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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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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那天早上聊完以後,許輝挺擔心元豐的。

但感情這種事兒,得當事人自己想明白才管用。哪知當天晚上就接到了元豐的電話,說大老板有時間了,地點他來定。

許輝對這個快三十二歲的大老板實在沒什麽好感,估計元豐回去鬧過,對方被纏得煩了才同意見面的。

他沒接觸過這個級別的有錢人,反覆琢磨了好幾天,到底要怎麽替元豐把關。

就在訂飯店時,許輝突然想到了法子。有錢人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沒享受過?只怕還瞧不上自己特地花時間挑的飯店。

元豐過去經歷的那些,大老板未必經歷過,是時候體驗下“人間疾苦”了。

許輝連飯店都不訂了,直接在修車行附近隨便找了一家環境不怎麽樣的小館子。

夜幕降臨,賀顏跟著導航,將車開進了一條坑坑窪窪的小路。

他皺眉道:“還有兩百米,確定是這兒?”

“是這兒沒錯啊。”元豐納悶道,“怪了,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嗯。”

元豐撥通許輝的電話,那頭很快就接了。他問道:“飯店叫啥名字啊?我們快到了。”

“叫萬家興,我就在店門口的椅子上坐著呢。”許輝提醒道,“對了,這邊沒法停車。你們停路口,走過來也就二三十步。”

“行,導航正好快結束了。我下車找一找,找不到再給你打電話。”

“好嘞。”

元豐掛完電話:“他說叫萬家興,咱下車找找去。”

賀顏一看這周邊環境,心裏有數了。他先下了車,繞到副駕打開車門:“把圍巾戴上。”

車裏暖氣打得很足,元豐搖頭:“我熱得臉都紅了,不戴行不行啊?”

“這兒是風口,聽話。”

“那行吧。”元豐老實地裹上圍巾,一下車就主動牽上男人的手。

他嘿嘿一笑:“真熱乎。”

“不怕被人看見?”賀顏調侃道。

“黑燈瞎火的,誰看得見啊。”元豐無所謂地說道,“再說看見就看見,關他們屁事兒。”

賀顏握緊元豐的小手,隨口問道:“手怎麽糙成這樣?”

“勤勞的雙手,可不就得糙點嗎?”元豐樂和道,“我從小就幹農活兒啊,然後……然後幹得比較雜,它就糙了。”

“嗯,以後不用幹了。”

“等生完元寶,還是得幹啊。”

“幹什麽?”

“幹老本行啊,跑業務去。”

倆人說著聊著,同時看到了前方那家小館子。

元豐驚了,許輝怎麽會約在這兒,萬一把孩子他爹嚇跑了怎麽辦?

果然,這破地方能有什麽像樣的飯店,賀顏絲毫不意外。小館子門口有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男人一直在盯著他,出於禮貌,他沖那人點了點頭。

許輝眼中閃過驚訝,元豐對象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那男人高大挺拔,相貌出眾,整個人的氣質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

這樣的人,對元豐能真心嗎?

大風大浪是見過不少,但這種環境衛生堪憂的小館子,賀顏還真沒來過。紅色的門頭上印著“萬家興小飯館”,店門口擺的桌椅又破又舊,燈箱上那幾道菜沒一樣是元豐能吃的,重油重辣倒胃口。在這種地方請客,他也是服氣。

“這就是你最好的兄弟?”

“是啊,你先在這兒等我。”元豐反應過來了,許輝可能對賀總有很大意見,不趕緊說清楚這飯沒法吃了。

他想過去單獨說兩句,手卻被牽得緊緊的。

“等什麽?一塊兒過去。”賀顏說。

“不行啊。”元豐有點急,“這館子裏油大味兒沖,會弄臟你西服。我去跟他說說,換個地方。”

“不缺這一套。”

“……”

元豐前兩天接到陳碩電話,定制的秋款西服需要試穿,但他現在肚子大了,剩下三套只能取消,等明年重新量尺寸。

他一想自己的都這麽貴,賀總穿的只怕更貴。

“那你在門口站著,別進去啊。”

賀顏就沒打算進去,淡淡應了一聲。

至少沖自己打招呼了,還算客氣,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許輝盯著前方走來的一高一矮,伸手揮了揮,“小豐!”

