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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半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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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半昏時

他才方出口,車夫突然發出“哎呀”一聲,他拉車簾的動作一頓,疑惑地問:“怎麽了?”

車夫忙回道:“大人,那女子被人打昏劫走了。”

蘭玉竹一楞:“什麽人?”

“一個渾身黑的男人,沒看見臉。”

長公主被劫?他印象中並沒有這一回事。

“回府後,派人打聽看看那女子被帶去哪兒了。”他放下手,向外低聲吩咐。

於情於理,他都不能放著長公主不管,這裏是鷹伏城內,誰人敢當街行兇?

太陽剛出來就進了宮,回到王府已經過了未時了,下人們都已用過午飯,尊他的令在對整個王府進行灑掃,將腐化之物搬出,繁冗的物件一律丟棄,直到他回來,這裏仍是人來人往。

“王爺。”

他一路過來,聽多了恭敬的喊聲,心中平靜安詳,若他真的只是一個小小的王爺該多好。

“王爺,小的去給您準備飯食。”管家接過輪椅推手,把他推回了房間。

他擺了擺手:“不用了,本王不餓,你下去吧。”

莫管家稍作猶豫,勸說道:“您都兩天沒吃東西了,王爺,小的讓廚房給您做碗粥吧?”

他還是搖頭,叫他下去。“下去吧。對了,如果有人來找我,一律不見。”

邊夷之地回來的梁王被封為攝政王的消息不脛而走,他剛進府,梁王府的門檻就險些叫人踏破,莫管家本想就此事報告於他,想到他疲累的面容,還是決定將其暫時擱置,拒不見客,不見,皇帝來了都不見。

蘭玉竹自己扶著輪椅滑到內室,沒滑出多遠,手上忽然一輕,他轉頭一看,影昭出現在了他背後。

“昭兒。”他發自內心地舒緩一笑,“幫我按按腿吧。”

影昭蹲了下來,將手覆在他的膝蓋之上,緩緩輸入內力,助他調理筋脈,但是他也害怕奇怪的毒素亂竄,因此不敢多停留,他停下來之後,蘭玉竹也沒有說話,兩人都低著頭,相對無言。

好一會兒,影昭才憋出幾個字:“主子,你別害怕。”

蘭玉竹啞然,微微擡眉盯著他,無聲地詢問。

“自從你受了傷,郁郁寡歡許久了,”影昭不自覺地手中發力,眉毛擠作一團,“您太累了,屬下心疼您,想為你分憂。”

經他一提醒,蘭玉竹才記起那仿佛隔了一輩子的記憶,回都城面聖之前,他過的確是閑散王爺的日子,忙時在田裏幫農家收割麥田,閑時領著幾個隨從上山打獵,疏狂自在,常作高歌:“吾死可矣!”

他的父親,官至太丞,為國殫精竭慮,六十歲就落下了終身殘疾,整日與湯藥為伴,閉門不出,然而就算是這樣,也逃不開先皇對他的猜忌,在他十歲那年,全家被貶梁洲地帶,梁王的封號就是他父親傳給他的。

父親在去往貶地的路上不治身亡,他的母親哭瞎了一雙眼睛,發誓再也不回都城,三五年之後就入了佛門,削發為尼,承諾等她的孩兒找到心儀之人,她就下山回家。

只可惜兩輩子了,他還是沒再見他母親一面。

他從回憶中掙脫出來,不期然撞進了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眼前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人。他稍感安慰,至少,他還有一個影昭。

“我沒事,”他淺笑著搖搖頭,隨口胡謅了個理由,“只是想母親了。”

影昭卻把他的每一句話都放在了心上,聽他這麽說,想到了從前,他替主子去見過老夫人,那是個很平靜的婦人,風韻猶存,在一眾僧人中也是出挑的。

當時。她下山的條件是什麽呢?

好像是,讓主子成家?

正思索間,他驀然聽見幾聲很明顯的咕嚕,擡眼一瞧,主子淡然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他了然:“屬下給您弄點吃的去。”說罷,他立刻飛身從窗戶跳了出去。

也就是他消失的一瞬間,房門再次被敲響,蘭玉竹嘴角的弧度還沒落下,把玩著一截紅黑色的飄帶,允人進房,莫羅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畫面,心中一輕,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帶來了一個市井小民,回稟蘭玉竹說:“王爺,這人聲稱知道您打聽的那女子的下落,小的就把他帶來了。”

蘭玉竹頷首,揮退了莫羅,讓那個短腿黑臉漢子走到自己面前來:“你說你知道那女子被人帶去了哪裏?”

這漢子在知道自己要被帶來王府後就嚇得腿肚子直抖,這會兒直面蘭玉竹,更是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一個“王”在舌尖轉了半天都沒走出來,露出的腳趾緊張地抓著地板。

蘭玉竹也不急,端起一本書看了起來,好半天,才聽見一點蚊音:“王爺……”

他放下了書,挑起一個親切的笑,問:“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氏?家住哪裏?不要害怕,慢慢說。”

漢子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迅速地瞟了他一眼,果真一個字一個字開始說了:“小…小人…叫、牛、牛大壯!……”

蘭玉竹又捧起了書,敷衍地沖他點點頭,讓他繼續說。

“家住…七、七裏巷,上有八旬老母,下有未足月的女兒,”這句倒是挺順暢,應該沒少說,“原籍霖鄉,來此地謀生、”

不是個結巴就好。蘭玉竹最後放下書,留了一頁書角,狀似隨意地說:“把你和本王的管家說的,都再說一遍吧。”

