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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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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2

“打擾多時,我先走了。”

弗裏德裏希揚了揚手中的藥罐,正欲轉身。

“等一下。”

正說著,庫洛洛將一個不知何時自抽屜裏拿出的木框遞給對方。

“給你的。”

“這是…楓葉的標本框?”接過一看,弗裏德裏希話中透著笑意,“又是向日葵又是楓葉的,我猜你上輩子是個植物學家吧。”

他仔細看著手中的物件。

實木的標本框很是小巧,不過一掌之大。白色基底上一片絢爛的紅楓靜靜地躺著。

幹燥後的紅楓葉脈依舊堅韌,葉片的紋路清晰,就連邊角的絨毛也是顯而易見。

“這是一片來自一百多年前的楓葉。來到德國前,我自一位標本制作師手裏得到的這個…”

“看來這片楓葉有故事。”

“我聽標本師說,這片楓葉是他的祖父自一位男爵手中獲得的。男爵朋友的莊園裏栽種著一大片楓林,而這片楓葉便來自於此。

“聽說這片楓葉是那位男爵委托標本師的祖父制作的,說自己過幾日會前來拿走,可過了很久都不見男爵來。由於沒有留下地址,他的祖父也無從送往,標本便一直擱置在工作室內,就這樣父子相傳傳到標本師的手裏。直到我見了這個標本框,原本想重金買下,標本師卻將它贈與給了我。”

“…他為何要將楓葉送給你?”

“聽他說這片標本自祖父起便一直躺在相同位置的架子上。一開始祖父等待著男爵的到來,但幾年過去始終不見男爵蹤影,祖父便就此放棄。而來往顧客新舊不斷,這片落葉卻始終沒有受到任何顧客的青睞,畢竟它只是一片隨處可見的楓葉。我初次見到,就想要買下,說來也是戲劇,標本師贈與的原因是源於他祖父的一句話:將它送給第一位鐘情於此的客人。”

“呵呵,博士與它真是有緣,既是如此,我不能接受,這太貴重了。”頓時,弗裏德裏希覺得手中物件變得沈重。他伸手返還,卻被對方攔下。

“…博士,這是你喜歡的,為何要送給我?”

“這樣一片看似普通的落葉跨越了百年時光來到了你我身邊,你不認為這很奇妙嗎?”

“是很神奇…一枚小小的楓葉,在自枝幹飄落之時本應死去,卻被有心之人拾去定格在這樣一個密閉木框裏供人欣賞,即使它很普通,但這歷經的百年時光又賦予它了全新的永恒的意義,便是今人與過去之人的聯系。一瞬間我好像看見了那位男爵朋友的莊園。呵呵,這擁有大片楓林的莊園不會叫‘楓葉莊園’吧?”

“……”

“博士,我說的有不對的地方嗎?”

“比起我,我想你更適合擁有這片楓葉。‘楓葉莊園’…或許真叫這個名字?你說呢?”

“…什麽?”青年迷茫道。

難道不是我該問你嗎?我怎麽知道莊園的名字。

見對方面露失落,弗裏德裏希接著道:“唔,我收下了。”

“就作為你的電子植物吧。”男人歪了歪頭,柔聲道。

又來了。

庫洛洛這暧昧不清的形容。

但既已習慣於他這不合時宜的玩笑話,青年僅是略顯不自然地點點頭。

“不過,‘拿人手短’,我不能白拿,若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博士開口就行。”

“那上尉可否賞光和我去西南城區的唱片店看看?就是讓我有幸加入本黨的那家。”

“我記得…什麽時候?”

“現在?”

“什…你覺得我看起來是個閑人嗎?”

“抱歉,弗裏德裏希,你現在有空嗎?”