越靠近,元豐越拼命沖許輝使眼色。

等走到跟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輝哥,這是我……我對象!叫賀顏。”

“你好你好。”許輝看向西裝筆挺的高大男人,主動伸出手,“我叫許輝,是小豐的同村老鄉,也是他哥。”

“你好。”賀顏伸手握了一下,很快松開。

他隨意掃了眼飯館內的情況,正好瞧見一中年男人在擤鼻涕,擤完還用紙巾包著手指伸進鼻孔裏搗了搗。這環境真不是一般的糟糕,他能保持好臉色已是極限,剛準備開口。

“小豐啊,我給你帶了好東西。”許輝拉開羽絨服拉鏈,變戲法似的從裏面掏出一個保溫飯盒,“我媳婦兒包的餃子,豬肉白菜餡兒。館子裏的菜忒重口,我跟你對象吃就行了,你不能吃。”

賀顏:“……”

“啊,餃子。”元豐接過那個飯盒,“我都好久沒吃了。”

“冬天就該吃點熱乎的餃子。”許輝說完,跟賀顏介紹起來,“別看這館子環境不怎麽樣,菜做得那叫一個地道。我以前跟小豐常來這兒吃,他每回都能幹兩大碗飯。”

“……”兄弟睜眼說瞎話,元豐又急了,一邊使眼色一邊說,“這裏面人忒多了,咱換個地方。”

“沒事兒,裏頭有小包間,我已經訂好了。”許輝說,“菜也點了,走吧。”

元豐:“……”

賀顏很確定,這男人是成心的。自己要是不給這個面子,他不定怎麽給元豐洗腦,回頭元豐再鬧起來還得哄。

他松開牽著的手,攬住元豐:“進去吧。”

“不行!”元豐拿開肩膀上的手,上前拽住許輝去了邊上。

他低聲問道:“你這是幹啥啊?也不找個好點的飯館。”

“我他媽還不是為了你。”許輝小聲回道,“他要真拿你當回事兒,肯定會進去。你可別心疼,我今天就是要看看他的態度。”

“他剛才說了進去啊,態度你也看見了。”

“那還不夠,菜我都點好了。你別瞎摻和,我替你好好把把關。”

“……”元豐無語了,想說真的用不著把關,估計許輝也聽不進去。

自從那天說開之後,他感覺賀顏對自己越來越好了。前天晚上他隨口試探了下,賀顏真把時間延長了,給他激動得昨晚又得寸進尺,爽了個痛快。

賀顏盯著竊竊私語的倆人看了一會兒,偏頭看向這家小飯館。

嘈雜聲從裏面傳出,滿是油汙的木質門框和壘在一旁的紅色塑料凳都透著廉價的氣息,他微微皺起眉頭。

發黑的墻面有墻皮脫落,桌布上除了油汙,還有煙頭燙壞的黑洞,餐桌上的手動轉盤瞧著也像是沒擦幹凈的樣子。

賀顏坐在狹小的包間裏,身上的大衣無處可掛只能穿著,他壓下心中不適,面上仍然保持平靜。

“你倆一個開車一個那啥,也不能喝酒,我自己喝點兒吧。”許輝拿起水壺,先給賀顏倒了一杯大麥茶,“我就管你叫賀總吧,來。”

賀顏盯著倒滿茶水的玻璃杯,客氣地說了聲謝謝。

“別客氣,小豐對象就是我兄弟!”許輝故意說,“能跟賀總交朋友,是我的榮幸。”

