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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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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第 26 章

時隔多年, 你對那個夏天的唯一印象便是雨。

雨水讓整座城市變成八十年代的灰色油畫,它幻化成鈍挫的刀背,晝夜不歇地磨刮著城市的脊梁, 窗外被打落的樹葉是城市的魚鱗。鹹腥的雨水被深埋入土地, 種出又一輪的腐朽與新生。

你總是整日整夜地倚靠著窗臺,看雨, 又似乎什麽也沒看。潮濕氣息彌漫,衣服變成蘑菇裹滿全身。大雨模糊了時間,你患上了失憶癥,等待著一臺老式電報機,又等著梅爾基亞德斯送來一瓶治療失憶的神奇藥劑。

在雨水沒過高跟鞋跟後, 你母親便不去打牌了。這一次的三人相聚竟奇跡般的和平。你的分數在年級十三, 全省兩百多名,卻與本市文科狀元的分數相等,這讓你父母短暫休戰。可遺憾的是,你不了解他們, 他們也同樣不了解你,隔著臥室的門, 你與他們隔著無數光年。

終於等到天晴,已是八月末,你收拾好行李與錄取通知書。

臨走前你最後看了一眼座機,在整座城市的人都被困在家中的這個夏天,你沒有接到過陳知玉的電話。

哪怕一個。

從高三進入大學,人們獲得的是前所未有的荒唐的自由。

這裏沒有早自習和晚自習,大多數課程也不會點名——這完全符合四川人隨性自然的性格。許多人只好用談戀愛、喝咖啡、打游戲來揮霍無處安放的自由。

你卻是不同的。

金融學專業的課程激不起你絲毫興趣, 微觀經濟學,宏觀經濟學, 政/治經濟學,貨幣金融學,這些詞句對你來說毫無意義。你只上了兩次,摸準了老師的點名規律後,便再也不去上課。你做起這樣的事情來,那麽的得心應手。逃課帶給你腎上腺素的飆升,心底泛起卑劣的、嘲諷的、幸災樂禍的冷笑,你迫不及待地打破過去十二年的學霸人設。

你一開始想去其他專業尋找有趣的課程,可是失敗了。學校裏連專業都是那麽類似——金融學、會計學、審計學、稅務學,這些專業的基礎課程全都一樣,毫無興趣可言。

那一年Justin Bieber featuring 《Despacito》登上billboard榜首,大街小巷都瘋狂地播放,走進學校外的任何一家奶茶店、餐館,都能聽見這首歌。

西班牙語的明快一度讓你癡迷,那段時間你去食堂、去操場,耳機裏總是播放著這首歌。於是你逃了專業課,去蹭了一整個學期外語專業的西班牙語課程。你對語言有著奇妙的天賦,天然就會西語裏的彈舌音。那個學期結束後,你學會了唱despacito,並趁著室友不在宿舍時,用全民k歌拿到了SSS的評分。

唯一尷尬處在於,在男女比例非常失調的學校,又是在男女比例更為失調的外語專業,你是那門西語課上唯一的男生。留洋歸來的女教師知道你是蹭課生,收作業時總是默契地跳過你,也不會點你回答問題,並偶爾對你報以和善的微笑。這讓你充滿輕松與感激。

唯一一門你從頭到尾沒有逃過課的本專業課程,是高數。

一面對高數,你所有的吊兒郎當與輕佻都消失不見。你的手會發顫,在草稿紙上劃出彎彎曲曲的無措線條。你用錄音筆錄下老師的講課內容,在下一次上課前,一遍遍地回放。

它並不難。

可你的心會發顫。

數學。它是高高在上的王,曾判過你死刑。你匍匐在它腳下,恭謹,卑微,顫抖著身體親吻它的芳澤。

除了高數,你對所有課程報之以玩世不恭的冷漠。

多餘出來的大把時間,你全部用來賺錢。

你在一個平臺做中英互譯。你效率高,錯誤少,接單後總能在幾個小時內提交結果。偶爾也撰寫一些英文論文。一開始諸如APA、MLA的文獻引用格式令你頭疼,不得不翻閱大量的英文資料。可熟悉後,你便得心應手。

此外,你加了一個千人大群,靠著在暑假自學而成的編程語言,接一些零碎的編程項目。

靠著這兩項,你賺了許多錢。最多時月入上萬,偶爾不那麽勤快,也能月入小幾千。有時候一筆大的錢到賬,你會查詢成都—北京的機票價格,靜靜地發一會兒呆,關上界面。

進入大學後,通用聊天軟件變成了微信。新註冊的微信裏沒有任何過去的好友,只有班級群和課程群,像一個應酬的軟件。

你的手機號換了新的。你單方面斷了與過去的一切聯系,而這過去裏,包括陳知玉。

他沒有任何方式可以聯系到你。

當然,就算是有,他應該也不會聯系你,你想。

新手機的新通訊錄裏,存著一個沒有名字的手機號,代號為A,因此它頂在通訊錄的最上面。這是陳知玉的手機號,你一次也沒有撥過。

況且,他去北京後一定已經換了手機號,應該是撥不通的。

可你始終沒有刪除。

自食其力讓你的生活變得從容,卻不是沒有代價的。

你整日整夜地泡在教學樓裏搞翻譯、敲代碼,熄燈後又背著電腦去通宵自習室。面對滿屏幕密密麻麻的字母,要保持代碼的邏輯與翻譯的精準,你需要絕對清醒和專註,於是你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

