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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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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動

包間內一首歌一首歌地放,握著話筒的人唱得投入。沈蘺卻沒有心思,她起身拉開門去了洗手間。

洗手臺邊水流嘩嘩作響,流淌拂過她白凈的手背穿過指縫,她擡眼望向鏡子裏的自己。

透亮的鏡子裏,李榆正倚靠在她身後的大理石門沿上。她與她的眼神在鏡中相遇。

沈蘺心底輕笑一聲。

李榆開口道:“你知道我第一次知道你是什麽時候嗎?”

沈蘺扯了墻上的抽紙,慢慢擦幹手,道:“什麽時候?”

“亦珩哥十八歲的時候。”恍惚間,李榆仿佛被沖進回憶的浪潮裏。

林亦珩十八歲的時候,李榆才十二歲。那時候她懵懵懂懂哪裏懂得什麽?

她那時候總喜歡跟在她哥和林亦珩身後跑,哥哥與他在房間裏打游戲,她趴在哥哥的床上,搖晃著雙腿,手指在哥哥的手機屏幕上一點一點,玩著小游戲。

林亦珩歇下來,站起了身,從書櫃裏隨手拿出了一本書,百無聊賴地翻著。他擡眼望向依舊坐在電腦前的翔子,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上次跟我搭檔的那個沈蘺……她……有男朋友沒有?”

翔子從電腦前擡起頭,一臉的驚詫,戲謔不已:“你喜歡....沈蘺?”

林亦珩聽罷耳根一紅,表情極其不自然,匆忙合上書本,轉身把書放入書櫃。

翔子哈哈笑,上前勾住他的脖子:“行啊你小子.....”

林亦珩拂開他的手臂,斜他一眼,坐到了書桌前。

翔子又湊過去,“據我所知,沒有。”他重重拍他肩胛一掌,“哎,要不要我幫你撮合撮合?”

“不用。”林亦珩揉了揉肩胛骨,沒好氣道。

“你確定你追得到她?”翔子笑他。

李榆那時候年紀小,聽得朦朧,卻仰著頭問林亦珩:“亦珩哥哥,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林亦珩和哥哥都好笑地問她知不知道什麽是喜歡?

後來她年紀大一些,十五六歲時,已經明白愛情這種事情。也是從那時起她才發覺自己對林亦珩有不同尋常的感情,所以一得機會她便會跟在他和哥哥身後,探聽一切有關那個女孩的事情。她想知道他到底喜歡的是什麽樣的女孩?

她記得她高一那年暑假,林亦珩與哥哥剛大學畢業。他剛進“欽言”請哥哥吃飯,她跟著一起去。在飯桌上,哥哥告訴他他喜歡的女孩要結婚了。

她永遠也忘不了林亦珩當時的表情。一向沈穩的他竟然慌亂到失手打翻了水杯,堪堪伸手扶住,卻指骨青白。滿臉的絕望心死,仿佛生無所戀。

他眼神裏的頹靡沈痛她瞧得一清二楚。他費力扯出一個微笑,卻苦得很:“這麽快.....”他以為聽到她要跟他走,去蘇市,去他所在的城市,對他來說已經是他能承受得極限了。原來他還能受得住啊!只是左心口處麻密地隱隱地痛卻騙不了人。

“你知道亦珩哥當年聽我哥說你要結婚了,他受到多大的打擊嗎?”李榆站在沈蘺身前,語氣不乏酸楚痛心,不為她自己,只為林亦珩。

沈蘺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對她這麽對年的感情唯一一次層層剖開放到她面前的也只有那一句“那麽我足夠讓你崇拜嗎”,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有那樣的模樣。

她心底也酸澀不已。

她要怎麽辦?

他要讓她怎麽辦?

