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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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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無風不起浪在此刻是一種自然現象。

賀小燕目露驚悚地看著遠處閃爍的警燈,咬牙壓下去心頭的顫栗。

她不得已,豁上性命還要面不改色地佯作柔順,哄騙著何慶偉帶她一起逃離,而不是一棍子敲掉活埋了事。

賀小燕全然不信何慶偉有什麽重情義的憐惜之心,跑路之際還帶著個女人,不過是為了流亡路上添加一塊兒籌碼,以便吃一路。

籌碼也好,只要還能叫得上價,就能賣出活路。

“哥,起浪了,咱們……”

船艇搖晃,被水浪推了一個趔趄,何慶偉用罵聲回覆,咬牙切齒,也不知是罵賀小燕,還是罵攔路的鬼天氣。

燈塔佇立在北方,沿著海天相接的軌跡納了一層微弱的縫線。走這條路偷渡出海,如果外頭沒人接,那便只能在半途中轉,齊興祖那幫走私販子看在錢的份上舍他一條船,只要上島……

何慶偉聽見一聲碰撞的怪聲,夾在波濤與海風之間,分外突兀。他直起腰,推著瑟瑟發抖的賀小燕擋在身前,往甲板上探。

他足夠警惕,鬼魅般細長的影子在艙外閃了一下,何慶偉便立刻縮頭後退。

“你……”浪濤舉起船艇,何慶偉渾身汗毛直立,咽了咽口水,“你是誰?”

“人是你殺的。”對方戴著鴨舌帽,看不清面孔,雙目藏在陰影下。他逼著何慶偉的腳步,走入船艙,“你想害我坐牢。”

“……陳金默?你別過來!”何慶偉靈光一閃,立刻抓緊賀小燕,做出挾持的姿態,仿佛有了黃翠翠這層關系,陳金默會有所收斂。

老默跟賀小燕不熟,也懶得管她:“跟我走。你就地正法,我立功請賞的時候到了。”

這個話聽起來不像是陳金默這個胎教肄業的文化水平能說出來的。何慶偉破口大罵,憑什麽我正法,你立功?!你們夫妻心眼兒忒黑了!

束手就擒?笑話!做夢!老子舍家撇業,眼看著臨門一腳就能黑去海外逍遙,憑什麽回去自首?

“老子不就是走私販毒了嗎?!伸手撈錢的領導多了,要不是上面伸手,老子用得著走這條路?!我……”警笛聲碎在滾滾浪濤之中,隨風逼近。海警剛因程程的案子吃了掛落,此刻行動起來尤其迅速,繞在何慶偉耳邊催命。

落在警察手裏的下場他心知肚明,訊問尚未開始,他已經被預想中的折磨逼瘋了。

陳金默覺得他話好多,以前那幫人都不怎麽說話的,說了他也記不住,無非是“知道我是誰嗎?”“你敢打我!你給我等著!”“好漢饒命!”“默哥我錯了!”和“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的!”一套連招。

與那些無意義的嚎叫音節相比,何慶偉的話有些深奧了,他聽不懂。

何慶偉被老默從船頭逼到了船尾,既不願自首,也不肯赴死。他看了一眼濃黑的水面,臟腑緊縮著,猛地將賀小燕往陳金默的方向推扔過去。

黃翠翠不就是跳海逃出生天的嗎?我怎麽就不能?!

設想中的輕盈脫身並未實現,本應該被拋棄的女人竟然反手拖住了他的衣角,籌碼反咬住莊家的後腿,只要能撐兩秒,也足夠陳金默出手。

賀小燕低估了一個窮途末路者對生存的渴望,手上的鈍力只停了微秒,整個人便被一個強硬的拖抱裹挾,船尾護欄刮割在肋骨上,在她感受到疼痛之前,鼻腔已然沖入一股火辣辣的海水。

老默嫌李青礙事,將他留在岸邊。

李青靜靜地坐在岸邊,瞪著一雙眼睛,朝海風深處看去,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安欣也看不明白。

“曹斌綁在後備箱裏,昏迷了——師父!”陸寒隨口報告,轉頭又招呼著警隊同事將人擡出來,送醫搶救。

安欣觀望了一眼精神狀態尚且穩定的李青,放輕聲音,慢慢走過去。

“陳金默——”他用名字試探了一下,“你們是不是一起來的?”

