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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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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茶汽氤氳,把她的視線模糊成霧茫茫一片,她極力掙紮,妄圖撥雲散霧,抓住思海中縹緲的一根線頭。

從莽村離開,那位秦處長的聲音就一直繞在耳尖心頭,纏得她如坐針氈,心口發慌。

好熟悉的聲音,她確定自己一定在哪裏聽過這種獨特的聲線。

她將秦謹的那句話反覆回放,在心底一遍遍重聽。

“黃翠翠?是哪個部門的同志?”

寥寥數字規整地排列成行,又左右橫跳打亂了順序,於是在電光火石的剎那,一組深壓在記憶中的問話滲過皮肉,重新浮上皮層,將她的汗毛根根拽起來。

“你好,這裏是□□辦公室——您要舉報嗎?請問是要舉報哪個部門——”

“好的,請問您貴姓?”

“黃翠翠是嗎?”

“黃翠翠同志,請稍等。”

她渾身仿佛澆築了滾燙的鐵水,整個人僵在了位置上,從足趾到發尖都異常燥熱起來,心中的火苗熾烈攀爬而上,直達天靈蓋。

她激動到整個人無意識地抖了一下。

原來六年前,黃翠翠被徐江毆打致死的那個晚上,將電話轉接給王秘書的人,便是今日的秦副處長,如此說,那麽在原劇中,將投入□□辦的那支錄音筆交給王秘書的,也該是她?

“黃小姐?你還好嗎?”

她回過神來,眼皮下遞來一只盛滿茶香的紫砂杯,扶杯的那只手修長白皙,做了漂亮的美甲,食指上卻戴了一只精巧的翠目豹頭女戒。

“程總今天請我喝茶,是有什麽話吧?”

“找你就是有事用你嗎?難道你每次和小陳總見面,也只談公事?”程程正了正風衣領子,目光下落,放在了她接過去的茶杯上,“大紅袍,黃小姐品評。”

黃翠翠抿了小半口,熱淚盈眶地咬著上唇。

“怎麽樣?”

“嗯……”她哼唧了一聲,“好……”

程程見她出言讚賞,自認得一品味相當志同道合之人,於是笑道:“你要是喜歡這個味道,我讓秘書給你帶兩包,至於茶具——”

茶藝科普到一半,就聽見黃翠翠補完了第二個字。

“……燙。”

程程一瞬間想到了諸如牛嚼牡丹和山豬吃不來細糠之類的詞語。

略過社交環節,直接進主題吧。

“莽村那個意外墜樓致死的案子,”程程瞄了她一眼,希望能從她的微表情中看出什麽來,“李有田父子打的是一箭雙雕的主意,雖是心狠了些,但效果不錯。”

李順跳下腳手架時,本能地揮手抓握,拉住安全綠網做了個緩沖,因此摔落後並未當場死亡,搶救成功後從ICU轉六樓特護的這一段路,被李宏偉拉著李青當場逮個正著,當著眾人的面,李宏偉充分發揮了語言藝術細胞,明言高義,其下暗藏歹毒。

這事也算巧得發邪,李順頭上戴著安全帽,腦部受傷,卻也不算致命那般嚴重,轉入特護前難得清醒了一小會兒,就在朦朧之中聽見兒子委屈憤怒的哭嚎。

老頭子的臟腑窩成一團,進退兩悔。早知如此就不該答應那些人的引誘,自己苦了一輩子,臨老只牽掛這麽一個傻兒子,要是能給他留一筆錢,再有個安身之所,自己死也值當。

李順躺在病床上,聽著周遭混雜,罵了自己千萬遍的老不死,昏頭昏腦,被天降餡餅砸暈了頭,這種事都敢應!

應就應了,偏偏又下不了決心去死個幹凈利索,戴著安全帽還抓網,結果落得這個下場,這醫藥費……這醫藥費可怎麽得了……

李順忍受著腹腔破碎肝臟帶來的劇痛,他的身體動彈不得,腦子卻依舊活躍。

還是死了輕松,他如此想著,於是從墜落那一刻順應求生本能的身體機理,順從了大腦下達的最後指令。

還是死了好,高總那樣的人,不會言而無信,他從指縫裏漏下一點點,就夠兒子安穩一生了。

李順不敢多要,一點點就好,哪怕一點點。

他不敢料想高啟強翻臉不認人這種可能,事情到了這一步,只有相信高啟強,他才能死的安心。

為生計提心吊膽備受折辱了一輩子,臨死,總要求個心安了。

*

“李主任打定了主意,要把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不過泰叔……”程程不情願地笑了一聲,“還是想保他。”

