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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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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黃昏

“哎哎哎,你聽說了沒?這次武林大會出大事了!”

“當然聽說了!劍聖露面了,是不是?”

“哎呀,不止!你有所不知,後面又死了好幾個人,牽扯出了二十多年前的陳年舊事……”

客棧裏,幾個年輕漢子圍成一桌,口中唾沫橫飛,皆是在討論這次武林大會的事,談論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今年的龍首山可謂是混亂異常,也精彩異常,先有十五年前已“死”的莫六俠重出江湖,揚言要替個男媳婦討回公道,緊接著劍聖也露了臉,還沒等眾人喘口氣,丐幫幫主之死又是一陣忙亂。

……再後來,武林盟主死而覆生,松風下大弟子入魔自刎,清玄老祖出面,帶走了松風下所有人和那個楚秀。這下,百年難得一見的幾個大瓜全撞在一起,茶餘飯後能說幾年。

對比之下,再後來的比武都顯得無聊多了。

人聲鼎沸中,兩個奇怪的人邁過門檻,進了客棧。

的確是奇怪,打頭的人灰衣負劍,眼睛上蒙著一條三指寬的黑布條,顯然透不進去一點光,但看他的動作流暢自然,卻又不像一個瞎子。

走在後頭的人就更奇怪了,這大熱天的,身上裹著一件厚厚的狐裘,蓬松的絨毛遮住了半張臉,然而僅僅是露出來的上半張臉,便美得讓人不禁一呆,臉色比純白的狐裘還蒼白上三分,帶著若有若無的病氣。

瞎子敲了敲賬臺,問:“住店,一晚上多少錢?”

掌櫃的目光從他後頭的美人臉上移開,如夢初醒,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五十文。”

瞎子瞇了瞇眼,把五十文錢扔到賬臺上,從掌櫃手裏接過鑰匙,與那個白衣美人一同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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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遠推開窗,伸手拉下自己蒙眼的布條,遠遠地只看見暮色已經壓在屋脊上,陰影逐漸擴大,天色一點點昏暗下來,黃昏籠罩的街道上,攤販正在收拾東西,行人漸少。

薛涼月在他身後輕輕把門關上,低低地悶咳兩聲,他掀起眼皮,看見莫遠還靠在窗邊,不知道看什麽。

“餵。”薛涼月湊過去,站在他後面喊了一聲。

莫遠懶洋洋地扭過頭,“怎麽?”

薛涼月看著他,彎了彎眼角,卻不說話。

莫遠眨了眨眼,轉過身,手捧了捧他的側臉,稀奇道:“薛門主,我覺得你最近有點……有點……”

他偏著頭,思考了一會,才找到一個形容詞,“……粘人?”

薛涼月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莫遠放下手,走到床邊坐下,靠在床頭,一條腿曲起,手肘隨意地搭在床褥上,他偏頭看著薛涼月,聲音罕見的柔和,“過兩天我們就能到南山城了。”

薛涼月緩緩踱了過來,站在他面前,“嗯?”

莫遠摸了摸下巴,輕聲笑道:“你看,我們也是要過下半輩子的人了,本著公平公正的原則,想問問你對以後的生活有什麽期望?”

薛涼月反問:“相公,你呢?”

莫遠想了想,“第一,以後我做飯,你洗碗。”

薛涼月立刻提出了異議:“不行,我不會洗碗。”

莫遠指著他:“你可以學,我娘說,做飯的人不洗碗。”

“那就請個小廝。”薛涼月堅持道,他舉起自己的手在莫遠面前晃了晃,語氣委屈極了,“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能沾水的樣子嗎?”

那只手白皙修長,連一片厚繭都沒有,端的是錦繡從中養出來的、不沾陽春水的金貴手。

莫遠忽然說:“在我家,是我爹做飯。”

薛涼月順勢把手搭在莫遠肩頭,隨口接道:“你娘洗碗?”

“不。”莫遠搖搖頭,真誠道,“是我。”

薛涼月:“……所以?”

