所贈,我在此先謝過少東家好意。”

便知米中藏物一事已敗露,邢少東家強穩心神,上前來作揖,恭謙道:“一點心意罷了,不足為道。”

城主漠然看他,於米袋中掏出一物,解開包裹的巾布,至他跟前遞過去,道:“只是你忘記放在裏頭的物什了,在此物歸原主。”

那巾布裏頭包裹的,便也是帶血的匕首。眾人好奇,紛紛探頭來看,見得真容遂又驚奇議論,猜測此物可是殺害問春閣姑娘的兇器。馮少東家也驚詫,卻與旁人稍有不同,心道莫非是白丫頭將兇器盜走後,萬鴇姐兒又以假物做交換?

邢少東家自然不肯認,故意顫顫巍巍接下仔細端詳了,搖頭道:“這匕首我不識得,也絕非我放入米袋中栽贓,想來是有心人挑撥,城主大人莫要中了小人奸計!”

城主漠然問道:“挑撥你我關系,何利可圖?”

“這……”

此番話便又惹好大的騷亂。人群中有一女子,帶帷冒遮面,趁亂撞向邢少東家,將仙君囑托的物什放入他懷中。邢少東家心念如何開脫,無所察覺,便是連女子過身時那輕笑都未有聽見。

女子過人群,行至拐角處便化翠鳥飛去。另一側墻影下,三人立其中,目視前方吵鬧而不移,直至翠鳥飛來,落於其中一人肩上,那人拿手逗了,方才移步上前,朝幾位熟人走去。

三人從旁繞至前頭,便聞其中一人道:“少東家,恕小的辦事不利,直至此時才回來。”

眾人聞聲,皆是轉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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