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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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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葬禮結束,但悲傷沒有停止。程老師回到家裏,安安靜靜地收拾妻子的東西。程松直悶了幾天,覺得有點無聊了,就自己在屋裏玩。可是他隱隱察覺到這個氣氛不大對,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玩了一會兒,程松直覺得餓了,打開房間門,探個頭出來,只見爸爸坐在沙發上翻著一個本子,眼眶紅紅的。他走過去,小聲道:“爸爸,我餓了。”

程老師擡頭,腦子裏自然浮現出妻子在時的場景。她蹲在地上,摸著孩子的頭說媽媽帶你去買缽仔糕吃。

可是他的妻子再也回不來了。

程老師嘴角動動,想牽出一個笑來,可是非常勉強。他拉著孩子到自己懷裏,輕聲說:“爸爸等會做飯給松兒吃好不好?”

程松直看著爸爸下巴青灰色的胡渣,心靈感應一般想到了傷心這個詞。他覺得爸爸現在一定很傷心,道:“爸爸,我讀詩給你聽,好不好?我背《靜夜思》給爸爸聽。”他記得,每次他背《靜夜思》,爸爸就會很高興。

他想讓爸爸高興。

程老師看著孩子,眼淚漸漸滲了出來:“好,爸爸聽著。”

“靜夜思,唐,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程松直一本正經地背完了整首詩,咬字清晰,語調裏帶著些討好的意味,“爸爸,我背得好不好?”

程老師點點頭,一顆眼淚從鼻翼滑落:“好。”

程松直不能明白爸爸為什麽聽了這首詩以後更加傷心了,開始思索是不是自己最近不夠聽話,惹爸爸生氣了,可是他什麽也沒想出來。

程老師擡手擋住眼睛,另一只手裏的本子“啪”一聲掉到了地上,攤開的那一頁是時清蘭前幾年某一天的日記,裏面明明白白地寫著,小程奧特曼學會了第一首詩。

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程松直幫爸爸把本子撿起來,塞到爸爸手裏,糯糯地喊:“爸爸,爸爸不要哭。”

爸爸一哭,他也想哭了。

程老師抹抹眼淚,摟住孩子,道:“松兒,一去二三裏……”

“煙村四五家,”程松直自然地接上,“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程老師忽然心臟揪痛。孩子長這麽大,他在孩子身上付出的時間精力遠遠不及阿蘭。他想,他明明放假了,他為什麽不親自送孩子上學?如果他送孩子上學,阿蘭直接去上班,根本不會發生那樣的事。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回到阿蘭出事那天早上,他一定要早早起床,走路陪孩子去上學,回來路上他也不會經過那個路口,他們不需要成為喪心病狂的破產者的陪葬。

程松直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問:“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媽媽這個詞一進到程老師耳朵裏,立刻激出了他的淚水,可是他不能哭,不能在孩子面前崩潰。於是他強忍著,道:“松兒,媽媽不會回來了。”

“為什麽不回來?媽媽出差了嗎?會給我帶禮物嗎?”程松直看著爸爸,認真地問。

程老師回答不了這些問題,幹脆不說話,只是抱著孩子,一顆接一顆地掉眼淚。

“老師,您回來了?”過了幾天,程老師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屋子裏,低頭看著剛收拾完的一箱子衣服,專心聽電話那邊的人說話。

“映澤,我和你師母這兩天才從日本回來。你師母著急壞了,想盡辦法要走,可是這次交流很重要,實在走不脫。阿蘭的事……”

“生死有命,老師。”

其實程老師從前是不信命的,只信自己,可是阿蘭的事突然就讓他信了,或者說讓他只好用這樣的話來自我安慰。

劉巍思在電話那頭安慰了他一會,又說抽空再去看他,程老師只道不用,他能處理好剩下的事。

電話裏頭安靜了一會,那件事還是被提起來了。

“映澤,考研的事……”

程映澤沒有立刻接上,這件事其實和時清蘭的死沒有任何關系,但他們前一天晚上才討論了這個,第二天阿蘭就發生意外了,程老師沒辦法一下子心平氣和地再去想以後。

可是老師已經問了,他也明白這是不得不考慮的未來,再怎樣沈湎於過去也不能影響未來,於是慢慢道:“老師,我還是會考的,只是肯定不能現在開始覆習,您得給我一點時間……”

“你不要忙,把事情都處理好了再開始,不然效果也很差,至於松兒,你不要擔心,你帶過來,我和你師母幫你照顧他。”

“嗯,”程老師應了一聲,“謝謝老師。”

“松兒呢?”

“外婆接去了,他好像,”程老師哽咽了一下,“好像不知道媽媽已經走了。”

劉巍思在電話那頭嘆氣:“這麽小的孩子,到底是明白不了。”

程松直是前一天被外公外婆接走的。當時外公外婆上門來看外孫,跟程老師商量了一陣,把外孫帶去過暑假了。這對老人沒了女兒,最後的安慰就是外孫,正好程松直也覺得在家裏怪怪的,就跟著外公外婆去了。

可是去了外公外婆家就更奇怪了,吃飯的時候,餐桌上明明只有三個人,外婆卻要擺四副碗筷,程松直問:“外婆,有人要來吃飯嗎?”

“那是給媽媽吃的。”外婆平靜道。

程松直心頭硌得慌,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只是道:“可是媽媽不在呀!”

“媽媽在天上呢,和我們在一起。”

程松直還是不明白,卻莫名其妙點了點頭,然後開始吃飯。

程松直在外婆家玩了半個月,才想起來他應該要去上輪滑課。外公外婆沒有異議,隔天送他去上一次課,之前時清蘭給他買的課時還沒有用完,可以繼續上。

程松直學了兩年,可以一個人滑過場內所有的障礙物了,只是有些危險的動作教練還沒有教。程松直一個人練習,拐過一個彎,突然想起,以前媽媽就經常站在這個位置的。

他腦子裏閃出爸爸的眼淚和外婆家餐桌上多出來的一副碗筷,突然明白了些什麽。

媽媽也許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死、意外、車禍、去世、葬禮、遺物、撫恤、天上……過去一段時間所有的詞堆在一起,如萬花筒一般在程松直眼前旋轉起來,讓他眼前一花,“啪”一聲摔到地上了。

外婆坐在外面等他,沒有人註意到他摔了。程松直一瞬間被一種奇怪的情緒包圍了,他不想哭,也不想找媽媽,只是默默地爬起來,乖乖地繼續練習。

他只是覺得,有點沒意思。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教練告訴程松直,他的課時已經用完了,問他要不要繼續學。

最初的那個教練辭職了,現在這個教練是一年前換的,跟程松直關系並沒有那麽親密。程松直在這兩個月裏長高了一點,不再像兩年前一樣要吃力地仰望著教練。他手裏提著剛換下的輪滑鞋,那是媽媽過年的時候新給他換的。

“教練,我以後不學了。”

“為什麽不學啊?”

不知道啊,就覺得沒有人會再為他的輪滑花錢花時間了,外婆不懂這個,每天就是完成任務一樣地送他來上課,爸爸太傷心了,這麽久都沒顧得上來看他。

走前程松直上了個廁所,這裏的廁所貼著時清蘭設計的標志。他看著那個熟悉的圖,說:“媽媽,以後我不來了。”

他第一次感覺到,媽媽死了。

程松直提著輪滑鞋,孤零零地離開了。他這一生,再沒有回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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