李青仔細聽著風聲,雙手垂在身側,顧不得淩亂的頭發,忽然迎著撲來的大浪,狂奔而去。

“李青!”

他置若罔聞,附身低頭,朝著浪根紮了一猛子,硬是避開怒濤的痛擊,向水深處而去。

良久,海警逐漸合圍,李青從水中爬出來,拖回一個女人,自己卻已然沒了登回碼頭的力氣。

無線電中粗糲的嗓音在海面上盤旋不散,李青耳鳴未消,只能斷斷續續聽見幾句話:“人質已經獲救……請求支援……”

*

她做夢都希望能修覆一下bug,或者來一次死十贈一的系統升級,給點兒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的buff,免得重傷時半死不活地昏迷在這,不僅耽誤事兒,還怪尷尬的。

黃翠翠盯著微晃的船倉頂篷,情緒穩定。她活動關節,艱難起身,爬下矮塌,咬牙切齒且五官扭曲地往前挪了好幾步,最後摔坐在船主身邊,伸手截停了正在做自由落體運動的茭杯,順手揣進自己兜裏。

高啟盛看見她,目光冷淡,帶著“果然如此”的疲憊。

“你怎麽還不死?”

“真想讓我死,怎麽不趁我昏迷的時候動手呢?”她面色蒼白,頭昏腦脹,轉頭巡視四周,帶著疑問的語氣說出肯定句,“你大哥置辦的嗎,動作好快呀——”

話音還在嘴邊飄著,高啟盛突然暴起,猛地撲來,死死薅住她的衣領。

汗水和血水將棉質襯衫浸泡成一件潮濕粘糊的刑具,不死不休地絞住她的脖子。

“我說……你這樣是勒不死我的。”黃翠翠笑嘻嘻的犯賤,“趙立冬親自將孟鈺的地址交給我,因此我能來的這麽快,你呢?這個地址是誰告訴你的?我猜也是趙立冬,說不定他在發現警方行動之後,便立刻派人把消息捅給了你哥,所以他才能立刻給你安排了這個避難所。趙立冬這麽幹圖什麽?閑著沒事兒拱火看熱鬧?”

“你最好祈禱曹斌還活著,至少你那串走私偷稅的罪銜上只是多加一個故意傷害,而不是蓄意謀殺。”

“高家精打細算,一定能算的清楚,這兩個罪名所付出價碼的差額,是吧?”

光線不足,她看不清高啟盛的目色,想必不太好,否則他也不會幾近崩潰,將那雙緊攥她衣領的手移上去,圈住了黃翠翠的脖頸。

“你急了,你急了,意識到自己被趙立冬的魚餌釣上鉤了,是不是?”

“你,你閉嘴——”高啟盛的十指逐漸收攏,將空氣圈在自己的掌心,這種切斷她生命線的掌控令他升起別樣的奮激,詭異的亢性折磨著他的神經,導致耳邊嗡嗡作響,屏蔽了周圍一切雜音,可偏只有黃翠翠的聲音精準地刺紮他的大腦。

“真是奇怪,小龍趕去撈你,為什麽連我也要帶出來,我當時都昏迷了,你們就不怕浪費時間,迎面撞上警察嗎?”

她的目光側開,看向頭頂供奉的神像,眼底淚幕模糊視線,只能瞧見神祇慈眸善目。泥塑的神像註視著二人,顯然不肯顯靈阻止這場暴行。

神像看得津津有味,高啟盛聽的心煩意亂,十指用力,指甲深陷她的皮膚,刻下數道深淺不一的月牙。

“你給我閉嘴!”

“怕我到警察那邊指證你?那簡單呀,你們直接把我敲死在那,不就行了?”她偏不閉嘴,氧氣逐漸稀薄,嗓音斷續而嘶啞,“可你不殺我,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你……”

“小盛!”

腳步聲重重踏在地板上,脖子上禁錮的力道一松,海腥濃烈的空氣重新由鼻腔淌入肺中,調整好呼吸,才有空看向來人。

“小龍,我人快死了,你知道過來攔了。”

唐小龍打量她幾眼,回道:“你這不還剩一口氣麽。”

他安頓好高啟盛,掏出震動不停的手機,報了個平安:“強哥……誒,小盛他——挺好的,沒啥事兒。”

*

高啟盛還穿著上半夜的西裝,看起來快碎一地了。

黃翠翠半靠在矮櫃上,拽過來唐小龍留下的塑料袋,準備實行“吃光喝光拿光”政策。

高啟盛垂聲伸手:“給我拿一罐啤酒。”

黃翠翠將自己喝剩的半罐啤酒放在他掌心上,等著看他破防扔罐。

高啟盛錯愕地看了她一眼,竟然沒做出任何過激舉動,坦然接受了剩下的半罐。

她好生震撼。

“曹斌當年,以施舍的態度,讓我打掃他的剩飯。”高啟盛說道,“他這麽做是看不起我,你呢?”