“菜點好了沒啊?”元豐及時岔開話題,“你去催一催,順便帶幾雙一次性筷子進來。”

“我去看看,你餓了先吃餃子。”許輝說完,離開了包間。

人一走,元豐立刻打開保溫飯盒,道起歉:“對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你說你為啥還進來啊?快趁現在趕緊吃幾個餃子,他媳婦兒手藝不錯。”

“沒事兒。”賀顏一笑,“你這兄弟還挺護犢子。”

“你別介意啊,他人很好的,小時候還幫過我,我來這兒的第一份工作也是他給介紹的。”元豐說,“當初我準備去上海打工來著,在車站碰上他了。幸虧跟他過來了,要不都沒法認識你。”

賀顏盯著元豐的臉,沒說話。

他試著想了下,如果沒遇上這小子,自己現在的生活會是什麽樣。

“我臉上有東西嗎?為啥老看我。”元豐嘿嘿一樂,“是不是想親我啊?”

“吃你的餃子。”

“……”元豐用手拿了一只湊到男人嘴邊,“我手不臟,你嘗一個。”

“不用。”

“萬一那些菜你吃不慣,餓了咋辦?”元豐繼續湊過去,“元寶也想讓他爹嘗嘗,快張嘴!”

“……”賀顏配合地張了嘴。

“我來了。”許輝推門而入,見元豐靠在他對象身上,餃子正餵到一半。

他來得真他媽不是時候:“突然想起來,筷子忘拿了。”

元豐註意到兄弟手上的一次性筷子,瞬間尷尬得無地自容。他把賀總吃剩下的半個餃子一口吞了,坐了回去。

經過元豐這麽一鬧,賀顏稍微舒服了些,沒那麽在意包間的環境了。

他擡手摸了摸那顆腦袋,叮囑道:“慢點吃。”

元豐聽話地點點頭。

許輝拿著一瓶牛欄山二鍋頭和筷子再次走進包間,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他把一次性筷子遞給對面坐著的倆人,說:“菜一會兒就上了。”

“點了幾個菜啊?”元豐隨口問道。

“五個。”許輝把菜單遞給賀顏,“賀總想吃什麽隨便點啊,今天我請客。”

菜單是一張塑封過的紙,賀顏連個眼神都沒給:“五個夠了。”

包間裏的氣氛有點怪異,元豐知道賀總話不多,正琢磨該怎麽活躍氣氛時,他的好兄弟開口了。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許輝抿了一口白酒,感慨道,“我們小豐也長大了,要當爹了。我還記得六年前,他一人在車站,身上大包小包,又是蛇皮袋又是大鐵鍋的,看得我忍不住想上前幫一把。”

“……”元豐臉色一變,搞不懂許輝到底是在把關還是在黑他,“你別說了啊,這有啥好提的。”

“好好好,不提了。”許輝招呼道,“賀總,吃菜啊。”

菜品比想象中的好一些,賀顏不可能完全不動筷子,面前那碗拍黃瓜瞧著還行,他夾了一塊放入口中,味道湊合。

元豐不想讓賀總為難,也怕許輝又提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主動扯起別的話題,從修車到跑業務,有什麽聊什麽。

許輝心裏恨鐵不成鋼,還沒怎麽樣呢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氣得他悶了一大口二鍋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氣氛比最開始好了不少,但一頓飯的工夫不足以讓許輝了解這個叫賀顏的男人,他們階級差距又大,許輝沒把出個好壞來,索性當著元豐的面,借著酒勁兒說道:“賀總,你不了解小豐的過去,根本不知道他這麽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元豐迅速打斷:“你又提這個幹啥啊!”

“你別插嘴!”許輝盯著面色平靜的賀顏,繼續說道,“他從小就讓人欺負,在河邊——”

“你他媽別說了行不行啊!”元豐急得站了起來。

“我他媽就要說!我哪兒知道他對你是不是真心的?!你稀裏糊塗的,你玩得過他嗎?我得讓他知道,既然要跟你處,那就不能辜負你!”許輝激動道,“是我把你帶過來的,我有這個責任!”