黃翠翠一臉提防:“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黃小姐這麽聊天,就沒意思了,我在裏面的時候常收到你送的小玩意,我都收著呢。”程程先憶往昔,再談當下,“你的觀點我雖不讚同,但有些話,到底是個理,你說的,我聽了。”

她擺出和自己目標一致的持正清心之態,哄得建工集團那些中低級管理層心悅誠服,旗幟搖擺。

至於人老成精的高層和大股東們,她選擇放養,大魚入海看似海闊憑魚躍,實則一網下去,先被撈起來燉了的,就是他們。

程程在那裏落實農村包圍城市計劃,步步蠶食,帶著一群人嗡嗡嗡,仿佛指使一群蒼蠅在高啟強頭頂飛來飛去。

蠻好的,但就怕高啟強被搞煩了,一把電蚊拍揮下來。

“建工集團所謂的民主表決不過是個紙糊的殼子,到頭來不還是陳泰為領軍作靈魂麽?”

程程新倒了一杯茶,顧左右而言其他:“董事長到底是董事長,怎麽說也是臨江省的優秀企業家,貢獻不可謂不大,老爺子自己也得意那些榮譽,辦公室的錦旗輪季換。”

這番話底下有一層含義,陳泰有官方背書,有目前強不可催的後臺;這層含義底下還有一層含義,程程在沒有強力後臺和壓倒性優勢前,不會直接去反泰叔。

黃翠翠登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高啟強奪位是什麽時候來著?你程程不會要去靠趙立冬吧?!

*

程程與趙立冬之間目前暫無關系,所有的猜想不過是她做了個風險預測,都是未知數。

但她黃翠翠和趙立冬之間的關系,是實打實的,並且會繼續打實下去。

她左手掛了賀小燕報信的電話,還沒想明白高啟盛為什麽把上一個劇情線打醬油的曹斌翻騰出來,請人家去白金瀚見大客戶,右手就來了陌生的號碼。

她接完,感覺天地變色,這個世界有了一種五雷轟頂的美感。

前腳言辭鑿鑿一定準時赴約,後腳就把約定的時間拋之腦後,踩著油門一腳開了出去,別人開車是代步,她開車是代創。

京海市局的刑偵隊長李響開著白色捷達,心中不免五味雜陳,王秘書親自來請,這一遭無論如何是躲不過的,趙立冬不敢光明正大地再和市局中人有私人接觸,因此見面選址是在人跡罕至的江邊大堤,平靜的江河亙古不變,已不知見證了多少京海高層的蠅營狗茍。

李響目色餘光瞥見後視鏡中追趕上來的黑色轎車,只瞄了一眼便瞥開目光,並未過多註意,只是腳下給了一點慢剎,減速讓路。

顯然,後車沒他那麽有公德心,兩分鐘之內別了他四次。

李響心中怨火橫生,眉間生了溝壑縱橫的紋路,恰巧手機作響,只能壓下怒氣,接起電話。

一個熟悉的女聲隔空傳來,她直呼大名。

“李響,你靠邊停車!”

李響:咱倆誰是警察?!

有些事看起來荒謬異常,但只要發現罪魁禍首是黃翠翠,也是可以理解的。

話是這麽說,即將直面濁潭的青松依舊憋了一股悶氣。

本該對別人放的狠話,現在修了修詞句,送給了她。

“我是刑警隊長,你敢別我的車,我馬上讓你——”

話沒說完,捷達公務的左屁股被黑色轎車擦邊碰了一下。

穩如泰山的李響徹底火了,拉下車窗怒吼一聲:“黃翠翠!你別太放肆了!”

她驅車上前,借著路旁未修整好的土坡,一個斜進,將對方的車頭逼入死角,她大搖大擺地下車,鉆到捷達駕駛門旁邊。

“李隊長,咱倆下車說吧。”

李響把車窗框子拍得咣咣響:“你把車堵在這裏,我下得了車嗎!?黃翠翠,你這是襲警!”

她單手撐著車頂,低頭俯身:“我要不在這裏攔著你,待會兒襲警的就不是我了。是趙立冬叫你來這兒的嗎?”

縱然二人在各種事上有諸多觀念不合,但涉及趙立冬集團,他仍舊選擇與她統一戰線。

“安警官勸我放下這件事,不要亂搞,平平安安的生活,但是你看,”她將手機屏幕送到李響眼前,說道,“王秘書的備用號碼,剛才直接打到了我這裏,你見完趙立冬,就該輪到我了。”

趙立冬遵循著規範式“請客、斬首、手下當狗”的循序漸進流程,看來這一套玩過很多次了。

“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嘴笨,不會說話,要是過去把領導惹著了,還能活著出來嗎?”她呲著牙,笑得燦爛且詭計多端,“李隊長,要不咱倆一起過去吧,給趙市長一個驚喜!”

