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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風頭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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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風頭剛過去?

帖子裏寫著:

×縣發現300萬年前猛獁象頭骨,曾長久裸露野外,經一名大學生上報順利挖掘出土,為國內第一具完整的早期猛獁象頭骨化石。

再看看下面所配的大學生的圖,金秀芬鼻子一酸,身子靠回椅子上,仰頭看著天花板,想起當年在戲臺上為自己松綁的那孩子,眼眶裏不禁有些濕熱,心裏升起的溫度夾雜著其他的情緒久久不能平息。

她至今記得那孩子說過的話,他說:“我相信姜理姐姐做得是對的,姜老師說過,要相信科學。”

許久,褲兜裏的手機響了,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她坐直身子按下接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芬姨,別忘了今晚老地方哦,我都訂好了,你人到就行了。”

掛完電話,金秀芬又靠回椅子裏坐了很久,直到□□消息響起,她才回神。

對話框裏的新消息顯示:秀芬,我已經請好了假,答應我,下個月一起去,好嗎?

她沒有回信息,而是低頭從褲兜裏摸出一個長條樹葉形狀的陶瓷片,摸摸上面藍色的花紋。

最後,她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好好好,答應你。

四年了,老樓一直追著她,但她明確告訴他,她不想再婚。

他說他不會放棄,金秀芬說不動他,只好隨他。

今年,他總是提起,想和她一起去旅游,她一直沒有答應。

直到上個月,老樓非要請她吃飯,她以為只是簡單地吃飯,誰知他學著年輕人趕時髦跟她求婚。

她沒答應,開玩笑說,學年輕人談談戀愛就行了,原本是想嚇退老樓的,他想老樓可能思想比較保守呢,誰知道他竟然很樂意地接受了。這讓她有些尷尬了,就算不願意也只好先硬著頭皮佯裝願意了,她想,大不了這次旅游之後,她再告訴他,他們不合適。

走進裝修華麗的中式餐廳,金秀芬樸素的衣著和環境似乎有些不搭調,不過她似乎沒有一點不自在的神情,經過四年前那件事以後,她覺得自己改變了很多。

“幹媽,你來了,我們都有半個月沒見了吧。”

迎面走來一位年輕女子,氣質出眾,一上來就拉著金秀芬的手,很是熱切。

“是啊,對了小靜,你父母還好吧?”

“還好,就是忙得天天見不著人,這不剛回來兩天,他們今天又飛去深圳了。”倆人寒暄著進了一間包間。

包間裏坐著一人,一身休閑服,正是老樓,如今他在一家教育培訓機構做輔導老師。

“樓叔叔,看看誰來了!”邱靜熱絡地拉著金秀芬來到老樓旁邊,老樓的目光先是在金秀芬腦後的青花瓷發簪上停留了一下才回神。

“幹媽,這可是我專門為你留的位置哦。”

金秀芬看著邱靜露出俏皮的表情,拿她沒法子,也只好笑著應承坐下來。

邱靜大學畢業後沒去找工作,也沒有接受父母的安排進入自家的貿易公司,而是利用父母給她的存款投資開了家咖啡店。

姜理的祭日過去沒幾天,往年都是邱靜陪金秀芬回去,但今年因為邱靜開了店,所以金秀芬沒讓她一起回去。

邱靜說自己沒陪幹媽回去,得罰自己請芬姨吃飯。金秀芬沒法,只好答應她。

飯菜上桌,邱靜熱情地給金秀芬和老樓夾菜,金秀芬提起村裏發現猛獁象化石的事兒,其他兩人同時怔住,邱靜的筷子停在半空,楞了一下才僵硬地收回。大家心知肚明,說到“化石”兩個字,他們一定會想起一個人——姜理。

“發現猛獁象化石,這是好事啊。”老樓語氣並不自然地打破沈默的氣氛。

“是,沒錯,是好事!”金秀芬說。

“那,我們為了好事幹一杯,我去要酒水。”