可是沈蘺心裏卻明白,此時此刻她有的只是感動沒有感情。她微闔雙眸,心一狠,一句“我不知道”正要說出口,李榆略帶感嘆的“幸好,最後你還是沒有結婚”傳入了耳裏。

她朝她笑起來,叫了她一聲“沈蘺姐”。

真心誠意。

“你以後要好好跟亦珩哥過日子。”已然釋然,滿身輕松的樣子。

明明知道喜歡一個人無望,卻還要作繭自縛。最後苦的是自己。何況天下男人那麽多,不只他林亦珩一個。也只有他才會那麽傻。

沈蘺被她逗得發笑,心裏一松。

“小丫頭,有些事情你不懂。”沈蘺攬過她,往包間走去。

“我怎麽不懂了,你們都把我當小孩子。”她伸手推開包間門,回頭反駁她。

包間金屬色門的半開視線裏,沙發上一道熟悉的身影闖入。

是同窗也是故人。

身穿煙灰色的短袖T恤衫,皮膚黝黑,頭發修得極短。手心的色蠱上下搖晃,幅度越來越大,最後一落定揭開瞧見了數字,便是豪放的大笑。男性的粗糙美感盡顯。

沈蘺踩步進了門去,琢磨著她要作何反應?是爽朗一些的直接過去拍他一掌?還是要文藝一些跟他來一句好久不見?

她的視線正落在他烏黑的發頂。他不經意間擡頭,眼眸及神色皆是一怔,隨即一抹淺淡的笑意展開在唇角。

沈蘺也歪頭笑。她走上前去,坐到他身側,側頭問他:“你特意從酈城趕回來的?”

“那是自然。翔子娶媳婦,即便我人在太平洋,那還不得照樣漂洋過海趕回來?”何易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沈蘺笑,也與他插科打諢起來:“那為了翔子跟路路,今天可苦了您了。”

“那可不是。”何易嘴皮子耍得利索。

“來來,繼續啊。”他揚手繼續招呼夥伴玩色子:“蘺子,來。酒我幫你喝,你只管玩。”

一張桌上五六人圍坐在一起,輪流搖兩顆色子,搖到數字7往公共酒杯裏任意加酒,搖到數字8喝一半酒,搖到數字9就喝完。

沈蘺開第一局,右手掌抓著色蠱上下左右搖晃,眾人眼神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就差沒翻出眼珠子。她一揚手“啪”地一聲將色蠱扣到了桌面上。望著眾人屏息以待的認真模樣,她明亮的眼珠一轉,秀麗的眉尾微微上挑,眸子裏狡黠的光芒一閃而過,刻意賣起了關子,楞是半天不給開。

一位身材壯碩的同學心急,伸手要撥開她的手。沈蘺手臂一揚,“哎,別急。你猜猜是多少?猜中8、9咱倆一人喝一半。”

“我不猜,你套路還挺深。”胖同學傲嬌扭頭。

沈蘺笑得眉眼生動,開了色蠱,瞇著眼瞧清兩顆色子上的數字,臉一黑。

出師不利。

四點和五點。

眾人哄地大笑,更有甚者拍起掌來仰頭大笑。

罷了,願賭服輸。一杯酒而已。

下一刻纖長的五指便握住玻璃酒杯,一只大掌覆上來蓋住杯口。

“說好了酒我喝,你只管玩。”迎上她的目光,何易淡然一笑。

“哎,那可不行。”眾人不樂意了。

“我今天還就替她喝了,你們說怎麽著吧?”何易從她手心裏抽出酒杯,身子向後一仰,瞇眼笑道。

“行行,你喝就你喝。”眾人擺手。

其實何易也沒有幫她喝多少,色子她倒是玩了,卻是她一人喝酒有人幫忙,她覺著不好意思。所以玩到最後她也有些微醺了。

沈蘺仰頭靠在沙發上,瞇著眼瞅清了屏幕前孤獨的人。

可不就是李榆。

幾桌游戲開了局,偏就她一人握著話筒反反覆覆唱了一個多小時。

她倒是一個灑脫的人,不久之前她與林亦珩在餐館遇見她,她對她所表現出來的敵意仿佛隨時備戰的戰士,全身荊棘,滿副盔甲。這才過了多久,她便能夠坦然的跟她說起當年的事。

要是這世上的男男女女都灑脫如她,便也沒有這愛情的苦了。

其實所謂的灑脫也不過是她在愛情裏維護自尊的假象。只有李榆自己知道她是不得不放棄,就在剛剛她來這裏的路上,在離家不遠的雁城河邊上,她遇見了林亦珩。

他一個人倚在河邊的護欄上,身後是與河相隔的萬家燈火,成雙結對的情侶從他面前相攜而過。他挺拔的身姿閑散地向後倚著,伸長一只手搭在護欄石上,卻更顯落寞寂寥。

李榆走上前去,昏暗的路燈下,他灰敗的面色和眉眼間的陰郁頹喪毫不掩飾地呈現在她眼前。她心裏一滯,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叫了他一聲:“亦珩哥。”

林亦珩回過神來,見是她,眉宇間染上了一絲笑意:“小榆,你剛回來嗎?”