“讓他說。”賀顏拉住元豐的手,“你坐下來,聽話。”

元豐心裏很不是滋味兒,他坐下來,悶聲道:“是我自己願意過來的……”

“這麽多年,我看著他一步步走上正軌,找到穩定的工作,當上經理。”許輝又抿了口白酒,“我一直勸他找個女朋友,他不敢找,怕耽誤人家。這突然就找了你,又來了個孩子。”

“他十二歲不到就進社會給人當童工,看著挺精明,心腸比誰都軟。我希望你不要騙他,你要真願意給他一個家,我感激你!”

元豐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沒吭聲。

“這杯酒,我敬你。”許輝沖賀顏舉起酒杯,仰頭一口悶了剩下的白酒。

賀顏端起桌上一次都沒碰過的玻璃杯,隔空碰了碰:“有機會再喝一杯,今天以茶代酒。”

“好,那我就先謝謝賀總了。”

“是我該說謝謝。”

許輝去外頭抽了根煙,冷風一吹,大腦清醒了不少,這才意識到剛才把話說重了,還是當著本人的面。

對方有禮貌有素質,倒顯得自己有些蠻不講理。賀總說那聲謝謝,應該是把元豐放在心上了吧。

他打算回去跟賀顏道個歉,走到包間門口時,握著門把的手又放下了。

-小豐,替我跟賀總說一聲對不起,我喝多了一時激動,下回再當面道歉。做燈泡沒意思,先回家了,小芳還在等我。

-賬結過了,你倆直接回去就行。

元豐看著許輝發來的兩條微信,心裏是說不出的感動。

他一邊回消息一邊對賀顏說:“許輝回去了,他剛才有點激動,讓我跟你說聲對不起,你能不能別怪他啊?”

“我是那麽小心眼兒的人嗎?”賀顏反問。

“因為之前約你你老沒時間,他就想多了,怕我被你忽悠。”元豐回完消息,放下了手機。

他靠在椅背上,自顧自地說道:“輝哥一直挺照顧我的,我平時忙工作也沒啥時間跟他聚一聚。要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你不知道我那時候還煩他來著,去上海沒直達的火車,得先到客運站坐大巴。我當時在算車票錢,他突然過來跟我說話,一說就沒完沒了的。”

賀顏靜靜聽著,沒有打斷。

“後來我受不了了,想走,他說了自己的名字和老家,我這才認出來。小時候他幫過我,要換別人我都不帶搭理的。”

“是河邊那事兒嗎?”賀顏問。

元豐嗯了聲,像是陷入回憶,楞了好半晌才接著說下去。

“村裏孩子多,沒事兒就紮堆打鬧,下河撈魚玩水。那河淺,我們都愛過去玩。有個男孩兒特討厭,趁我不註意,在水裏扒了我褲子。”

“他們都看見了,有好奇的有笑話我的,還有……”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戳在了賀顏心窩上,現實遠比想象的更殘酷,尤其是對一個孩子來說。

他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倒胃口,以及元豐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句“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隔了十多年,不堪的回憶依舊歷歷在目。元豐沒有繼續描述那些令他難受的細節,只簡單說了句:“是輝哥沖過來幫了我,替我把褲子搶回來了。”

“沒想到還能再碰上他,他說上海忒遠,問我要不要跟他混,有工作介紹給我,我就跟著他來了。”

“我真的特別感謝他。”

“過來。”賀顏開口。

“啊?”元豐聞聲側頭,西裝筆挺的男人用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他會意,聽話地站起身,一屁股坐了上去,隨後扯出一個笑:“幸好他回去了,不然被看見,多那啥啊。”

“笑得真難看。”

“……”元豐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跟我這兒,甭逞強。”賀顏把人攬進懷裏,說,“回頭安排個時間,請你兄弟好好吃頓飯。”