“高啟盛,你正常點。”黃翠翠看他這樣,有點害怕,“吃點東西補補腦吧,你有點神志不清了。再說,我哪敢看不起你呢?不都是你們看不起我嗎?”

“你為什麽不生氣?”高啟盛忽然拋出一個聽者落淚聞者傷心的問題,“我剛剛試圖殺你,你為什麽還能坐在我身邊?”

“跟你一個將死之人生氣,犯不著。”黃翠翠道,“看到小龍趕去接你的時候,你就察覺端倪了吧?為了救你,你哥什麽都做得出來,哪怕趙立冬讓他殺安欣李響做投名狀,他也敢上手。你哥這麽憋屈地遭人掣肘,你能忍得了這口氣自己跑路嗎?怎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好歹也是理工科的高材生,接受唯物主義科學教育的人跪在這裏搞封建主義玄學,愛因斯坦知道嗎?”

黃翠翠冷靜地嚼著火腿腸,嘆氣:“好嘛,我這一年白幹。”

沒關系的,一番操作反而讓高啟盛提前斷氣,怎麽不算點亮成就呢?

成就名稱就叫“吃不上的兩碗豬腳面”吧。

“好啦,說說吧,把我一起帶過來,是想幹什麽?”黃翠翠說道,“我文化不高,但是幫你記錄一下臨終遺言還是可以的。”

“老默去靜沽灣找何慶偉了。你就不擔心他嗎?”高啟盛不動聲色,因傷而略顯拙劣的潛行動作看起來鬼鬼祟祟的,他往她身邊斜靠過去一個肩位,“多關心關心你的男人,別總惦記著我的遺言。”

“當前,眼下,在這個時刻中,”她毫無避諱,註視著那張血色交纏的面孔,斑斑青痕的精致皮囊隨著她的語氣僵凝,“比起我男人,我還是更關心你——”

高啟盛幾乎停止了呼吸。

黃翠翠說話大喘氣:“……私藏的手槍。”

他的雙肺被符文一般緊密纏繞的私緒釋放,恢覆了正常的舒張,為接下來的動作充足了後勤力量。

“黃翠翠!”

“你看你,又急。”

黃翠翠壓根就沒打算跟高啟盛嘴炮往來,撐著傷口撕裂的痛苦從地上彈起來,伸手抓下神像,從基臺後方奪下一個幾乎與手掌等大的防水油紙包。

“一個小小的建議,”她繞開高啟盛那雙如出籠毒蟒一般糾纏而來的四肢,借著剛才那幾口狼吞虎咽的食物補充,還有力氣嘴賤兩句,“以後不要穿西裝打架,伸展不開。”

唐小龍被船艙內的響動吸引過去,無需調用思考的神經元,他都明白是黃翠翠在作妖。他彎腰跨腿沖入船內,只看見一個高速移動的影子朝著船尾飛去,撐臂擡腿,擰腰一折便跨越鋼鐵圍欄,絲滑入水,在平靜粘稠的水面上推出一片潮氣翻湧的漣漪。

唐小龍拖回想要跳船追人的暴怒款高啟盛,沈著嗓子道:“水下太亂,別下去!”

手電筒射出的白光灑在波紋上,水浪輕輕頂著船尾上下起伏,高啟盛趴在欄桿上,凝神盯著水面,黏聚成泡沫的血水隨波推散,他不是很確定地問了一句:“人死了,為什麽不浮上來?”

*

原因有二,要麽是人沒死,要麽是屍體被拖走了。

黃翠翠的情況屬於二者結合,人沒死,並且把屍體拖走了。

眾所周知,自殺容易,拋屍難。但是難不倒她,她動作訓練有素,無他,唯手熟爾。

多事之夜不耽誤她的腳程,潛行回城時,甚至還能趕上晨曦的第一縷陽光,帶著瑤瑤去醫院打最後一療程的吊瓶。

然後以飽滿的精神狀態迎接高啟強的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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