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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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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消失

薛涼月把頭埋在莫遠頸窩裏,一只手按在他背上,一只手攬著他的腰,抱得很緊。

莫遠先是背後一僵,而後慢慢放松下來,無聲嘆了口氣,他手指插進薛涼月發間,揉了揉,低聲問:“怎麽了?做噩夢了?”

薛涼月沒說話,眨了眨眼睛,莫遠能感覺到長長的睫毛擦過自己的頸側,微微發癢。

他也不再說話,沈默著讓薛涼月抱了一會兒。

良久,薛涼月把頭擡了起來,眼角淚水已經幹涸,他啞著聲音道:“好了。”

莫遠慢慢把頭蹭過去,用自己的額頭抵著他的,“嗯,那我起去了?”

薛涼月低低“嗯”了一聲。

莫遠手撐著床板,從他身上翻過去的動作還算瀟灑自如,然而腳踩到地上時卻倏然一軟,趔趄了下差點摔回去,他扶了下床頭,站直了。

薛涼月本來還在發呆,餘光瞥見這一幕,楞了一下回神,伸手拉住莫遠袖子,“莫遠?”

莫遠瞥他一眼,“嗯?怎麽?要我陪你睡?”

“咳。”薛涼月輕咳一聲,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歇歇?”

莫遠把袖子從他手裏抽出,咬牙笑道:“不需要,我好得很。”

他把自己衣帶系好,俯身從地上撿起自己的外衣披上,然後取下墻上掛著的紅色外袍扔到床上,意思不言而喻,你也趕快給老子起來。

薛涼月躺在床上沒動,黑曜石一般的瞳仁默默註視著莫遠,眼角淚痕猶在,莫遠無聲與他對視片刻,轉過了視線,推門而出。

門“砰”一聲被關上。

良久,薛涼月緩慢眨了一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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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遠掀開鍋蓋看了一眼,扔了點東西進去,重新蓋好鍋蓋,正要去打開一旁的櫃子,忽然心有所感,動作一頓。

他扭過頭,果然看見薛涼月靠在門框上,身上只披著單衣,發絲淩亂,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這天下只有五個人走路是完全沒有聲音的,其中有一個就是薛涼月,故而他也不知道薛涼月究竟是什麽時候來的,看了多久。

薛涼月撚著一枚梅花花瓣,在手指間隨意玩著,看見莫遠望過來,便扔了那花瓣,湊到莫遠身後,把手伸向鍋蓋,好奇問:“好香,是什麽?”

莫遠把他爪子拍開,打開櫃子,從裏面取出兩只碗,提起一邊灰爐上的銅壺,把碗燙了放在一邊,隨口答道:“粥,扔了點梅花進去。”

薛涼月驚奇地看著他:“你還會附庸風雅哪。”

“什麽附庸風雅,你相公我本來就很風雅。”莫遠手頭上沒了事情,懶洋洋靠在竈臺邊跟薛涼月聊天,語氣略帶得意,“我爹當年可是探花,你知道探花什麽意思嗎?”

薛涼月:“知道知道。”

他心想,江湖傳言小莫愁當年嫁給了個落魄書生,倒沒聽說是個探花郎,這也不算落魄啊。

莫遠惆悵地說,“可惜了,他剛當上探花,家就被抄了,不然我現在高低也是個少爺。”

薛涼月心想原來如此,笑了笑道:“要是沒發生那些事,他怎麽會遇上你娘,又怎麽會有你?”

“會有的。”莫遠勾唇一笑,微微湊近了些許,淺色的瞳孔裏倒映著薛涼月的臉,他輕聲道,“娘子啊,你信不信這天下有姻緣這個東西?”

不等薛涼月回答,他笑著道:“我信。”

“……”

天光從門縫裏透進來,小屋裏半明半暗,氣氛很好,薛涼月緩緩湊過去,想要親他。

結果剛碰到唇角,旁邊的鍋突然發出響動,莫遠一把把他推開,掀開鍋蓋,一股水氣飄了出來,濃郁的梅香彌漫在整個屋子。

莫遠皺眉道:“艹,差點糊了。”

他扭頭點了點薛涼月,“以後你別進廚房,不洗碗不切菜不淘米,凈給我添麻煩。”

薛涼月:“……”

哇,好會扣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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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東都的太明宮內,寢殿臺階下烏泱泱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大氣也不敢喘。一個美婦人站在臺階上,身披大紅色繡金鶴紋霏緞宮袍,發絲略有淩亂,發髻間插著一支鳳尾祥雲簪。

慈雲太後看上去像是只草草打扮了下就趕過來了,但眉目間自有種冷淡的威儀,她伸出戴著寒玉護甲的削蔥指頭,點了點跪在最前頭的太監,“周總管。”

周堂玉連忙站起,低眉順目地上前一步,“奴才在。”

太後淡淡道:“傳哀家懿旨,宣魯陰王及其長子進宮。”

周堂玉:“是!”