走出包間,邱靜心裏像灌滿了洪水,憋得難受。說是出來要酒水,其實她是想出來躲一會兒。

服務員上來問她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她怕人家看到她眼裏的異樣,搖搖頭轉身往洗手間走去。

短短一段路,此刻卻讓她覺得無比漫長,在這種漫長的感覺裏,四年前的往事再次重現。

暑假到來,和每一個暑假一樣,父母出差外地,不過今年她沒有一點兒不開心,因為她現在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姜理,她們都熱衷考古專業,都有著同樣看《探索發現》的愛好,她們無話不談。

她常常給姜理講城市的繁華,姜理常常給她講鄉間傳聞。她對她家鄉的傳說好奇不已,便決定跟去看看。

她費了好大勁才說服姜理帶上她,怕父母不同意,她瞞著父母只留了紙條,想著如果能在他們出差回來之前回家,那麽紙條就不用讓他們看到了。而這些細節,她自然是瞞著姜理的,因為她知道,以姜理的性格,要是知道自己瞞著父母出來,一定不會同意帶著她的。

經過一路顛簸,終於來到了她想象了無數次的泉村。低矮的簡易四合院,蒼涼的大山山連著山,是她從未見過的。

可惜天公不作美,她們剛一下車就下起了小雨,她只好按捺住好奇心,去探究她家院子裏那些奇奇怪怪的農具,姜理笑她是洋人進村了,姜理還為此解釋,“洋人呢就是洋氣的人”。後來她不小心摔倒,被一個老式的犁劃破了衣服時,姜理又開玩笑說“這回呀,洋氣的人可變成出洋相的人咯”,兩人不禁咯咯地笑起來。

第二天上午,姜理拿了自己的衣服給她穿,樣子雖然不夠時髦,不過跟想要一探究竟的激動心情相比,一件不夠好看的衣服真的不算什麽。

雨很快就停了,她迫不及待地拉著姜理去黑虎山。

“你呀,可真是夠急的。”

想到這裏,邱靜心頭一酸,她至今記得姜理說這句話時那張燦爛的笑臉。

倆人開心地如約來到黑虎山,誰也沒想到,那個約定在那個上午永遠定格。

邱靜跟著姜理走在山頭,看到地裏有人忙活,姜理告訴她,那是麥子的豐收。

山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個小山洞,姜理解釋說,那是前幾年村民們種瓜的時候挖出來看瓜用的。

邱靜好奇,便一個一個跑進去看。

就在她們拐過一個山坡時,最近的一個山洞裏傳出了人聲,像是兩個男人的對話。

起初,兩人只是出於好奇,側耳細聽了一下。

在聽到他們說到“被條子盯上”這樣的字眼時,兩人不由得一臉驚訝看向對方,並在彼此臉上讀出了想繼續聽下去的意思。

“怕個球嘛,抓住了不過是進去蹲幾年。”一個男人說完就被另一個男人訓斥了一頓。

“三哥。”先前那個男人又說,“你說,尋龍點穴踩盤子是你,下坑鉆窯也是你帶著兄弟們幹,這啥事兒都咱們往前沖了,憑什麽他黃老二就拿大頭。”

“胡說!”

“三哥,兄弟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要是沒有你,沒有兄弟們出力,那些個好貨怎麽可能出得了地面兒,他黃老二不過是動動嘴皮子就能拿大頭,憑啥啊,我都替你不值啊三哥。”

“不值又怎樣,人家路子廣。”

“別啊三哥,三哥現在好歹也是有些名聲在外了,咱手上有貨,還怕出不了手嗎?就這次這對金虎……”

……

什麽“被條子盯上”,“要是沒有你,這些東西怎麽可能出得了地面兒”這樣的話,再加上這裏的傳說,對於兩個考古專業的學生來說不難懂,兩人很快就反應過來,對方是盜墓賊。

姜理第一個想要沖出去阻止,邱靜拉住她的同時趕緊捂住她嘴巴,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她擔心她們的阻止會引來禍害,便附在她耳邊悄悄說,“不如我們報警吧!”

