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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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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次日。

庫洛洛守在床榻一夜,酷拉皮卡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尚有擔憂,但想到曾看到有精神受創後昏迷幾日的案例,他也就沒太放在心上,反而期待對方能在登船之後再蘇醒。這樣也免得他再費周折。

中午時分,庫洛洛去教堂見了亞摩斯,對方對酷拉皮卡的身體抱恙表示遺憾,也對明日的遠行做了象征性的挽留。他笑著給予回應,表示未來若一切無恙,會在安排妥當後再次向他寄送一筆感謝費。

登船之日。

將酷拉皮卡抱放在馬車座位上,庫洛洛瞥見遠處飛奔而來的拉爾。

在拉爾稚嫩的質問中,庫洛洛簡要說明了生病中的酷拉皮卡因教會臨時調動而不得不離開印度的消息,臨行前他將酷拉皮卡佩戴的十字架交給對方。

“他會記得在這裏的一切,也會記得你,拉爾。”

在拉爾半信半疑的目光中,庫洛洛不再多言,讓車夫扣上了車門。

酷拉皮卡的頸間變得空蕩蕩,一瞬間,庫洛洛似乎看到曾長久拷在上面的小酷的鎖鏈消失了。

登船後的第二日。

雖說庫洛洛預定了兩間一等艙,但他一直陪伴在酷拉皮卡的床邊。

酷拉皮卡神態平靜如舊,自然閉合的眼瞼好似他從未被失眠困擾過。

想到對方曾說的“暈船事件”,庫洛洛微微一笑。當初他聽到時是為對方寧可忍受身體的不適也要來印度而慪氣,如今卻是為沈睡時的小酷也不必再受頭暈之苦而有所寬慰。

但以防外一,庫洛洛還是一早便喚來了船醫。在船醫告知身體無恙後,他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第三日深夜。

庫洛洛被一連串痛苦的呻吟聲驚醒。

睜開眼睛,他大驚失色。

只見床上的酷拉皮卡滿臉通紅滾燙,不停地說著胡話,額頭的冷汗直冒,穿著的白衫也被汗水浸濕。

他連忙叫醒了船醫,待到兩人趕來,卻見床上的身影睜開了眼睛。

似有半透明薄紗罩在神父渾濁的眼簾,他濡濕渙散的雙眼尋到一旁的男人,嘴裏原本說著亂章胡話,這一瞬間卻清晰起來。

“庫…洛洛?我這是在哪裏?”

“…我們在去那不勒斯的路上。”

“是麽…”神父緩緩一聲嘆息,“現在的我確實也不能再反駁你了…”

“醫生。”庫洛洛焦急催促道。只見船醫坐到床榻一側,拿出聽診器,一系列操作後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的身體沒什麽問題…”

“你在開什麽玩笑?他這是沒問題的樣子?”

“…我看還是先給他註射嗎啡看看。”醫生取出針管,抽取藥物,再將液體註射入酷拉皮卡一側的手臂。片刻後,酷拉皮卡眉頭松弛下來,呻吟聲減弱稍許,但臉上的紅暈未退。

“你現在還感到哪裏痛嗎?”醫生俯下身子。

“…腦袋裏…好多聲音…好吵…痛……別再說話了…讓我休息會兒…主耶和華…我背叛了‘祂’…不,我沒有忘…我不是…”神父喘息著,幾分鐘後又說起了胡話。

“該死的!”庫洛洛跪在床榻,雙手緊握神父依舊冰涼的手。

“看來,只能試試放血了。”醫生拭去額頭冷汗。

“……醫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短暫的死寂後,男人絕望道。

見船醫無奈地點頭後,他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終是發出了一聲無力的怒吼。

“……庫洛洛?”神父再次睜開了眼睛。

“…小酷,我在。”他將握著的對方的手抵在額頭。

“我想,我不用再治了…”酷拉皮卡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有些話,我想現在告訴你……”

男人倒吸一口氣,死盯著眼前人。曾經強烈的死亡預感再一次降臨,他顫抖道:“等醫生治好你,我會一字不落地、聽你說完。”

酷拉皮卡卻搖了搖頭,繼續道:“這一次…就聽我的吧。”

他顫抖的嗓音發出的每個音節都像死神的鐮刀切割著他和男人這一世僅剩的不斷消隕的聯系。

“我記得和你在孟買的每一次對話…靜修雖說是神父的日常,但能時常有你陪伴在側也未嘗不可,我對此是竊喜的……除了最後那一次的不歡而散…但我知道你的所有口舌是怕我也染上…所以,我對你說的那些話,我感到抱歉……不過,也是因為有了這些記憶,我確信了你是真的在乎我的安危…

“這段時間我和你的閑聊愉快是真,我對你憎恨的誓言也是真,奇怪,我對你……既愛…又恨…可作為神父,我已承諾獻身於主…我背叛了祂,我不再是一個合格的神父…主耶和華,請原諒我……

“也許…你是對的,貧民窟的那些人…我無法拯救他們所有人…就連最後了,我也沒接觸到得病的患者…呵呵,我從未想過我會在彌留之際懷疑我至今以來信仰的東西…”