太後看著小太監的背影消失在宮墻之間,而後緩緩轉過身,墜著琉璃小珠的長長袍腳拖在地上,發出“沙沙”的摩挲聲,她走進空曠的寢殿,停在龍床邊,垂眸看床上的人。

——剛過而立之年的帝王明明看上去還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氣息卻微弱得像遲暮的老人。

慕璟偏了偏頭,眼睛睜開一條縫,輕聲問:“是母後嗎?”

就說了這麽一句話,他唇角便溢出鮮血。

“哀家在。”太後眼裏覆現出一層淡淡的哀愁,她一斂衣擺,緩緩坐在床邊。

慕璟片頭咳了兩聲,又問:“母後,您是宣了慕肱麽?”

太後搖搖頭,卻道:“皇兒,你既已病重,就該好生養著身子,這些旁的事情不必想,母後會幫你處理的。”

“魯陰王非慕家血脈,母後,”慕璟微微笑起來,“這事成不了的。”

太後瞳孔一縮,面上卻半點破綻都沒有,她嘆道:“傻孩子,燒糊塗了,想什麽有的沒的。”

“母後啊,您在這防著朕做什麽呀。”

慕璟笑意更深,臉色是病態的蒼白,嘴唇發青,“朕這樣一個半截身子埋入黃土的活死人……呵呵……還有什麽好防的呢?慕家的血脈外邊還有兩條,您最該防的是鷹部——”

“萬一姜瑯入主東都,到時候您以為……您還有活路麽?”

太後霍然站起身,臉上一點笑都沒有,她冷冷道:“陛下,該睡了。”

慕璟看著她,微笑著一字一句道:“母後,我勸您別動太子,不然朕駕崩後,您日後要跟姜瑯掰手腕,可真是一點勝算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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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轉燭,搖曳不可勘。

無論是江湖還是朝堂,底下都暗潮洶湧,然而表面上還是一派和氣的太平盛世。

光陰似箭,不知不覺,又已過去了一個月,之前虜來的小孩陸陸續續送回家中後,薛門主便沒了什麽要緊事,基本上都住在城郊的小築裏,兩人自給自足,有種隱居的美感。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莫遠這個王八蛋,傷還沒好利索,就開始作死,懶得喝藥懶得換藥還到處亂跑,今日薛涼月剛把金創藥拿出來,一個眨眼人便不見了,最後在房頂找到了,薛涼月把人薅下來,扔到床上。

莫遠終於忍不住了,委婉表示:“娘子,有的事情不擅長可以不做。你那包紮的手法想紮死誰啊?還不如讓它自然愈合。”

薛涼月拿著藥和紗布,覺得匪夷所思,他從小到大都沒伺候過誰,連自己都沒伺候過,如今伺候人家居然還被嫌棄。

莫遠挑眉看他:“出去,我自己弄。”

薛涼月站在床邊,垂下睫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包紮就包紮,叫我出去幹嘛?”

莫遠臉不紅心不跳:“我害羞。”

薛涼月心道,誰不知道你肚子裏憋著什麽壞水,沒人看著轉頭就把東西扔出去了,他把金瘡藥和紗布扔到他懷裏,轉身坐到了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莫遠,身子微微前傾,“我想看。”

莫遠盤腿坐在床上,長長籲了一口氣,不情不願地解開衣帶,先脫下外衣,再慢吞吞地拉下中衣,露出光/裸的肩頭和後背,最後解下薛涼月之前幫他纏得亂七八糟的繃帶,這時候他偏過頭看了薛涼月一眼,“你還要再看嗎?”

“……”

薛涼月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他有些不自然地眨了一下眼睛,“都是夫妻,我有什麽不能看的嗎?”

莫遠勾起唇角,眉眼彎彎,“沒事,你開心就好。”

他垂下眼,給自己塗藥,白皙光滑的脊背隨著呼吸和動作微微起伏,薛涼月目光停在那一片肌膚上,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莫遠隨意塗完了藥,伸手去拿紗布,從背後繞過去,雖然很小心,還是牽扯到了傷口,他蹙起眉,動作微微一頓。

這時他聽見身後的響動,扭過頭,只見薛涼月站在他身後,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

薛涼月微微俯下身,手搭在他肩膀上,聲音很低,“要我幫忙嗎?這次絕對輕,不會把你弄疼的。”

莫遠輕笑一聲,“行啊。”

薛涼月從他手裏接過紗布,小心翼翼地順著傷口的方向纏繞起來,動作果然很輕,但不知有意無意,小手指總微微擦過莫遠裸露的肌膚,滑過的地方帶起一陣難言的灼熱。

莫遠漸漸開始後悔嘴欠說了那句“行啊”。

他按捺著,終於等到薛涼月把最後一點布包上去,系好,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拉自己的衣服,半途中卻被人捉住。

莫遠楞了一下,偏過頭,默默與薛涼月對視一眼,壓低聲音,“薛門主,天還沒黑呢。”

薛涼月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所以呢?”

