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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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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串糖葫蘆宋沛寧沒有吃。

她把它帶回客棧,別在朝西開著的窗柩上。過了一宿,糖衣就化了,屋裏起了甜膩的糖漿味,沒註意什麽時候讓竹葉給丟了,不過也沒追究。

“故人”到底是誰,宋沛寧認認真真想了許久。連家裏逢年過節要走的親戚都想起來了,最終也還是只記得小一在京城。

小一性格直爽,不愛藏著掖著,托人傳信這種事絕不像他做的,況且既已寫信叫她來了,若是真的當街遇見,作何不直接相認。

……可如果不是小一,小一去哪了?

如果不是小一,那個所謂故人,是敵還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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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裴錢霍為了在京郊選上一處合適的宅子,整日跑動,十分忙碌。

選一個能在京城落腳的宅子是為一件大事,半點怠慢不得。一要足夠寬敞,屋子數要足夠多,不僅能裝得下十幾名隨行,還要為日後收留新的流童做準備。二是要足夠隱蔽,未來流童逐漸多起來了,這樣才能更安全。

要求提得多了,便也就難找。裴錢霍去打聽宅子,宋沛寧在京中閑來無事,想著做戲做全套,很沒有良心地,真的四處游玩起來。

見到好看的鋪子進去逛逛,遇到紅火的茶樓酒館也進去坐坐,但凡是好山好水好去處,全都去瞧瞧。

宋沛寧收起從臨舟帶來的衣裙,穿上京中成衣鋪子裏最新的式樣,梳起發髻,換了穿戴,幾番折騰下來,真添了些許京城少女的神韻。

相比較臨舟城女子的吳儂軟語,京城女子的氣質更加英氣灑脫,裝束比起臨舟繁縟的樣式要簡潔。不管是臨舟的樣式,還是京城的樣式,宋沛寧都很是喜歡。

京中的飲食習慣也與臨舟不同,口味偏鹹,這讓吃著甜口臨舟菜長大的宋沛寧吃不大習慣。不過,本著初來乍到,一切好奇,盡管與家鄉口味不同,宋沛寧也吃得很好。

表面上,“那個從臨舟城來的富家女公子又出門采買了”,實際上宋沛寧也不是一門心思在游玩。

一日,宋沛寧從鬧市街的成衣鋪子裏出來,看見正對面墻角處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據她這幾日的觀察,京中走動的孩童不太多,仿佛都在避諱出門,但乞兒也並不如小一信中所言一般隨處可見,她停留幾日,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落難的乞兒。

宋沛寧給他買了幾張燒餅,上前與他攀談。

“許是女公子才來京城不了解。”

小乞丐謝過宋沛寧,拿起燒餅大口吃了起來,邊吃邊說道:“幾個月前,就是開春那時節吧,京城裏聞聲趕來的乞丐確實多,後來城裏鬧起牙子,都是要命的事,慢慢傳開了,誰還敢來?寧可餓兩頓肚子,起碼死不了,只要人還會喘著氣,保不齊下一頓吃點好的。”

小乞丐說完,揚起手裏吃到一半的燒餅,滿足地笑了笑。

宋沛寧問:“那牙子呢?在京城可還多?”

乞丐吃得腮幫子鼓溜溜兒的,快速嚼了兩下,回答:“偶爾有,卻不如從前多了。說到這個,還得歸功於我們太子殿下。這事本來歸知府管,是太子殿下說牙子肆虐不容忽視,向皇上呈了奏折,親攬了此事。十天不到,不僅抓到數名牙販,還救到許多被掠走的孩童,京城這才好不容易消停了。”

“太子殿下?”

“是啊,太子殿下雖為少年儲君,但年少有為,已是深得民心。據說殿下慣常微服出巡,是為憂民之憂,擾民之擾,行事十分低調,幾乎沒人知道殿下容貌……指不定啊,太子殿下就曾與你我擦肩而過過呢……”

乞丐所見,皆為尋常百姓以為的表面,殊不知朝堂內部暗潮湧動,這場風波僅是暫作停歇,尚未結束。

當朝宰相方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占盡陰險狡詐,好死不死在父王面前油嘴滑舌,哄得老帝王開心,地位十分穩固。方祁舒服日子過夠了,總圖謀著搞出些更舒服的事情來,損他利己,禍害百姓王朝。

前些時日,雲翎成天佯裝不懂政事的稚嫩太子,親去宰相府上討教學問。東一句“方大人作何感想”,西一句“方大人且聽學生說說”,接著長篇大論一通胡謅。有事沒事地叨擾在方祁身邊,省得他一清靜就憋悶出個壞事來。

雲翎貴為太子,自是說不得,趕不得。纏得方祁老兒耳朵長繭,心尖生刺,不勝其擾,險些告饒。

不成想這一回沒等開口送神仙,神仙自己走了。

太子爺變臉太快,昨兒個還在他府上吹胡子瞪眼非要爭個所以然來,今兒就像換了個人。早朝時見到方祁,雲翎唇畔含笑,陰惻惻地誇讚好幾句“方大人賢明”,把方大人都誇害臊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方祁心裏犯嘀咕,立馬派人悄悄跟上雲翎,看他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探子跟了一天,臨近宵禁才氣喘籲籲地回來,單膝在地兩手抱拳啟稟主上:“太子爺今日逛完東城逛西城,逛完西城,去了北街和南巷。進出書局一次藥局兩次胭脂鋪五次,不過什麽也沒買,停在鬧市口跟乞丐逗了會兒子鳥,之後去茶樓坐了三兩時辰,期間未見什麽人,太子爺茶水喝得有點多,茅房去了兩次,其中一次是……”