“……”

男人看著自己,一臉無辜。

看了眼懷表,弗裏德裏希深深地瞥了對方一眼,半晌憋出兩個字:“走吧。”

弗裏德裏希怔怔地望著這家唱片店門前彎曲的楓樹。

這一路的楓樹早已光禿,但這店門前的楓樹枝幹上居然還有些幹枯的紅葉遲遲未落。他從衣袋裏拿出方才的標本框,燦爛的紅葉與頭頂的枯葉重疊在了一起,一瞬間,他仿佛看見頭頂的楓樹各枝幹葉子初長,由小變大,綠意不斷濃郁,接著,綠葉變紅,又成了一望無際的紅海。他又將視線移向街道上不斷蔓延至地平線的楓樹,此時目之所及所有的楓樹竟全部長出了茂盛的紅葉,像極了……

一連串風鈴聲響了起來。

像是滑落在心臟上的初晨露水泛起了圈圈漣漪。

弗裏德裏希撫向心口。

心臟在劇烈地跳動。

“怎麽了?”

……像極了什麽。

弗裏德裏希盯著自己的靴面,悵然若失。

剛剛自己的腦海裏湧現出了一幅從未見過的畫面,但此時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沒什麽,進去吧。”

避開對方的視線,弗裏德裏希率先推開唱片店的玻璃門。

青年上尉身後的醫生先一步徑直走向店鋪小道的深處,青年則是邊打量著周身擺滿的唱片,邊踱步前進。唱片店此時僅他與博士兩位客人,留聲機裏演奏著激情澎湃的交響曲,層層餘韻在狹小空間裏回蕩,給空無一人的店鋪增添了些許熱鬧。接著,他隱約聽到大提琴弦樂聲中庫洛洛與老人對話的聲音。

“艾德,您最近的氣色越來越好了,看來這近一個月的旅行放松對於您的健康著實有效。”

“少說這些廢話,這都一個月前的事了。你這外國人真的沒大沒小的,叫我艾德裏安,艾德是你能叫的嗎?”

“艾德,最近有新上架的唱片嗎?”

“…沒有,看完就快走…這位是?”老人視線移向男人身後的青年。

“這位是我的朋友…”見弗裏德裏希點頭,庫洛洛接著道,“阿登納上尉。”

看清對方的衣著和衣襟的襟章,老人冷哼一聲。

“……”

老人和青年互不相讓的對視著,似乎誰也不願主動一步繼續這沒什麽營養的對話。

庫洛洛見狀正要開口,青年打破沈默,平和道:“沒記錯的話,這是理查·施特勞斯的《堂吉訶德》,聽篇章……我們的瘋子英雄似乎在與風車怪物打鬥呢。”

老人眼神覆雜地盯著青年,又看向一旁的男人:“果然是你朋友,說話方式都這麽像…”

他不再看兩人,向兩人示意著周圍的貨架:“快買快走吧。”

兩人並排站在靠近店門的貨架旁,望了眼櫃臺深處的老人,弗裏德裏希困惑道:“‘說話方式’?這個安德裏安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聽完庫洛洛描述了他與艾德裏安初遇時的對話,弗裏德裏希忍俊不禁。

兩人緩慢挪動腳步,來到靠近櫃臺的一個角落的架子。

弗裏德裏希看著一層層擺放有序的唱片碟,隨意問道:“博士有沒有喜歡的音樂家或者曲子?”

“倒是沒有固定的。對於音樂我不‘挑食’。你呢?”

“……”弗裏德裏希沒有回覆,眼神卻停在了架子上的某個位置。

[弗裏德裏克·肖邦的夜曲集。]

庫洛洛默念出該位置上的作品信息。

又出現了。

他不同於尋常的眼神。

如同那晚在房間望著窗臺的盆栽般,青年目光柔和,嘴角微揚。

庫洛洛靜悄悄地望著。

這一次,青年的神情沒有即刻恢覆原狀。他原本倚靠在架子上的手微微擡起,似乎想要觸摸註視的位置,卻懸在半空,最終,還是畏怯般收回手。

“……看來弗裏德裏希也深谙聽曲的中庸之道。”庫洛洛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

“…嗯,這裏的歷代音樂家的作品多的眼花繚亂,看得出老板對音樂誠摯的熱愛,”弗裏德裏希向斜後方的老人尋求幫助,“…我實在難以抉擇……不知老板有推薦的嗎?”

