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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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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岸

臺上是校領導和年級主任在輪番講話。

傅弦音捏著文件夾的封皮, 強迫自己將註意力集中在演講稿上。

然而白紙上的黑字像是有了靈魂般在不斷跳舞,她眼前密密麻麻一片,大腦卻擠不進去一個字。

手腕被人虛虛地握了一下, 傅弦音擡頭, 看見徐尋菱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人群中,正沖著她招手, 示意她上去準備。

傅弦音合上文件夾,擡腳往前走。

高穎正在臺上作為年級主任為同學們寄語,傅弦音站在主席臺邊。她目光虛虛地盯著空中的一個點, 開始無知無覺地楞神。

高穎的聲音她聽不到了, 操場上的人群她也看不清了。

她就這樣站著, 自己一個人, 孤零零地站著。

就仿佛與世隔絕。

不知過了多久, 肩膀處被人輕碰, 傅弦音轉頭, 聽見徐尋菱在溫聲提醒她:“到你了, 快上去吧。”

傅弦音這才回過神來, 她看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她捏了捏文件夾,擡腳上了主席臺。

在話筒前站定的那一瞬間, 傅弦音才感覺自己的神志好像回來了一些。

她調整了一下話筒的高度, 笑著和老師同學們問好。

大屏幕似乎是將她的臉投了上去,傅弦音聽到臺下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媽呀,美神降臨。”

“百日誓師是顧臨釗, 成人禮是傅弦音,誰來了不說一句好配。”

“學習又好, 長得又好,對象也好, 這樣的人生下輩子能輪到我嗎?”

“所以到底是哪裏的謠言說一中沒有美女,外校的那些但凡來看一眼也說不出這種狗話。”

傅弦音聽著臺下窸窸窣窣的討論,開口道:“首先,我很榮幸能夠作為學生代表,在成人禮上發言。”

“今天是我們的十八歲成人禮,是我們即將要開啟美好篇章,擁抱廣闊未來的日子。”

說到這裏,傅弦音笑了下:“當然,或許對於許多人來說,以今天作為擁抱廣闊未來的日子,還有些為時過早。”

臺下傳來一陣笑聲。

傅弦音捏著文件夾,繼續道:“我不知道大家對於成人二字的理解與期待如何,但對於我來說,回首望著自己那十八年人生,再向前看時,我其實是有些迷茫的。”

“我好像是被潮水裹挾著的一道浪,沒有退路,只能前進。直到看見金黃的沙灘時,我才發現,我要上岸了。可我對岸上的生活一無所知,我甚至不知道岸上有什麽。我看著滿目金黃,盯久了甚至會覺得刺眼,這不屬於我,我應該歸於海底,歸於深藍,歸於茫茫無際。”

臺下安靜了一瞬。

似乎大家都沒有想到,傅弦音這樣優秀的人,這樣前途無量,未來光明的人,在此時此刻,面對“成人”二字,竟也是驚慌無錯的。

傅弦音說:“或許迷茫只是一瞬間,但是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所有的負面情緒可能都會被無休止的放大。我曾經在想,我未來究竟會如何,我到底要如何才能往前走出一條漂亮的路呢?可是我並沒有思考出一個完美的答案,我依舊迷茫,但我沒有停下,我一直在往前走。”

“我想說的是,迷茫是正常的,無助也是正常的,任何負面情緒在這個時期,都是正常的。”

她說出了那句,顧臨釗曾經在百日誓師上說過的同樣的話。

她說:“所以大家,向前走吧。”

“向前或許很難,我們被潮水推著,卻也被潮水裹挾著。想要沖開這道浪,需要付出許多的努力,可即便如此,也不要停下腳步。”

那些千篇一律的道理用另一種口吻說出,在大家的心裏敲出了別樣的漣漪。

這不是一篇傳統的演講稿,甚至與其說是一篇演講稿,不如是傅弦音在真誠地與大家訴說著自己的一切,自己的低谷,自己的迷茫,自己的失落,還有自己收拾好心情,整裝待發,向著那不確定的未來繼續前行。

傅弦音合上了文件夾,笑了笑。

她說:“我曾經想過,我未來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要優秀,要出彩,要為社會做出卓越的貢獻。可隨著離‘未來’這個節點越來越近,我卻愈發覺得,自己離這些所謂的優秀、出彩、反而越來越遠。”

“離我最近的不是未來的社會,離我最近的反而是未來的自己。”

“所以我想,那我要做一個善良的人。一個擁有健全的人格的,一個勇敢的,正義的,成年人。”

臺下掌聲如雷。

所有人都能聽出來,傅弦音所說的一切,字字句句,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不那麽華麗,不那麽高尚,也不那麽熱血,甚至是有些平淡的。

可就是平淡,才能讓大家真正共情。

掌聲經久不息,傅弦音笑了一下,為自己的這段發言開始收尾:

“最後,祝家長和老師們工作順利,祝同學們都能夠上岸,並在繽紛的沙灘上找到屬於自己的美好人生。”

那句“上岸”一語雙關,逗得大家直發笑。

最後,在主持人的總結中,成人禮圓滿結束。

家長們陸續離開了學校,學生們也開始往教師走。

只餘滿操場鋪灑的彩帶,還有中間那扇仍然佇立著的成人門。

下臺後,傅弦音莫名覺得心情舒暢了些。

顧臨釗在主席臺下等她,傅弦音自然地把文件夾遞給他。

操場上沒有了鄒玉琴的身影,傅弦音問:“哎,你大伯母走了嗎?”