方祁起初還仔細聽,後面越聽得惱,一股子熟悉的煩躁感直沖腦門。於是急忙擡手,示意屬下不要再說了。

雲翎這小兔崽子如此反常,肯定是沒憋好屁。

方宰相凝神,思慮再三,下令加派京城巡邏人手,以免又讓雲翎給擺一道。

京城連夜加緊布防,第二日清晨,城內巡邏的衛兵成群結隊,約莫是平日裏的三倍。什麽小偷小摸的,為虎作倀的,作奸犯科的,全都老實了,不敢當街橫行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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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太子殿外,一只信鴿撲棱幾下,發出“咕咕”聲響,飛入金絲編成的鳥籠。

婢女趕來,一雙青蔥般嬌嫩的手卸下綁在信鴿腿上的密信,裝在銀制托盤裏。而後起身端起銀盤,娓娓走進殿中。

“殿下,宮外又傳來的密信了。”

殿內,伏在案前寫字的雲翎聞聲擡起頭來,整裝坐好,展開成卷的密信。

密信簡短,只一句話。

“城中無事,女公子一切安好。”

如今京城牙子泛濫,此前雖捉拿幾名牙販落網,但略賣幼童仍舊偶有發生,說明京城並非絕對安全。

雲翎那日故意溜得方祁的眼線滿城跑,猜想方祁多疑,定會坐不住,下令加強巡邏防他。城中太平了,宋沛寧來此雲游也安全,正中雲翎下懷。

雲翎頷首,盯著手裏的字條良久,仿佛能從字裏行間瞧見女公子的模樣似的。半晌後,自己緩緩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溫文爾雅,儀表翩翩,清潤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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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

褪去初到的新鮮感,宋沛寧游玩的勁頭開始打蔫。

究其原因,連吃多日京中吃食,脾胃乏了,越發想念臨舟城那口甜的。加之宅子的事情遲遲不落定,宋沛寧跟著上了股子火,與裴錢霍一同出城看過兩回,果真沒見著十全十美的,回來便沒什麽胃口,也不張羅著說去哪裏玩了。

這日,宋沛寧覺著胃裏不舒服,想去找個醫館瞧瞧。

剛踏出客棧,便看見張屠夫家的囡囡在外面玩耍。宋沛寧暫榻的客棧與張屠夫的豬肉鋪相隔不遠,平日裏一進一出總能看見張屠夫家的囡囡在附近玩耍。鄰裏街坊全認識囡囡,經常招呼囡囡來屋裏坐,偶爾看天氣太熱,還會切一牙水果給囡囡吃。

小姑娘很乖,見誰都是笑盈盈的,她還記得上一次在深巷裏見過宋沛寧,主動與宋沛寧搭話,一口一個“阿姊”,十分乖巧可愛。

囡囡今日穿了件鵝黃色的儒裙,嬌嫩又活潑,她跟前坐著一個小少年,不知二人說了什麽,囡囡笑起來,小手抓著儒裙下擺,露出一些害羞。

宋沛寧原打算就那麽經過,仔細一看,竟發現是那日巷子裏的少年牙子回來了!

幾日未見,她本以為那牙子放棄了囡囡,沒想到這狗賊兜兜轉轉竟又打起了囡囡的主意。宋沛寧暗暗擼了一把袖子,頓時也不知道胃痛了,氣勢洶洶朝著少年走去,橫在二人中間,將囡囡護在身後。

隨後瞪目怒道:“又是你?上次既已走了,今日又跑回來做甚?”

雲翎見是宋沛寧,不僅沒惱,反而眼前一亮,輕輕笑起來,“女公子別來無恙,我與囡囡甚是聊得來,正說到陀螺如何抽才能轉得久,女公子可要聽聽?”

宋沛寧一聽,惡狠狠地點點頭:“好啊!”

說罷,屁股粘在長凳上,不走了。

不管雲翎長得多溫潤標志,人畜無害,宋沛寧對他的惡劣印象算是先入為主了,橫豎瞧他獐頭鼠目,忒看他不上。以防這賊人對囡囡下手,二人走到哪裏,宋沛寧就跟到哪裏。

雲翎十分有耐心,似乎對這些孩童玩得也了如指掌,陪著一起玩了陀螺,還跳了皮筋。雲翎會講故事,比茶樓說書先生講得還要繪聲繪色,一個大姑娘和一個小姑娘,全都聽得入迷了。

不知不覺到了日落時分,屠夫張還是穿著那張駭人的染血圍裙來接閨女,囡囡有些意猶未盡,想了想才問:“阿兄阿姊,囡囡下次還能不能再和你們玩?”

雲翎點點頭,宋沛寧看他點頭,也急忙跟著點頭,追加一句:“下次阿兄找囡囡玩,記得一定要叫上阿姊一起。”

小姑娘笑了,這才滿足與爹爹回家。囡囡走了,宋沛寧也無意再多留。

雲翎側頭,像是明白宋沛寧的心意,借著昏暗的天光,偷偷看了一眼她,然後轉回臉說道:“天黑了,街上不安全,女公子也快些回去吧。”

通過一天的相處,宋沛寧對雲翎的印象從“抱起來就跑的狗賊”,稍稍改觀為“講點情理的狗賊”。

宋沛寧拐著彎勸說他:“你……就算不做現在這行當,應該也會有好去處的,何不想想腳踏實地做些別的?”

雲翎一頓,咂摸了半天宋沛寧話裏的意思,似乎不太懂,於是問道:“……我現在這行?”

宋沛寧站起身,也不知把話如何挑明了給他講,正思索著,突然覺得下腹一陣絞痛,接著蜷縮起身子,跌倒在地上。

不遠處的竹葉見狀,大喊了一聲“女公子”,匆匆趕過去,沒等走近,便看見夜色之中,有人打橫跑起女公子,不知往哪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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