元豐鼻子突然一酸,低罵道:“那傻逼忒他媽討厭了,還拽我腿。我老想找他算賬,又不敢。後來我不跟他們玩了,就想跟輝哥一塊兒玩,可他有自己的朋友。”

“小時候一直想不明白,為啥自己會多長個那玩意兒,夏天幹活兒還特不方便,家裏也沒錢給我瞧這個毛病。”

身體缺陷造成的心理創傷沒那麽容易愈合,元豐能做到今天這樣,賀顏覺得已經很好。他擡手摸著胸前的腦袋以示安慰:“等生完元寶,去把手術做了。”

元豐最近做上癮了,聽到這話一楞:“做的話,是不是那個也得切了?那沒的爽了啊。咱這x生活的質量直線下降咋辦?”

“……”這腦回路轉得賀顏一時沒接上話,他說,“長在你身上,自己決定。”

“是長在我身上沒錯啊,可你不每回都得用嗎?”元豐問道,“你對手術有啥看法不?”

一旦接受了,賀顏還挺喜歡,不過比起自己的想法,這小子的心理問題才是關鍵。

“我尊重你的想法。”

“……”

賀顏的態度給元豐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仔細想了想,終於找到不對勁的地方了。

“不是,你自己就沒啥要說的啊?我說做就做,你……”

“我什麽?”

“你好歹勸兩句啊!就沒一點舍不得的?你是不是嫌棄它!”元豐坐直身體,近距離觀察著賀總的表情,試圖找出破綻。

賀顏服了元豐的腦回路,他直視那雙微微睜大的眼睛,笑道:“那行,別做了。”

“為啥又不做了?”

“舍不得。”賀顏盯著元豐,又補了一句操不夠。

“你這馬後炮!”元豐心情好轉,笑了兩聲,“元寶還小,我再考慮考慮,先爽夠了再說。”

“嗯,自己的事兒自己做主。”賀顏說完,問起要緊的,“童工是怎麽回事兒?家裏現在還困難嗎?”

“……”

笑容瞬間消失,賀顏看到元豐表情的變化,大概明白了。

他能想到的做童工的理由無非就是家裏條件不行,早早步入社會打工掙錢,但事實顯然沒自己想的那麽簡單。

“第一份工作是什麽?”

這個男人跟別人都不一樣,是自己喜歡的人,也是元寶他爹。

元豐沈默了許久,覺得沒什麽可藏著掖著的,靠自己雙手勞動不可恥,於是緩緩說:“撿廢品,就塑料瓶啊紙板啥的,可以賣錢。我賣給收舊貨的老大爺,能掙上每天的飯錢。”

賀顏感覺心窩子又被戳了一下,讓人挺不舒服。他問:“一天飯錢是多少?”

“沒多少錢,包子五毛錢一個,我多撿幾個瓶子就能買了。運氣好能撿到紙板,那個值錢。”元豐怕賀總同情自己,趕緊補充,“其實我有錢,我偷……我拿了好幾百塊錢藏在身上,但那錢不能動,是留著以防萬一的。”

“我一邊撿一邊找工作,別人嫌我個頭小不敢用我。撿了快一個月的時候,可算碰上一個好心的老板,他是開飯館的。然後我就在他飯館裏當雜工,管吃管住,一個月八百塊錢。”

說到這兒,元豐有些得意:“我幹了兩年多,攢下小兩萬。就是天天揣著那些錢沒地方存,心裏老不踏實。”

“錢藏哪兒了?”賀顏又問。

“別的時候都藏衣服內兜裏,就夏天不好藏,我給壓床板底下了,中午必須回去看一眼才踏實。”元豐絮絮叨叨地繼續說起來,“後來飯館生意不好,老板不做了。那飯館旁邊還有好幾家別的店,我都混熟了,住處不用愁,他們也很照顧我。從老板那兒出來,我又換了家超市,給人理貨打雜。”