顧臨釗點點頭說:“嗯,走了。”

傅弦音往校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猶豫著開口:“那些照片……”

顧臨釗擡眼問:“怎麽?”

傅弦音咬著唇,說:“你大伯母拍的那些照片,要給你媽媽交差的那些——”

她深吸一口氣,肩膀塌了塌:“拍得咱倆離得那麽近,怎麽交差啊?”

顧臨釗忽然笑了。

傅弦音被他笑得莫名,她擡手戳了戳顧臨釗的臉頰,說:“你笑什麽?”

顧臨釗說:“我笑你都敢在操場和我接吻,居然還怕這個。”

他不提不要緊,一提傅弦音更懊惱了。

她說:“你還說我,不是你主動提出來的嗎?你一個班長,怎麽還當眾帶頭違反校規。”

顧臨釗就只是笑。

他笑得肩膀都一聳一聳的,額前薄碎的劉海被風吹過,那雙笑彎了的眼睛更加明亮。

傅弦音半惱不惱地瞪了他一眼,而後不滿足似的,擡手在顧臨釗胳膊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手臂被他在空中截住,而後握在手裏。

風吹過,傅弦音聽見顧臨釗說:“我媽知道我在談戀愛。”

“大年三十那天就知道了。”

傅弦音張了張嘴,好半天也才說:“那她、不是、你怎麽——”

顧臨釗說:“不然你覺得,我過年那天那麽晚回去,是怎麽跟她說的?”

傅弦音聲音越來越小:“就、就說給同學過生日唄……”

她底氣越來越不足,到最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教學樓內吹來了陣陣涼風,傅弦音跟著人群上樓梯,又走回班級。

她把文件夾放回桌洞,正準備拿出校服外套披上的時候,卻發現早上走的太急,沒帶校服。

風吹得她胳膊涼颼颼的,傅弦音扯了扯顧臨釗的袖子,眨巴著眼,說:“怪冷的,外套給我穿穿唄?”

西裝上還沾著他的體溫,暖暖的,像是擁抱。

傅弦音攏了攏衣襟,底下腦袋,彎了彎唇。

*

不出傅弦音所料,成人禮上兩人的舉動果然被不少人看見了。

戀愛的消息徹底被傳的沸沸揚揚,傅弦音甚至感覺她走在路上,都會接受別人的註目禮。

高穎和其他老師的態度在成人禮上都已經很明確,既然他們不怎麽反對談戀愛,傅弦音倒也不怎麽擔心這件事被傳開。

反正傅東遠不會管她,陳慧梅也沒法再管她。

只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傅弦音感覺她的狀態似乎逐漸變得有些力不從心起來。

反反覆覆的狀態已經把傅弦音折騰到沒脾氣,看著一節晚自習結束都空了大半的試卷,傅弦音已經生不出氣了。

她只想笑。

明明成人禮上的時候她還在告訴大家要往前走,哪怕再艱難都不要停下。

結果現在輪到她舉步維艱了。

命運吶,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左右是寫不下去了,傅弦音索性筆一放,開始趴在桌子上補覺。

跟著學習狀態一起掉下去的還有睡眠質量,傅弦音趴了半天都睡不著,於是她轉過臉來,開始光明正大地看顧臨釗。

少年五官立體,濃密的睫毛垂著,正在專心致志地攻克著手下的難題。

傅弦音的視線從他額前的碎發移到他高挺的眉骨,薄薄的眼皮,又往下掃過挺拔的鼻梁,最後落在了輕抿著的薄唇上。

哎,想親。

她被顧臨釗叫小流氓是真不虧啊。

她強迫自己把視線從顧臨釗的嘴唇上挪開,往下移,落在他的習題冊上。

熟悉的公式躍然紙上,傅弦音津津有味地看著他的解題步驟,一行一行的推導邏輯清晰又明確,她就這樣往下看著,直到顧臨釗筆鋒一轉,傅弦音看見他在空白處寫下:

心情不好?

傅弦音樂了。

她還以為顧臨釗沒發現她的小動作。

她抓過鉛筆,在稿紙上寫:

狀態不大好,寫不下去了,歇會。

寫完,她想了想,又繼續:

你別停,我看你的能看下去。

當覆習了。

耳邊傳來一道輕笑,傅弦音瞇瞇眼睛,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看顧臨釗寫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顧臨釗寫題的步驟好像跳得更小了些。

她看的好笑,拿過筆,支起身子,剛準備在稿紙上問他是不是看不起自己,怎麽步驟寫的這麽明確時,後門忽然被人推開。

傅弦音擡頭,看見高穎站在門口。

見她擡頭,高穎索性沒進教室,而是直接沖她招了招手。

傅弦音有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看見高穎點頭後才一頭霧水地走出教室。

走廊上的聲控燈是滅的,漆黑一片的走廊上,映著各個教室內照出的燈光。

傅弦音關上了後門,輕聲問:“老師,怎麽了嗎?”

高穎說:“你家長找你。”

家長?

這兩個字一出,不知道為什麽,傅弦音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她擡頭,順著高穎手指的方向看去。

不遠處的黑暗中隱沒著一個人,那人西裝革履,傅弦音看不清臉,卻瞬間就知曉了這人是誰。

是邵楊。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邵楊擡頭,目光隔著眼鏡,與她對視。

濃烈的不安將傅弦音包裹,一顆心在看到邵楊的瞬間就不斷墜落。

傅弦音甚至感覺自己雙腿都開始發軟,她擡手,撐住墻壁,緩了一陣,才有力氣朝著邵楊走過去。

邵楊的臉上還是那副表情,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說:

“傅小姐,傅總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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