莫遠瞇眼笑了起來,歪了歪頭,聲音很低,語氣暧昧極了,“所以……要是你能給我生一個洗碗的,我就同意你暫時不用洗。”

“……”

出乎意料的是,薛涼月沈默兩秒,忽然俯下身來,湊近了莫遠,那張漂亮的臉忽然放大,莫遠下意識微微後仰,薛涼月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眼睛,“相公,你……想我怎麽生呢?”

聲音裏帶著笑意。

不愧是天下美人榜榜首的顏公子,確實值得千金買一笑,合歡宗那白仙子都沒他這般媚骨天成……莫遠不禁心想。他揚起睫毛,伸手勾住薛涼月脖子,毫不客氣地貼上了他的唇。

薛涼月這次沒躲,他微微瞇著眼,卻恰到好處地露出大半個瞳仁,瞳孔中倒映著莫遠的眼睛,看起來專註極了。

他的唇開始很涼,隨著唇舌研磨,溫度一點點上升。

“唔……嗯……”

或許是體位的原因,等到莫遠發覺的時候,這場吻的主導地位已經悄然無息地變換了,薛涼月單膝跪在他身側,一手扶著他的後腦勺,一手按著他肩頭,整個人沈沈地壓下來,袖口的蘭花香幾乎要把人淹沒。

莫遠忽然用力推開他,偏頭喘息兩聲,薛涼月湊近他耳邊,低低笑道:“莫大俠,這就不行了?”

莫遠斜睨著他,罕見地有些狼狽,咬牙笑道:“薛涼月,我是為你好。”

“你又怎知道我怕?”薛涼月把他的腦袋掰正,甜膩膩地笑起來,意有所指地點了點他的胸口,“相公,人家都這麽投懷送抱了,你卻還是一直防範著人家……好讓人心寒哪。”

莫遠心覺不妙:“你想如何?”

薛涼月忽然伸手解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扔在地上,身上只著著一件薄薄的中衣,他把拴在革帶上的匕首扯下來,跟著革帶一起扔到地上。

然後他伸手扯開莫遠衣服,把那些零零碎碎的金錢鏢、擲箭、鐵橄欖、如意珠、梅花針……之類的東西取出來,一起重重扔到地上。

莫遠此刻臉色有些難看,剛想擡手又被薛涼月按住。

莫遠:“……你幹什麽?”

薛涼月再次垂下身,他靠在莫遠耳邊輕聲道:“若是要行周公之禮,我們也應當坦誠相待才是,相公,你弄那麽多要人命的東西在身上,莫不是不信我?”

說著,薛涼月沒等莫遠再說什麽,掐住他的下巴,低頭再次吻上他的唇。

這次他更加熱烈,也更強勢,沒過一會就撬開了莫遠的牙關,緊接著就是長驅直入,莫遠被迫仰著頭,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

慢慢地,莫遠意識漸漸模糊,理智一點點土崩瓦解,正當他精蟲上腦,要伸手去扯薛涼月的中衣時,胸口忽然傳來一陣劇痛!

薛涼月的動作戛然而止,他緩緩直起身,目光緩緩下移,落在那柄插在莫遠胸口上的匕首上,眼睛裏水霧朦朧,看不清神色。

半晌,他笑了一聲,舔了舔嘴,懶懶道:“滋味不錯。”

莫遠瞳孔顫動著,目光落在薛涼月胸口上,白皙的肌肉上一道可怖的傷口,血肉模糊,深可見骨,但仍然可以看出來在一點點恢覆,原來匕首一直是藏在他身體裏的。

薛涼月之前的那些舉動並不是為了讓莫遠把身上的武器丟掉,而是為了向莫遠表明,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利器,好讓他放低警惕。

薛涼月翻身下床,俯身撿起腰帶,慢條斯理地扣好自己的衣服,轉頭朝莫遠嫣然一笑。

他俯身下來,手指親昵地滑過莫遠鬢角,將他的散發撥開,嘴唇很輕地吻了吻莫遠眼角,帶著潮濕的氣息。

薛涼月伏在莫遠耳邊,聲音輕得像情人之間的呢喃,“我們打個賭好不好?”