“放開。”莫遠微微用力,掙了一下,“我穿衣服。”

薛涼月沒動,沈默了一會兒,緩緩跪到了床上,低頭把唇貼到莫遠頸側,一點點親到了耳根。

莫遠瞳孔一縮,薛涼月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莫遠,你一向如此麽?把人勾過來臨門一腳又踹出去。”

他拉著莫遠的那只手,就著這個姿勢環住他的腰,嗓音溫柔而低沈,“不想做就不要說好,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莫遠語氣終於軟了下來,“……阿月,我還是個傷者。”

“哈。”薛涼月輕笑一聲,握著他手腕的動作沒有絲毫放松,“你也就這個時候還知道自己是個傷者。”

他伸出舌頭,沿著莫遠的耳廓一路舔到下顎的一側,兩具身子貼得更緊,密不透風,薛涼月伸出另一只手,把莫遠的衣服往下扯了一點。

莫遠又輕輕掙了一下,薛涼月把下顎擱在他肩頭,懶洋洋道:“別怕,用手,又不動真格。”

“你那裏淺,弄起來都不需要太大動作,會很舒服的。”薛涼月掐住他下巴,使他的臉朝自己的方向偏過來,眉眼帶著惡劣的笑意,“莫遠,上次太黑了,都沒看清你有沒有哭……”

“今天讓我看看你會不會哭……好不好?”

……

薛涼月把手指抽出來,順著莫遠側頰一點點把淚水舔幹凈,懷裏的人整個人痙攣著,胸口劇烈起伏,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哽咽。

“還真哭了啊……”

薛涼月咬著他耳朵,帶著些許驚奇低聲道。

莫遠沒說話,他此時的聲音也不太適合說話,薛涼月抱著他緩了一會兒,把衣服給他一件件套好,最後系上腰帶,又抱了一會兒,莫遠的呼吸逐漸平靜下來,薛涼月小心翼翼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他睡著了。

“……”

剛剛抖成那個樣子,結果提上褲子就睡,薛涼月不知道作何評價,只得無聲笑笑,將他緩緩在床上放平,拉過被子掖好,轉身推門而出。

薛涼月心情舒暢,看了看天色,走進了廚房。

雖然從未嘗試過,但薛門主決定今天親自燒一頓飯,對著食材苦思冥想許久,他拿起一個雞蛋。

中午還有些剩飯,至少蛋炒飯他是會做的。

應該,可能,大概是會做的。

第一個蛋用力過大打飛了出去,第二個蛋把蛋殼混了進去,第三個蛋終於一次成功,薛涼月擦了擦額頭的汗,拿起了鍋鏟。

……

薛涼月把炒好的黑乎乎的飯盛進碗裏,嘗了一口,發現自己沒加鹽。

沒事的,總比加多了好。

添了三回鹽,確定鹹淡正合適,這時候日頭已經落下,昏黃的光落在院子裏,積雪已經化了一半,薛涼月樂呵呵地推開了屋子的門,準備叫莫遠起來吃飯,“相公……”

床上沒有人。

後窗大開著,冷風從窗戶裏灌進來,薛涼月目光落在空蕩蕩的床上,唇角的笑意一點點回落。

薛涼月面無表情地把碗放下,轉身上了屋頂,發現也沒有人,他在院子周圍找了半個多時辰,連一片腳印也沒發現,最後只得回到屋子裏,咬牙切齒地等著。

等到天黑,等到月出東墻,飯菜都涼了,莫遠還是沒有出現。

薛涼月開始覺得不安,他在屋子裏來回踱步,等到三更天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從袖子裏取出了“鵲橋”母蟲,小蟲子在地上爬了一圈,最後上了床,在床褥中心打轉。

薛涼月心道不妙,他掀開被子,在被子底下發現了奄奄一息的鵲橋子蟲,他盯著那只蟲子看了許久,忽然想起什麽,望向屋子的一個角落,果不其然,那裏靠著的兩把劍已經不翼而飛。

如果莫遠是出去玩,為什麽要帶著劍?!

……

薛涼月在小院裏又等了三天,日升日落,雲卷雲舒,等到第三天夜裏,他終於確定,莫遠是真的走了,並且根本不想讓他發現。

然而他為什麽要走?就因為那件事嗎?不可能。

一直以來都是莫遠追著他跑,薛涼月悚然發現,如果莫遠要走,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找到他,時間太短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沒來得及花心思調查莫遠的一切。

水入江湖,木藏於林,就如同十五年前那樣,只要樂意,莫遠隨時可以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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