李榆也側身倚在護欄上,微點了頭。

她看他一眼,試探道:“她......拒絕你了?”你跟她之間不可能了?

哥哥的婚前單身派對他不去,卻一個人在河邊發呆。想必是他已經把話說開卻沒有得到回應怕兩人相見他徒留難堪才刻意避開的吧?

林亦珩聞言揉了揉眉心。他表現得這麽明顯嗎?

下一刻便勾起嘴角,微不可聞的嘲弄從唇角劃過。

拒絕?她從來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他一次次鼓起勇氣靠近她,她瞧到苗頭,便殘忍地把它掐死在搖籃裏。

“那......你要怎麽辦?”還是多年如一日地固執嗎?就像她一樣。

林亦珩沈默半晌,才搖頭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這三個字在愛情裏很神奇,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代表不愛了,不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卻代表著愛。

是的,他依然愛。愛到仿佛這多年靠近她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李榆心裏一片荒涼,滿是絕望。

算了吧,這麽多年,她也該醒了。喜歡他太苦了,她或許應該嘗嘗愛情另一種味道。

有誰知道她做這個決定到底有多難?

斑駁錯落的光影灑在她的臉上,眼尾也灑上了落寞。

沈蘺走過去握住另一只話筒,站在她身邊與她歌聲相和。

她喜歡的男人卻愛了自己那麽多年。她能有什麽資格勸她?

兩情相悅是多麽奢侈的圓滿。可惜不是人人都能如此幸運。

她也曾有過那樣的圓滿,只不過人海茫茫,他們早已經走散了。

曾經相熟的同窗借此機會重聚,游戲K歌,興致頗高。散場時,仍是意猶未盡。

回到家已經十一點半。沈蘺覺得困,沖了澡躺床上倒頭就睡。

三日後,雁城半島灣酒店。翔子與路昕的婚禮正式舉行。

婚宴設在酒店二樓大廳,排場不大現場布置卻很溫馨,浪漫的粉藍色調為主。

新郎新娘雙方的朋友不多,只設了兩桌。楊晉早早地就到了,倚坐在白色的宴席座椅上,望著禮臺上的香檳玫瑰出了神。

如果他與佳南沒有分開,那這時候他們也考慮婚姻了吧?

他擡掌抹了一把臉頰,餘光瞥見電梯口處一道倩影,婷婷裊裊,踩步優雅走來。

女子穿了一條覆古的無袖墨綠長裙,裙身朵朵黃玫瑰盛開,圓潤凈白的腳踝下一雙一字帶高跟涼鞋。中長的茶色秀發編了時下流行的清爽簡約夏日編發,大股辮綰在腦後,露出優美精致的脖頸線條,鬢邊淩亂的幾根發絲更添了幾絲風情。

來人正是沈蘺,她右手握著黑色手包,淺笑盈盈。

“喲,你這是要搶新娘子的風頭啊!”楊晉又恢覆了不羈的模樣,扯開嗓子嚷道。

“新娘子的風頭我可搶不贏。”沈蘺尾音上翹,眉眼帶笑,伸出食指撩了撩鬢邊的發絲。

楊晉被她逗得發笑。

沈蘺提開白色座椅坐到他身側,兩人閑聊起來。

“蘺子。”

沈蘺尋聲仰頭。菡影到了,正站在離他們幾步遠,她的......新婚丈夫與她並肩而立。

這是沈蘺第一次見她的丈夫,與霍慕崢可謂雲泥之別。

她的新婚丈夫長相平平,頰邊架了一副黑框眼鏡。個頭大概不到一米七五,與菡影並不登對。

希望有一天你結婚,一定是因為愛情。

在她看來至少菡影不是。畢竟愛過霍慕崢那樣的男人後,眼中人就再也不是平庸的男人。

“菡影。”沈蘺站起身,攙著她坐下。

陶菡影望著她身側的男人,道:“這是鄒沈。”並沒有前綴,只是一個簡單的名字,可是他們都心知肚明。

沈蘺朝他點頭致意。

楊晉起身,向他伸出手:“你好,楊晉。”

鄒沈也伸手握住:“你好,總是聽菡影說起你,今天終於見到真人了。”

許是霍慕崢珠玉在前,楊晉並不太喜歡他,只淡淡一笑便不再說話。

何易察覺出不對勁,低聲在她耳邊問:“陶菡影這是什麽情況?”