“工資看老板娘高興,給多少我拿多少,只要肯讓我幹活兒就行。反正有手有腳還有嘴,走哪兒我都餓不死。”

“老板娘給了多少?”賀顏問。

“頭幾個月是七百,後來漲到九百了。”

十年前的九百塊錢對賀顏來說,連毛毛雨都算不上,卻是另一個小孩兒辛苦打雜才能掙到的工資。元豐說了這麽多,只字未提自己父母,他不忍心再問下去。

已經說到這兒,元豐覺得沒什麽可瞞著的了。他隔著厚厚的冬衣,摸了摸肚子,笑著說:“有首歌不是叫《陽光總在風雨後》嗎?超市裏的喇叭放過,我那陣子特喜歡聽,每天都在想自己啥時候能長大,長大就好了,能有個自己的家。”

“你看我現在長大了,有你還有元寶,真的有家了。”

“嗯。”賀顏覆上元豐摸著肚子的手,語氣裏多了幾分認真,“以後沒有風雨了。”

“雖然想不明白,可我知道就算做了手術,這身體也跟正常男人不一樣。”再談起過去,元豐內心是平靜的。

他握住熱乎的大手,繼續說道:“在老家說親的話,肯定沒人敢把閨女說給我,所以我父母放棄我了。也不是對我不好,就是……就是沒指望了,這才又生了妹妹和弟弟。”

“後來呢?”元豐願意主動提,賀顏便問了下去。

“後來他們在我十一歲那年,把我過繼給別人了。那男的說能帶我上醫院瞧病,還能供我上學。我不想走,可我這毛病就像他們心裏的一根刺,村裏又有閑言碎語……”

元豐斷斷續續地說著,“他們也是希望我能瞧好,我沒辦法,想著等瞧好了再回來,就跟那人走了。他帶我坐火車去了一個特遠的地方,說自己以前在那兒做過生意,等處理完事兒再帶我上醫院檢查。”

“結果他根本沒帶我上醫院,老說自己忙,白天幹啥去了我也不知道,會準時回來做飯給我吃,晚上跟我睡一塊兒,我也沒多想。”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忽悠我的,他心理有問題。他說我父母把我賣給他了,賣了八千塊錢,別想著回去了。我不相信,他又每天哄我,給我買了好多好吃的,讓我以後跟他一塊兒好好過,說會等我長大。”

“我那會兒不明白啥意思……”

賀顏聽到這兒,心裏一緊。

元豐怕賀總想歪了,立刻說道:“別誤會啊,我就跟你做過。”

“我知道。”賀顏握緊那雙粗糙的手,想問元豐那男人有沒有做過別的什麽,卻怕傷到他。

“我現在回頭想想,他好像那方面不行,前妻生的孩子也不是他的。跟他在一塊兒越來越難受,他又不出去了。有次我想跑被發現了,他就把門給鎖起來,每天都給我洗腦,笑瞇瞇地跟我說些亂七八糟的,弄得我晚上還做噩夢。”

元豐頓了片刻,接著說:“我就一直忍,忍了快倆月,最後偷了他幾百塊錢,跑了。鋼镚兒都準備了二十多個,一跑出去就上公交車,我不知道要去哪裏,就瞎坐。”

“那時候沒想過要報警,反正無家可歸了,我也不想再回去做累贅,就自己一人流浪了。”

像是為了緩解心裏那股特別不舒服的滋味兒,賀顏笑著誇道:“小小年紀,閱歷倒挺豐富。”

“還湊合。”元豐跟著笑了,“是不是比你豐富啊?”

“嗯,我比不過你。”

“嘿嘿。”

狹小的包間裏,賀顏耐心聽著元豐說起後面那些年的生活,頭回覺得這小子話多是好事兒,能主動說出來,說明自我調節能力不錯,他也能放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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