牛大壯深吸一口氣:“小人今天未時左右上街買白面在巷口看見了王爺您的馬車後來又看見一黑衣人帶走了您車前的女子,小人好奇之下就跟了過去——那人把女子扔到天心酒館後面就跑了。”

一句話沒帶停頓地說完,牛大壯的臉也憋紅了,鼓著腮幫子盯著蘭玉竹,看他還有什麽問法沒,蘭玉竹失笑:“吐氣。”

牛大壯跟著他的命令吐出一口氣,呼吸都順暢了,頓時感激地看向他:“謝王爺。”

“啊,沒什麽事了,你回去吧。”他把輪椅轉了一圈,背對牛大壯,表示送客。

好在這人也看得懂他的這點眼色,立馬退了出去,莫管家在外等著,塞了幾枚銅錢,把他送出了府,不是他不想多給,本來他們梁王府就很窮,能省一點是一點。

回來後,他鍥而不舍地在房外問:“王爺,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沒事,”房裏傳來含糊不清的說話聲,“夠了……本王不餓,你走吧。”

什麽夠了?莫羅摸不著頭腦,他怎麽聽著像是他家王爺正在吃東西呢?

事實還真是如此,在他送走牛大壯的同時,影昭回來了,還帶回了滿懷的瓜果點心。

蘭玉竹最喜南國的李子,府中恰好沒有,影昭特地去街上買了回來,這才誤了些時辰,點心是從梁洲回來的大廚親手做的,西瓜酪、條頭糕,竟還有一碗冒著冷氣的冰酥酪。

據蘭玉竹所知,府裏的廚子們並不擅長這種小吃,平日裏也不會做來備著。

他一邊吃,一邊揶揄影昭:“本王記得,府中並無此物,難不成是昭兒親手給我做的?”

影昭擺放碗碟的動作一頓,老實回答說:“是屬下去街上買的。”

蘭玉竹心情大好,他發現了,只要看見影昭,他就心情好,看不見,他就是個厭世的窮苦王爺,他接著打趣說:“這樣?那我不吃了。”

說著,他果真放下了心頭之好,愁苦地撇了眉頭。

影昭手足無措,看著桌上可憐巴巴的食物,幫它們問:“是不好吃嗎?”他主子的口味也沒有很刁,那就只能是鷹伏都城的東真不如梁洲了。

短短一會兒,他已經在想回梁洲帶個會做冰酥酪的小販來的可能性了,就放在府裏,以後主子饞了,隨時都能吃。

只是蘭玉竹誇張地嘆了口氣,下巴支在拳頭上,幽幽地對他說:“不是昭兒做的,我不想吃。”

影昭終於聽明白了,主子是在拿他取笑,不過只要主子開心,他做什麽都行。

“好,”影昭視死如歸般點了點頭,“屬下回去之後就學。”鷹伏都城危機四伏,他不能在這麽緊要的關頭離開主子太久,所以這有關做飯的戰鬥,還可以再拖一拖。

早知他會如此回答,蘭玉竹也不逗他了,埋頭安靜吃起了東西,吃了幾口,見影昭還筆直地跪著,便要他起來坐下:“坐下,陪我一塊兒吃。”

影昭不肯答應,小臉板著,偏要裝個成熟的大人。

蘭玉竹佯怒道:“連本王的命令也不聽了?”

“不……”影昭惶恐。

“坐下,吃。”

向來一往無前所向披靡的影衛首領再次吃了癟,癟著嘴整吞了幾塊栗子糕,嘴角沾了糕粉,自己卻毫無所覺,乖乖聽話拿起了下一塊糕點。

日落西山,月初東山,轉眼屋裏就黑了下來,影昭一手提著條頭糕,一手用內力點燃了房內的燭臺,昏黃燈火搖曳,他吸一口氣,張開嘴準備接住手上的條頭糕。

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這才乖。等一下,”蘭玉竹伸手按下他的動作,另一只手湊到他嘴角,語氣頗為粘膩地說,“這裏沾上了都不知道。”

兩人之前的關系也十分要好,好到可以用情同父子來形容,蘭玉竹救了瀕死的影昭,以兄長自居,可兩人懸殊的身份地位決定了影昭不可能這麽隨性地認為。

何況影昭出身覆雜,對於蘭玉竹這樣的救命恩人,他幾乎是當成了父輩來尊敬。

由是蘭玉竹這個意味不明的動作同時震驚了兩個人,影昭嚇得肚子裏落下去的栗子糕又沖了起來,堵到了他的喉嚨口,他被嗆得鼻子裏都有了糕粉,眼睛咳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蘭玉竹一邊給他順氣一邊倒水:“慢點喝,你——誒?”他看見一整個栗子糕完好的被吐出來時,楞了一小會兒。

趁此機會,影昭迫於生命威脅,一把奪過了茶壺,壺嘴對著臉,幾乎是往臉上澆水。好半天,鼻子嘴巴裏的糕粉才被清理掉,他終於活了過來,眼睛紅得像是剛殺了幾個人。

“昭兒。”蘭玉竹沈聲喚他。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轉過頭:“屬下在。”

“你不喜甜食?”

看了看被自己搞得一片狼藉的桌面,影昭低下了頭:“是。對不起主子……”

蘭玉竹有些慍怒,既然不喜,為什麽不告訴自己呢?難道說每一次自己叫他同桌吃飯,他都是這樣囫圇吞棗,傷害自己身體的?

“為何不告訴我?”

見他真有生氣的預兆,影昭一個轉身又跪下了:“屬下該死。”

“起來,”蘭玉竹眉頭皺起,不虞道,“我在問你話。”

影昭聽話站了起來,撩他一眼又緩緩蹲下了,蹲在他旁邊回道:“屬下想讓主子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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