念書時何易與陶菡影只是普通的同學關系,並不知道她與霍慕崢的事,見她與鄒沈感情並不似新婚夫妻,所以才有了這一問。

沈蘺輕拽他的衣角,示意他看禮臺。

有些問題她不好替菡影回答。

——

舒緩的婚禮進行曲響起,結婚典禮正式開始。

婚禮入口處,白色的香檳玫瑰開滿半月形的拱門。路昕挽著她父親的手臂,站在紅毯的盡頭,等待著她的新郎。

白色投影屏上,新郎新娘相知相愛的過往一一略過。

禮臺上那道挺拔俊朗的身姿與以往似有不同。去年秋冬時常見他著休閑線衣,甚少西裝革履。今天他一身貼合的西裝,系了一條低調的純黑領帶。頭發又修短了,幹凈利落,又因那滿身的儀式感多了一份優雅。

而今想想他們之間的緣分還是挺好笑的,還有......奇妙。

兩個多月以前,她與他在蘇岑的婚禮上不期而遇。那時候她是伴娘,他是賓客。如今角色調換,他是伴郎,她是賓客。她在臺下描繪他的模樣。

當然,敬酒也不例外。此刻他與新郎正捧著酒杯站在她跟前。

十幾桌酒敬下來,林亦珩已經有些醺醺然了。偏偏她的模樣他卻瞧得真真切切。

今日她似乎擦了口紅,大概是正紅色,襯得臉頰更加水潤白皙。鬢邊幾根發絲下一條鉑金耳鏈,配上她清麗脫俗的妝容有一種嫵媚的動人感。而最耀眼的莫過於她那一身覆古的黃玫瑰長裙,儼然從玫瑰花海裏走出來的麗人兒,溫柔優雅卻又不失俏皮。

“蘺子,來。謝謝你。”身旁的翔子捧著酒杯灑脫地敬了她一杯。

林亦珩卻只舉起酒杯,沈沈地望她一眼便仰頭喝了。

翔子與路路的婚禮晚宴安排在當天晚上。就設在半島灣酒店的露臺上。與其說是晚宴,不如說是朋友們的歡樂宴。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露臺上溫暖的燈光也亮了起來。

二十來個朋友聚在半島灣的露臺上,該吃該喝該玩一項都不落。

一對新人早就到了場。眉眼間的笑怎麽都藏不住。沈蘺心裏難免悵然,便去了露臺的另一頭,她身子向外坐在木椅上,雙臂搭在護欄邊,下巴抵著手背,歪著頭看雁城璀璨的夜景,將自己藏在黑暗裏。

卻雙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麽。大四那一年,也是這樣一個晚上,老袁不太正式的玩笑式的求婚場面在她眼前掠過。

她心底一聲輕嘆,耳邊便傳來兩個熟悉的聲音。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是楊晉的聲音。

“哦?提上褲子你告訴我你不知道為什麽會那樣?”佳南一聲嗤笑。

沈蘺本無意窺探,只是她也不好這時候起身離開,怕是會讓他們難堪。

露臺這個角落沒有燈,他們大概也不會想到還會有人從那歡樂氣氛裏逃到這裏來,所以隱私的話便說得沒了顧忌,卻讓她如坐針氈。

一陣沈默後,楊晉低啞卻暗含痛楚的聲音響起:“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你覺得呢?”佳南聲音淡漠。

又是一片長久的沈默,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再也聽不到聲音。

沈蘺長舒一口氣。想著自己應該快些離開,別又待在這裏聽到什麽了不得的話。

她輕撫裙擺起身,卻迎面碰上一個熟悉的人。

他褪去了西裝革履,換上了一件白色的短袖休閑襯衫,一條煙灰色的休閑長褲。一只手插在褲袋裏,踏步而來。

見到她,腳步便是一滯。

正是林亦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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