李響當即否決,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你再瞎胡鬧,我就把你銬車裏,你可打不過我。”

她為自己的戰鬥力挽尊:“六年前不算,當時是你趁人之危!”

李響到底不肯松口,趙立冬這回一定是要他枉法辦事,這種不可告人的私下交易輕易不會讓第三方在場,知道的太多難免會招致殺身之禍。

雖然趙立冬和黃翠翠之間早就水火不容,但至少還沒下過手,客觀來講,黃翠翠暫時處於安全狀態,自己何必拖她這個有家有室的下水呢?

她知道他的用心,也沒硬犟,從自己的庫存中掏了一只錄音筆給他,以備後手。

錄音筆批發商黃翠翠前去應約時,估計李響那只錄音筆應當沒能用上。

她不記得原劇裏,他第一次和趙立冬私下約見時,現場都有誰,但這次的奧迪公務車十步開外的地方,分別守了王秘書和一名司機。

這跟□□有什麽區別?

兩輛黑色奧迪對峙停靠,她剛一下車,王秘書就先迎了上來。

“黃小姐,領導還是很信任你的,就不搜身了。”高壯的秘書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笑道,“黃小姐不會辜負領導的信任吧?”

她微笑點頭:“當然。”

不會啦——!嘻嘻嘻!

她順著王秘書向後延請的掌尖,向趙立冬的車駕走去。坐在後位的趙立冬透過防窺窗膜,眼神略帶陰鷙偏險,觀察著那個聞名已久的混賬而卑劣的女人。

跟李響一樣,她下意識去拉後排位置的車門,被司機打了個手勢,驅使她坐到副駕駛去。

她沒有立即轉換腳步方向,而是在後門旁停了幾秒,趙立冬的心跳無故加速,指尖有些發涼。

黃翠翠隔著漆黑的車窗,忽然朝車裏笑了一下,擡手將鬢邊的發絲挽到耳後,她已不似年輕姑娘那般青澀純情,舉手投足間卻是風韻動人。

他的腦中忽然蹦出一個想法:也難怪何黎明會著了道。

這個想法在不經意間把全部罪過都推到了黃翠翠的身上,是她的嫵媚外表和盈美身體的過失,是她們太漂亮了,才會引得何黎明犯錯。

這個罪惡的女人最終屈服了,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

趙立冬微微松了口氣,看來是可以談的。

他調出屬於上位者的慈威並施,皮笑肉不笑道:“黃翠翠,久聞大名了。”

她沒說話,趙立冬正疑惑間,猛然察覺到,黃翠翠從上車開始,眼睛就一直盯著駕駛位看。

為保安全,司機小劉下車前沒拔鑰匙。

趙立冬心中驚惶起來,黃翠翠仿佛嗅到了車內惴惴不安的氣味,順著他的情緒,伸手一按,車門車窗“噌嘣”一聲,全部落鎖。

趙立冬打理好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了,他看著驟然轉身,扶著副駕靠背,邁著長腿跨過換擋桿的黃翠翠,不由自主地往右側貼靠。

她雙眸泛著光彩,似乎是帶著笑的,可那盯他的眼神,又似惡鬼的骷眸,她穿著短袖,雙臂伸展,手扶著靠背,肌肉線條在陽光下分明流暢,她絕非厲鬼。

她是下山的猛虎,撲食的兇狼。

這他媽是女人嗎?!趙立冬瞧著翻身越嶺從副駕擠過來的黃翠翠,掌心直冒汗,心頭直冒火。

“領導,在副駕駛跟您的距離太遠了,我覺得不太禮貌,為了近距離聆聽您的教誨,我想,還是到您身邊比較好。”她變了一副奴顏媚骨的姿態,諂媚地靠了過去,“領導有什麽吩咐嗎?領導,下次有什麽事,隨便找個公用電話給我打就行了,讓王秘書用備用號給我打電話,多危險啊,萬一我拿通話記錄作證據呢?您說是不是?”

她追著趙立冬躲身的方向,又進逼一個坐位:“領導,您看我貼心嗎?您看我這麽討好你,行嗎?”

趙立冬退無可退,只能緊貼車門,被她這番出其不意的操作搞得措手不及,嘴上呵呵敷衍笑了兩句,心裏卻是另一番心思。

李響!李隊長!我承認,剛才我說話有點重,是不太好……我現在叫你回來救駕還來得及嗎!!!

“領導,您說句話呀——!”