莫遠沒有說話,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匕首上沾了薛涼月的血,雖然不是毒性極烈的心頭血,但即便是普通的血液,也有極強的催眠效果,他漸漸地聽不清薛涼月的聲音了。

最後一句落入他耳畔的是半句話——

“如果你能活下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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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房裏,李棹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關門回家,一轉身,一個白晃晃的影子忽然飄了進來,背著光,鬼一樣,把他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好麽,更像鬼了。

活人裏哪有這麽好看的男人!

“白衣鬼”慢慢走到賬臺前,視線落在臺上擺著的盆栽上。

李棹吞了吞口水,“這位公子,您好,藥房關門了,你明日再來吧。”

“白衣鬼”伸手摸了摸盆栽裏的發財樹,聲音輕飄飄的,“我不是來買藥的,我要請你去救一個人,他在兩條街之外的來福客棧二樓。”

李棹張口正要拒絕,“白衣鬼”細白的手指輕輕碰了碰花盆,下一秒,“砰”的一聲巨響,花盆整個炸開,碎片差點炸到李棹身上。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冷汗從額頭上滑落,“你你——”

“白衣鬼”唇角微微勾起,他放下手,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攏了攏衣袖,將一串銅鑰匙扔在賬臺上,轉過身,留下一句,“無論救沒救活,三天後會有人給你送一筆錢。”

旋即,飄身離去。

等到鬼影消失在轉角,李棹才如夢初醒,他看著那盆橫死的發財樹,吞了吞口水,咬牙收拾了一點藥材,轉身出了門,朝來福客棧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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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千裏之外的南閡山下,一張小小的茶攤子邊坐著兩人。

林況眼眶紅通通的,這些天顯然日日以淚洗面,楚秀坐在一邊,盯著木桌上經年累月的年輪紋理,一言不發,表情看不出悲喜。

林況瞅了楚秀一樣,吸了吸鼻子,問:“秀……楚兄弟,你今後打算去哪?”

楚秀眼珠子轉了轉,看了他一眼,沒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呢?”

“繼續留在歸雪樓嗎?”

楚秀搖了搖頭。

“或者一個人走天涯?”

楚秀仍是搖頭。

“要不……”林況終於下定了決心,“你來我們松風下吧!”

“你看,我們松風下怎麽說也是江湖六大宗之一,名頭不比歸雪樓小。而且是名門正派,名聲好,門內師兄弟姐妹也都很和善,而且以劍為主,挺適合你的。”

林況想了想,又補充道,“夥食也很好,每頓都有肉。”

楚秀笑了一聲,“算了。”

他將手伸到腰間,慢慢解開劍鞘,把“藏銹”輕輕放到桌上,“幫個忙,幫我把這把劍埋到奉哥旁邊。”

林況睜大了雙眼,“你不使劍了?”

“不使劍了。”楚秀偏過頭,眺望向天邊的雲霞,他輕聲道,“我打算回萍水村,種地,開個小酒館。”

他舉起茶碗,朝著遠山之巔那抹紅,一點點將茶水灑在地上。

以茶代酒,祭奠故人。

隨後,他站起身,牽著馬朝官道的方向踱去。

林況跟著起身,“我送送你。”

路很快就到了盡頭。

兩人正要分道揚鑣,楚秀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卻聽林況在後面叫住了他。

“人生還很長,你還會有很多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今年二十二,還會有三十二,四十二,五十二。”

林況認真道,“你還會遇見很多很好的人,很多很好的風景。人除了過去,還有將來,將來比過去長的多了。”

楚秀回過頭,“你這話跟誰學的?你師父?師叔?”

林況臉紅,低下頭,小聲道:“我自己說的。”

楚秀冷笑一聲,“站著說話不腰疼。”

說完他繼續往前走,林況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沒走幾步,楚秀忽然又停下了,轉過身,“餵,你那話是挺蠢的。”

“不過……”楚秀笑了,“承你吉言,我一定努力活到五十二。”

“到時候,請你喝酒!”

楚秀翻身上馬,背對著林況揮了揮手,一聲“籲”,揚鞭向遠方馳去。

……

行人零星,大風街頭,夕陽裏,有人低吟淺唱。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勞歌一曲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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