“…這又不是買菜,我可不知道你喜歡聽哪些。”

也許是青年誠懇的態度影響了艾德裏安,他頓了頓,指著一處架子放緩語氣:“不如你就從本國的音樂家開始欣賞,像巴赫、貝多芬、舒曼的等等……”

“謝謝您的建議。”

“唉,真沒想到是個蓋世太保…”老人搖頭嘟囔著。

“…您這是什麽意思?”弗裏德裏希徑直走到老人面前,擡高聲音質問道。

見對方不明其意,艾德裏安又說:“看你一表人才,在黨衛隊可惜了。”

“……我聽說元首和戈培爾部長都不喜歡施特勞斯的樂曲,雖然沒下達全面封禁的嚴令,但至少在柏林,像你這種向公眾堂而皇之展露他的作品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

原本還算緩和的局面因青年這句話瞬間跌至深淵。

“這是我的店,我想播什麽都是我的自由!”

弗裏德裏希冷哼道:“如果閣下堅持如此,我只好請你去局裏坐一坐了。要知道,並非所有我的同事都像我有這樣友好通融的態度…”

“好,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蓋世太保又會說些什麽!你們的審訊室我也不止去了一次了!”艾德裏安站起身撈起拐杖,就要向桌外走。

見兩人劍拔弩張,庫洛洛連忙攔在兩人之間,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當起了和事佬。

雖然兩方都恢覆了冷靜,但最終還是不歡而散。離開前,弗裏德裏希以A處處長身份要求對方整改店鋪上架的唱片,嚴禁售賣、播放政府列出的禁播曲目,他會擇日來此地檢查;艾德裏安則單方面向這位在他看來狂妄自大空有其表的處長下達了“入店終身禁止令”的通知。

“真是個刺兒頭!”青年邊走邊看向一旁一臉笑意的男人,“博士,你笑什麽?”

“戲演的真糟糕。”

“……有這麽明顯嗎?”

“如果你的表情再誇張些,轉場再突兀些,我也許更能沈浸其中了。”

“…你就別挖苦我了。最近風口更緊了,至少‘威脅’一下,老人會有所忌憚。”

“我可不認為艾德裏安會害怕。”

“確實,這個艾德裏安若還是如此囂張,總有一天會被他處帶去審訊,擔一些莫須有的罪。但我看這位老人是個不算太笨的刺頭。何況至少如今名義上有我擔保了。”

“你為什麽要幫他?”

“難道這不是你所期望的嗎?若這只是一位普通的唱片店擁有者,怎麽會租借給你他心愛的店鋪,你也許就不會尋得加入本黨的契機。既然是你在意的人,我關照一下又何妨。”

“……”

“何況他不過是一個…他那條殘腿…畢竟他曾是一名合格的軍人。”

庫洛洛停下腳步,微微皺眉。

“你怎麽了?”

“弗裏德裏希,你很矛盾。”

“矛盾?”

深深望了對方一眼,庫洛洛順著延伸著的枯樹一路看向黃昏的地平線。柏林冬日的夜幕即將落下。

兩日前的深夜。

同樣是在那所簡陋的民居裏,德米特裏將手中新一輪調查的照片交給了庫洛洛。

距離上次兩人的第二次見面已近一月。

德米特裏指著圖片中豎起衣領在柏林某街道行走的人影道:

“根據你之前的樣貌描述,我在西南角的貝格勒酒館打聽到了格羅的下落,他目前應該暫居在市郊的穆克舊街上。格羅·費歇爾,來自於北部羅斯托克市周邊的一座小村莊。上周我去了那裏。在當地我聽說他母親早逝,父親奔波於維持生計,自小他便無人管教,早早輟學,偷雞摸狗打架鬥毆染了個遍,在當地口碑並不好。後來聽同村的人說格羅為了錢加入了青年團,便和家中斷了聯系。後來入了黨衛隊的四局,成為一名蓋世太保。聽說他酗酒後胡話說隊裏其他軍警的壞話,讓當時的四局局長聽見了,武裝隊都沒得進,被除了軍銜趕出了黨衛隊,另外…

“昨日我在弗裏德裏希·阿登納的市郊舊居附近看見了格羅,他溜進了舊居,約半小時後就離開了。他出來時至少是兩手空空的。”

“……你確定沒看錯嗎?”