姜理猶豫了一下,決定自己先出去阻止,叫邱靜跑遠些躲起來報警。

邱靜剛跑遠一些就聽到他們起了沖突,先是爭吵,具體說的什麽,她聽不到,不過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對姜理動了手,姜理反抗了,其中一個男人掐著她的脖子,姜理掙紮著,但在兩個男人面前,她的掙紮是那麽的無力。

邱靜害怕極了,她遲遲不敢出聲報警,生怕被他們發現,自己也會被同樣對待,因為慌張,她不小心腳下踩空,整個人滾下山坡,她只隱約記得下面是河,後來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當她再次有意識時,人已經在呼嘯的洪水中亂沖亂撞了,好在她學過游泳,她竭力掙紮,想要逃脫洪水的操控,卻還是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可能她命不該絕,幹媽救了她。可當她回到父母身邊,腦子真正清醒過來時才知道,她再也見不到姜理了。

有一天,她經過父親的房間,父親在接電話,房門虛掩著,開始的時候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便停下來仔細聽,才發現她並沒聽錯,父親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

“還是再等等比較好,風頭剛過去,要是現在做掉太明顯了,再說那孩子已經死了,沒人知道的……”

再說那孩子已經死了,是什麽意思?什麽叫風頭剛過去?什麽現在做掉太明顯了?

明明每一個字都聽懂了,可這些話的背後到底是什意思?邱靜覺得有些難懂。

天氣很熱,她卻感覺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腦子裏反覆回想著父親在電話裏提到的那個名字,以及“現在做掉太明顯了”這句話,她好想沖進去問問父親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不知為什麽,雙腳像被灌了鉛一樣沈重,最後她選擇了相反的方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直到晚上,母親敲門叫她出門吃飯時,她恍惚覺得,其實有些問題,好像也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

第二天,她跟父母提出要去看看救命恩人——姜理的媽媽,金秀芬。父親想說什麽,但在母親的眼神示意下,最後還是同意了。

父母原本是想陪她一起的,再不濟也找個司機陪邱靜去,最後綜合了一下,由父母找來司機拉她去了。

到了泉村以後,邱靜發現姜理家空無一人。打聽過後才知道金秀芬去打工了,又經過多方打聽,她最終在一個女孩的幫助下,在女孩的媽媽那裏得知了金秀芬的電話,那是一個座機號碼。

邱靜打通那個座機號碼以後,得知金秀芬在省城一家餐廳裏打工後,邱靜連夜返回。第二天一早就找到金秀芬打工的餐廳,向她表達感激之情,並說此份恩情她無以為報,她和姜理又是好朋友,姜理不在了,就讓替姜理照顧她,她要認金秀芬作幹媽。

金秀芬起初不願答應,並非她不領情,只是覺得自己不過是在找姜理的時候發現並救了她而已,這也許是她的命,哪裏能承受得起這麽大回報,但架不住邱靜的軟磨硬泡,最後還是答應了。

當邱靜把想認金秀芬作幹媽的事告訴父母的時候,遭到了父親極力的反對,並說認幹媽是有講究有說法的,不能隨便亂認。

邱靜生氣地反駁,“再講究的說法難道還大不過救命的恩情嗎?”

那天她第一次對父母大發脾氣,母親眼看勸她無果,最終同意了。

邱靜對著鏡子深呼吸,調整表情,盡量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是平靜的。

她告訴自己,有些問題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知道得太清楚也許只會給生活添亂,活著的人就應該盡情地活著不是嗎?

她會把自己當作幹媽的親女兒一樣,代替姜理去孝敬她。

對,盡情地活著,於是,她告訴自己,不要再多想。

怕讓幹媽和樓叔叔久等,她再次對著鏡子做了深呼吸,然後轉身走出洗手間。

穿過前廳時,前面幾步距離的地方,服務員正領著一幫客人往包間走去,這家店是父親的朋友黃二叔開的,經過四年時間的經營,從門可羅雀到賓客盈門,她幾乎是見證了它越來越好的樣子。

沒錯,越來越好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沒有人希望自己的生活變壞,邱靜在心裏這樣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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