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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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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第 11 章

歲月翻手繁華,覆手蒼涼。接下來的日子如同電影中的蒙太奇,聲音還未消失,畫面卻已遠去,快得連一絲風也握不住,只剩歲月的跫跫足音在無助仿徨。

多年後的你回看那段時光,像是隔了厚厚的一層磨砂玻璃,看不真切,想不分明。

在那個蟬鳴陣陣的燥熱夏天,你以近乎滿分的成績通過了中考,卻沒有任何一絲的喜悅。

你聲音幹澀地問他:“為什麽?”

陳知玉避開你的目光。這是他第一次不敢與你對視:“對不起,我沒報名自主招生考試,我爸媽說太遠了,幾個月才能回家一次,他們……”

你神情空洞地望著他,那一瞬間所有的字句都失去了意義,你聽不懂他的話語。你只感覺心中的無邊荒原上覆滿了厚厚的白雪,隔絕了所有鮮活情緒。

其實他不用解釋,你早已知道一切。你們的江湖夢碎在那個周六的那家布店,他不願再與你赴一場浪跡天涯的旅行。

亦或者說,他選擇了他的家人、朋友、故鄉、熟知的一切。

而不是你。

你艱難地想擠出個笑,但是失敗了。

他擁抱了你,手掌撫過你的脊背,在你耳邊道:“顧如風,你要向前,一直向前,不要為了任何人停留在原地。”

自主招生考試當天,你坐大巴去了兩百公裏外的那座城市。

你從未見過如此多的人——從天橋望下去全是密密麻麻攢動的人頭,像螞蟻般向前湧去,無數的汽車將道路塞得滿滿當當,此起彼伏的汽笛聲和人聲如KTV裏的360度環繞音效,震耳欲聾。全省各地的學生盈滿了這座城市,卻沒有一個你認識的人。

你報名了三所學校,本來想參加三場考試後再挑選。可學校們為了爭奪生源,紛紛將考試定在了同一天的同一時間,倒是免去了你的奔波。

你選定了你的學校。

南山中學。

你喜歡這個名字。

“決定了?”你父親問。

你點點頭。

他拍了拍你的肩膀:“好好考。”

自走入考場,到考試結束,再到第二天公布考試結果,你一直有種平靜的倦怠。從陳知玉承認失約後,你便像在海底行走,深深的海水隔絕了一切,你聽不見別人,別人也聽不見你。

你坐在花壇邊,看著穿著各異的全省各地家長們不顧形象地往前擠,去看學校張貼出來的考試成績,其中包括你的父親。汗味、香水味、塵土味在空氣中彌漫發酵。

考試成績分為A、B、C三等,每一等又分兩個小等次,學費各不相同。以你的家庭條件,只有考到最上等,才有可能在此就讀。

你慢慢地喝著一瓶礦泉水,人好像分成了兩半,一半希望你考得好,一半希望你考得差。

你父親從人群中擠出來了,他臉上的笑容顯而易見。

你的心重重地沈了下去,鈍鈍地抽痛起來。

“A1。”他說。

他笑得額頭上滿是皺紋:“四萬多個考生,A1只有兩百來個,相當於兩百個人中,才有一個A1。”

在家時沈默寡言、唯唯諾諾的父親,只有面對你優異的成績時,會露出這樣驕傲的笑容。每學期期末開家長會時,他會換上一年只穿兩次的西裝和刷得鋥亮的皮鞋,腰背挺得筆直,在家時從未有過的直。

他太過高興,喝水時露出了一直被遮掩得很好的手,你看見了那個斷面——幾個月前,他用一小截尾指保住了搖搖欲墜的婚姻,從那以後,你再也沒見過他的手。

父親並沒有察覺,繼續興高采烈地嘮叨,告訴你開學要認真學習,考個好大學。他把考個好大學翻來覆去說了許多遍。

於是你感到劇烈的內疚,你是他唯一的驕傲,你卻在渴望考差。

你終於擠出了那個笑容:“好。”