自習室外的自動販賣機差不多認識你了,你每小時去買一杯冰美式,一邊皺眉忍受酸苦一邊疾步回到電腦前,生怕思緒斷裂。全神貫註工作時你感受不到其他,往往等結束後,你才發覺胃痛難忍,而桌上紙杯裏的咖啡殘液已凝固成褐色汙漬。

這時候往往是淩晨三四點,你會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忍痛,忍得滿身冷汗,最終在疲憊和疼痛中迷糊睡去。睡著前你總會下決心不再喝咖啡,可這決心往往不會持續太久,因為天一亮你又開始忙著敲鍵盤。

長此以往,冰咖啡和錯亂的作息時常令你胃痛,後來即使不喝咖啡,也常常胃痛難忍。在連續好幾天吃啥吐啥後,你終於感到事態嚴重。但在醫生或藥店工作人員面前描述身體的不適是你完全無法接受的事情,你只好在網上搜索了幾種胃藥的名字,去藥店買來一一試吃,幸好有兩種藥管用,你便買了許多囤著。

連續喝了半個月白粥,吃了半個月的藥,你終於不胃疼了。

這個時候已臨近期末,一個從來沒人聊天的微信群裏發布了一條公告——“明天下午四點社團聚會。”

你看著群名“黑白雙煞”想了許久,終於記起,這是一個圍棋社。

大一剛開學時,你在去食堂的路上迷了路,誤入搭著許多涼棚的社團招新點。穿得花枝招展的學長學姐們拿著傳單,笑容洋溢地攔下一個又一個同學。

銀鈴般的笑聲中夾雜著溫柔呼喚:

“小學弟,學姐教你彈吉他呀!”

“這腿很適合啊!跟學長學街舞吧!”

“這邊繡團扇,看看呀!”

……

……

你仿佛誤入了盤絲洞,近乎驚慌地躲避,艱難地從幾十條手臂中逃走,擡頭卻看見一個淒淒涼涼的攤位,上面寫著“圍棋社”。

圍棋社沒有傳單,沒有拉新生的社員,只有一個人坐在攤位後面,翹著腿打王者榮耀,桌上擺著一把老年人用的蒲扇。

那位長相樸實敦厚的學長落在你的眼裏,簡直成了救星,你連忙撲到攤位前說:“您好,我想加入圍棋社。”

“把報名表填一下。”他驚奇地擡了一下頭,抖了抖腿,灰藍色的涼拖掉到了地上,“再掃二十塊錢的社團費。”

當天晚上你被拉入了一個名叫“黑白雙煞”的微信群,群裏只有12個人,至今沒人說過話。

第二天下午,你看著沒人說話的群,糾結了半晌,還是選擇了去咖啡館參加這個“社團聚會”。

下午的咖啡館非常安靜,你在角落找到了當初那位面容樸實敦厚的學長。大冬天裏,他腳上依然是那雙灰藍色涼拖鞋。臉盲的你靠著拖鞋認出了他。

“社長,您好。”你走過去坐在他對面,禮貌地和他打招呼。

從群裏的備註你得知他名叫趙甲,與檀香刑中那位陰狠可怖的公爹同名,你想這名字與社長實在是不匹配。

趙甲驚奇地看了你一眼:“居然真的有人來。”

你環顧四周,發現這角落裏只有你們兩人,距離約定的四點只差五分鐘。

你問:“社長,其他人呢?”

趙甲說:“有一個給我發了消息,說他老婆要生了,不能來。”

你:“啊?”

“還有一個說路上堵車,來不了。”

“……啊?”你說,“學校裏怎麽堵車?呃,大學生已經能結婚生孩子了嗎?”

趙甲看著你,突然笑了起來:“好單純的小學弟。”

你:“……?”

“只是不想來的借口嘛,哪能較真,你還真信啊!”趙甲哈哈大笑。

你:“……哦。”

到了四點,果然沒有人來。

趙甲絲毫不在乎,反倒是興致沖沖:“人少正好,我們可以慢慢聊。你叫顧如風對吧,我叫你小顧可以嗎?小顧,喝點什麽?這家店的焦糖美式很不錯。”

你一聽到美式兩個字,條件反射地摸了摸胃部,似乎已經開始痛了。你心有餘悸地搖頭:“抱歉,我不喝咖啡。”

“怎麽了,胃不舒服嗎?”

“沒有。”你說,“但喝了就會不舒服。”

“那我給你點熱牛奶吧。”

“好,謝謝。”

等待飲品端來時,趙甲說:“今天只有你來,我封你為副社長。”

“謝謝。”你說,“但我不會下圍棋啊……”

“簡單得很,我教你。”

“要學圍棋,其實只需要理解‘氣’就行了。”

你驚奇地看著他變戲法似的,從書包裏拿出一張布和兩個盒子。他鋪開布,露出上面印的棋盤,盒子裏是黑白兩色棋子。

趙甲自顧自地拿著棋子往棋盤上擺,摸到棋子的他氣質瞬間變了,腰背挺直,表情肅穆。

服務員端著托盤過來,你輕聲說了句謝謝,接過熱牛奶,又把咖啡往趙甲面前輕輕推了推。

“來,按我剛才告訴你的定義,你來找出黑子的氣。”趙甲一臉嚴肅。

你捧著熱牛奶慢慢喝著,略微思索後用指尖點了幾個位置:“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不錯嘛!你看,就是這麽簡單。”

趙甲突然露出個堪比盤絲洞妖怪的燦爛笑容:“我看你的面相,絕對是有天賦的高手!我這裏有99個經典棋局,99種對局技巧,外帶99個G的講解視頻,不要998,也不要299,只要198,全部打包帶走!”

你呆呆地望著他:“……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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