“這點把握我還是有的,你看這張照片…我用絲巾遮著鏡頭,沒讓他發現。”

德米特裏所指照片上,格羅故作自然地站在阿登納舊居門廊外,隨意地望著街景。

“……接著說。”

“至於阿登納的社會朋友…有些棘手,他要麽沒什麽朋友,要麽就是把控太嚴密…總之,再給我些時間。”

“沒關系,這個確實為難你了。接下來只要幫我盯好這個叫格羅的蠢貨就好。”

見男人面無表情地把第三次解藥和報酬給了自己,德米特裏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既然你是醫生,能不能救救我的妻子?”

“心衰的治愈是一個緩慢迂回的過程,你妻子的醫生采取的保守治療是目前最穩妥的辦法。或者你該慶幸,她的病狀還沒嚴重到需要我出手的地步。”

“……”

“做你該做的吧,至少先保證不要斷了你妻子的醫療費。”

回到住所樓的房間,庫洛洛照例拉上窗簾,開燈坐在桌前。

盯著照片上鬼祟的人像,他陷入了沈思。

出於私怨,格羅去弗裏德裏希的舊居,想要尋些可用於詆毀他的把柄;或者,被不知名者雇傭來調查弗裏德裏希的家族,調查弗裏德裏希。那麽,是誰懷疑這位黨衛隊後起之秀的身份了嗎?

可這個格羅卑鄙陰險,蠻橫愚蠢,比起偵查更適合當一名見光的打手。會有誰雇傭他來調查嗎?

……不,不可先入為主。

陰沈著臉,庫洛洛捏緊照片。柔軟的相紙連帶人影的面容在他手中扭曲、變形,變成可怖的黑團。

除掉格羅並非難事,可若他受人指使……

弗裏德裏希深受將軍派系信賴,家族身份也明確有據,那會是誰想要詆毀他,懷疑他?

難道……

他又想到了曾經篤信的,有關名字改變的規則。

難道僅憑那幾張照片,就能充分證明他絕對是“弗裏德裏希”嗎?

嘖,自己竟也會犯這種低級的認知錯誤…

艾文莉自舞會那晚顯身過後,便再也沒了蹤跡。

一抹綠意劃過視線。

庫洛洛看向臺上盆栽。

他記得每一次與弗裏德裏希獨處時對方的異樣。

[他對這三色堇花的喜愛。]

[他刻意強調“金發死神”時的冷淡語氣。]

[他在菩提樹大街上談及和平時的心灰意冷。]

……

外人眼中對元首將軍赤膽忠心、處事八面玲瓏的阿登納上尉,在自己這裏卻“一不留神”露出了破綻。

……你在信任著我嗎?

……抑或是,這看似不經意的破綻,也是你的表演?

“矛盾?”

青年的眼神充滿困惑,庫洛洛心有遲疑。

如今,這份異樣又增添兩分。

[他對肖邦曲集的猶疑和不舍。]

[他對僅一面之緣的艾德裏安毫無理由的至善援手。]

……

弗裏德裏希。

酷拉皮卡。

我的小酷。

你在隱瞞著什麽嗎。

這一世的你真的只有“弗裏德裏希”這樣一個身份嗎。

……我是否該問出這個問題。

“……弗裏德裏希,你的名字…我是想問,你的名字在德語裏有何含義嗎?”

“…你問這個做什麽?”短暫的沈默後,青年輕聲問道。

“我只是很好奇,我聽說德國人很看重自己的名字。”

“…光明、希望的意思。你的呢?”

“我的倒沒什麽特殊含義,大概當時雙親認為‘庫洛洛’念起來順口罷了。”

“……倒是隨意。”

“呵呵,我不甚在意。寒夜將至,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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