坐大巴回家的路上,你看著窗外的夏天。

在西墜的夕陽下,樹影長長地鋪落,光影斑駁錯落。修剪得宜的綠化帶繞城一周,石榴花、紫薇花、六月雪爭相盛放,它們在拂面的微風裏嬉笑怒罵,好不快活。

你沈默地靠著車窗,眼睛一次次潮漲潮落。涪江的江水灌入你的眼睛,你吞了整條江水的泥沙與苦澀,卻只是微微濡濕了睫毛。

你在姹紫嫣紅中狠狠地詛咒夏天。

傍晚時分大巴到站,你快步走到衛生間,因暈車而劇烈嘔吐起來,眼裏的江水終於決堤。

走出站臺時你最後看了一眼身後,只見柳絮飄揚,花香依舊,笑語迷人。

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

在僅剩的一個月暑假裏,你整日整夜地與陳知玉黏在一起。你不能再像上次一樣矯情地疏遠他,等他來找你和好。你將一走三年,他隨時隨地都能找人填補你給他留下的短暫空虛。你要用盡全力,在他生命中刻下一道你力所能及的最深痕跡。

你在他的空間留言板寫了無數的留言,中二的,深情的,難過的。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s.”

“記住三年後的約定,我們一起考去北京。”

“只是想告訴你,憑咱倆的交情,你他媽可以在我生命中囂張一輩子。”

陳知玉給你打來電話,笑著告訴你:“我媽剛才很高興,她說‘哇,我可以囂張一輩子!’”

你聽出他在逗你開心,於是你用手指纏繞著電話線,跟他一起笑了。

你拉著他去郵局,買了許許多多的郵票,你一半,他一半。新買的暗黃色信封散發著重重的油墨味道,手指一撚便落下細細的紙屑。

“南山有信件收發室。”你告訴他,“你要經常給我寫信。”

陳知玉說:“你也要經常給我寫,你不方便告訴家裏的事情,全部可以告訴我。半個月寫一次怎麽樣?”

你說好。

你們騎著自行車去看電影,昏暗的燈光和巨大的熒幕把時光無限拉長,又似乎把時光永恒定格,讓你短暫地忘記分離。

可就連電影臺詞都在提醒著分離。

“我要用盡我的萬種風情,讓你在將來任何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內心無法安寧……”美艷的女子字字泣血。

你轉頭看向陳知玉,拉了拉他的袖子。他看著你,安靜認真。

你說:“一周寫一次信好不好。”

他的眼睛有些難過:“顧哥。你不要這樣。”

“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也可以讓我做任何事。”他說,“你知道的。你不需要問的。”

你說:“那節體育課,是你先找我說話的。你要對我負責,不能始亂終棄。”

他笑了起來,在黑暗中拽緊了你的手,像怕你冷似的,把你的手攏在掌心,一直到電影結束。

開學前那天,陳知玉和果果去車站送你。

果果的生日願望沒有實現,她沒有和你考同一所高中,而是和陳知玉一樣選擇了本地的一所高中。她中考考得很差,自中考結束後你便沒再見過她,卻在昨晚接到了她的電話,她堅持要來送你。

她應該是偷偷哭過了,眼睛通紅通紅。她說:“顧如風,等我過了心裏這道坎兒,等我覺得自己不再自卑,我會站到你的面前。”

你說好。

她和你擁抱,頭發上有薰衣草的芳香。你感覺脖子濡濕了,於是耐心地等那處的淚痕幹涸,才輕輕地推開她。

“好好學習。”你對她說。

她揉了揉眼睛,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三年了,你個鋼鐵直男,能不能換一句話。”

你便說:“那好好吃飯。”

她又笑了。

陳知玉走過來捶了捶你的肩膀,你發現他的眼睛也有一點紅。

他說:“對不起。”

你略怔了怔。你動了動唇,想告訴他不用說對不起,你不會因為不被選擇而怨恨他。可你鼻腔酸楚,便唯有沈默。

他擁抱了你,在你耳邊說:“三年後,我們一起考去北京。這一次,我保證不會失約。”

車站的廣播開始提醒乘車,他推著你往乘車口走去,又說:“記住給我寫信。嗯,什麽都可以寫,食堂的飯菜,宿舍的室友,新奇的笑話,什麽都可以,一定要記得……”

他的聲音有一點發顫,你不去看他。

大巴車緩緩駛出車位,你看見陳知玉和果果在窗外用力地朝你揮手,像高高舉起的旗幟。

三個小時的車程,你一直單曲循環著一首歌。

Don't promise that you're gonna write

Don't promise that you'll call

Just promise that you won't et we had it all......

Cause you were mine for the summer

Now we know it's nearly over

Feels like snow in September

But I always will remember......

You were my summer love

You always will be my summer love......

大巴駛入城區,綠化帶裏的棠棣、鳶尾和百合已經不覆鮮艷,空氣裏也彌漫著颼颼的涼意。

夏天已經逝去。

他終究是缺席了你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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