“奇怪…子爵的人生我從沒經歷過…我卻從不懷疑腦袋裏湧出的那些話…那些事…也是我所經歷過的,我記起了在楓葉莊園和你初遇時的樣子……他是我,我也是他,我無法欺騙自己,無法忘記我與你的恩怨…

“現在,我不再是一個合格的神父了,我也無法看清自己了…那聲音又來了…”

越過男人的頭頂,床上的人影像是見到了什麽肉眼不可見的東西,再看向男人,眼裏卻盛著解脫般的光。

“庫洛洛…我乞求你…你不要為我懺悔,也不要向我懺悔。我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原諒你,盡管我對你……又愛又恨……”

塔索號在意大利那不勒斯與印度孟買日常往返,近期因為霍亂在印度的進一步肆虐,意大利航運公司決定陸續取消一些非必要的客船航線,這次是今年塔索號的最後一次返程。

這是船醫德蘭待在塔索號的第二個年頭。盡管他面臨著回國失業的風險,但想到印度肆虐的疫病,還有無處不在的貧瘠,他還是慶幸塔索號的停運。德蘭站在甲板上,望著孟買埠口逐漸縮小的人群和旗幟,不緊不慢地嚼著盤子裏的披薩,在心底與這片陸地作最後的告別。

霍亂啊……

荼毒了幾個世紀的魔鬼。如今又出現在了人們的視線裏。

德蘭遺憾地搖了搖頭,摸了摸唇邊的絡腮胡。

意大利最知名的醫生對此也束手無策,更何況他這樣一個名不經傳的小船醫了。

一位水手叫了自己,說一等艙的一位客人請他過去。

“請看看他的身體情況。”

這位名為庫洛洛的黑發客人明顯是一位非意大利籍的外國貴族,在對視幾秒後,庫洛洛將手指向床榻上的人影。

看起來像是一名神父。自孟買離開的神父?不像是印度人…是庫洛洛先生的朋友吧。

內心暗暗揣測著,德蘭拿出小皮箱裏的醫療用品。

嗯?什麽問題也沒有。

將診斷情況告訴庫洛洛後,對方露出了笑容。

“在船上的這段時間還要多麻煩您了。”

“願意為您效勞,庫洛洛先生。對了,您的意大利語發音很標準。”

“謝謝。Arrivederci.”

“Arrivederci!”

再次見到庫洛洛先生是在第二日的深夜。

德蘭被急促的砸門聲吵醒。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打開房門正要喝斥來者,卻見是昨日見過的客人。庫洛洛此時竟衣冠不整,一手緊拽自己的衣袖,顫抖的嗓音直言深夜叨擾的原因。

睡衣未來得及換,他提起小皮箱便跟著男人奔去。

昨日白天還一切正常的神父此時卻發了高熱。

他拿出聽診器,檢查病人的身體。

肺、心臟、腹部……聲音都正常,但病人臉上卻紅熱異常。

註射鎮靜止痛的嗎啡後,病人看起來有好轉,但不過幾分鐘又惡化了。

病人的臉部呈高燒偏頭痛的癥狀,但軀體卻無任何病狀…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顱內組織的問題?可這非我所長……

既然如此,只能放血治療看看了。

然而,德蘭未來得及開始,神父便短暫恢覆了神智。

因為神父低語,他未聽清兩人間說了什麽。

一直到環境完全靜了下來,他擡起頭,見到病人自然閉上了眼睛,但被庫洛洛緊握的手露出的手指已經無力的松弛張開。他趕忙上前,手探鼻息,又將聽診器移向胸口處,心涼半截。捏起神父的眼皮,瞳孔已經輕微渙散。

心裏嘆了口氣,他扭頭看向庫洛洛,將遺憾的消息告訴對方。

作為醫生,德蘭目睹過不少病人與親朋的離別,在場的親朋或悲慟嚎哭,或受創昏迷。生離死別,人之常情,難免引人動容。說來奇怪,庫洛洛的臉上卻什麽都沒有。沒有悲傷,沒有恐慌,沒有任何表情。德蘭什麽也沒說,退出了房間。

將酷拉皮卡的手放進毛毯,整理好淩亂的金發。庫洛洛靜默起身,擡起頭,仿佛有狂風暴雨打在他的臉上。他兩眼無神,嘴裏不停地念叨著一個數字。

“……四十七。”

從他在孟買見到小酷的第一日至今,不過四十七日。

到頭來,你又一次死在了我的面前。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誇誇其談了這麽久,卻連這麽一個居於孟買世俗邊緣的神父也無法拯救,你對他說的那些話,是否也可以適用在你的身上呢?”

“猜猜看,那一晚他聽到的旨意是否真的出自上帝?又或者說,他有沒有真的聽到過呢?男爵大人,你在懷疑我吧,可惜,答案是否定的喲~”

“很遺憾,我的小可憐,你失敗了。他又一次在你面前永遠閉上了他的眼睛。”

“由於失敗,你和他的詛咒還未解除,痛苦的輪回仍在轉動,你下一世的表現,我拭目以待喲,男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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