“呃,我……”

*

“我這不都是為了這份家業嘛,老爹,你這麽說話,可就把我當外人了啊!”陳書婷嗔怨了一句,坐在《易通天地》書法下的陳泰頭戴著漁夫帽,一副閑散養老人的姿態,他的眼角被層層皺紋墜著,幾乎下耷到顴骨上,那雙古井無波的眼中蕩漾著深不可測的笑意,他頓了幾秒,說道:“莽村供奉旺盛,眼下,這神神叨叨的東西被莽村挖出來,就算建委批了繼續開工,那幫工人也不敢再幹了。”

“老爹,您放心,大師算過了,請的木像就是看著猙獰,等這個項目回到咱們手裏,請大師來搞一搞,不僅不會妨礙咱們,還旺建工呢!”

“啊,呵呵。”陳泰抽出雙臂,接下程程遞過來的茶,“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事,還是謹慎些比較好。”

“泥像木胎再兇,還能兇得過一條人命嗎?”程程說罷,沒和陳泰對眼神,反而朝著陳書婷去了,她雙手奉茶,笑道,“多年不見,小陳總依舊才智過人,英姿不凡。”

陳書婷抿唇假笑,接下紫砂杯,嗅了嗅茶香。

“鐵觀音。”程程說道,“知道你今天會來,我可是偷偷從泰叔的庫存裏拿的。”

一句恰到好處的玩笑話,三人一番父慈女孝,陳泰借口午休,結束了本次官邸匯報。

陳書婷先行出門,還未上車,就被程程叫住,她回身迎著金輝,墨鏡邊伏臥的赤目豹飾正閃著極富侵略性的紅光。

一山不容二虎,兩只雌豹相逢,立刻互相低吼著試探起來。

“還沒祝小陳總新婚大喜,現在說是不是晚了點?”

“程總有心,就不晚。我還有事,先走了。”

“小陳總就這麽熱衷於給丈夫平尾巴嗎?當年的白江波是這樣,如今的高啟強也是這樣。”程程近前一步,笑吟吟道,“能讓小陳總從幕布後現身可不容易,只是你站得這麽靠後,拳頭能打到人嗎?”

陳書婷一招太極雲手推了回去:“法治社會,不興打打殺殺了,我得去接曉晨,回見啊程總。”

二人這番話沒避著人,自然為陳泰所知,來報告的親信另外匯報道:“昨日程總請黃女士喝茶,烹的大紅袍。”

陳泰略一思忖,眉間布了一層不悅之色:“大紅袍?”

他喝了一口自己的老陳皮,杯底敲在桌面上,下達指令:“去,把那個誰,黃翠翠請來,找幾個出手果斷,辦事利索的去,別吃了虧。”

*

舊廠街新換了路燈,聊勝於無的燈光後依舊是成片見不得人的陰影,鬼鬼祟祟的角落裏藏著萬家煙火,也藏著汙垢橫流。

她早註意到了身後那只閃轉騰挪的影子,對方是個經驗豐富的專業人士,連著三次甩開了她的反跟蹤,她開始疑惑,對方只是跟蹤嗎,如果不是,那麽要在哪裏下手呢?

她側步一轉,躲在了墻後,準備再嘗試一次,看看這回能否把人按住。

黃翠翠隱藏在墻邊,緊緊貼直磚墻,十餘秒後,她等到了連續數聲異響。

那似乎是被人從身後控制住,掙紮中雙腿用力蹬地,試圖轉身的聲動,她聽到這個聲音,頓時進入備戰狀態。

她藏身於此,沒有輕舉妄動,又是十餘秒的功夫,掙紮聲音漸漸淡去,變成了拖拽的聲音。

她放輕腳步,走出陰影,站到路燈下,四周一片寂靜,只餘蟬鳴燥音。

“媽媽!”瑤瑤從家的方向一路奔來,她在探究聲源和女兒之間選擇了後者,急忙過去,將瑤瑤牽在手裏,護在身前。

“媽媽!你看你看,爸爸今天接我,帶我買的指甲油,金粉色的!好不好看!”瑤瑤嘰喳叫著,“我剛才給爸爸塗了,特別好看,但是我還沒吹幹,他非要急著出來買東西,爸爸真煩,蹭花就不好看了!”

“那你給媽媽塗,走!”

母女兩人踩著路燈餘影與冰輪銀輝,一路回家,在她們身後,慷慨的明月卻吝嗇得很,不肯多看一眼駭然的陰角。

陳金默摘下勞保手套,他的胸膛輕輕起伏,喘了幾口氣,甩了甩發酸的雙臂,等肌肉恢覆了些力氣,才擡手曲指,用指骨頂擦了一下鼻尖細汗。

硬板的指甲上塗著薄厚不均的指甲油,玫瑰色中細細的金粉漫到了指甲外側,粘在皮膚上,他搓了搓手指,重新帶上手套,抓起斷氣男人的胸前衣襟,慢慢隱入彎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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