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斕

九月，序屬三秋，京歧依舊熱得像個火爐，空氣中凝結著一團又一團的水汽，仿佛想給廣大市民蒸桑拿。滿街法國梧桐投下的陰涼也不足以消融這暑氣，熱浪如潮水一般從青春澎湃的東勝路湧了出來。

長長一條東勝路，寸土寸金，京歧大學坐落其中，帶動了方圓十裏的房價。數據連年上漲，去年還是十萬一平，今年又不知道幾何了。

京歧大學的兩大王牌專業——文學與新聞穩居教育部學科排名前三，“文科院校”四個字仿佛貼在了學校臉上。

開學季，校門大開，除了學生和來送行的家長，還有些零散的游客。

京歧大學前身是明代園林，建築古舊又別致精巧，無論是景區級別還是文化濃度，都是京歧市民周末進行親子活動的首選之地。多熏陶熏陶，萬一將來小孩能考京歧大學呢。

路過文學院的院樓時，但凡帶著孩子的游客都被眼尖的學生拉了進去。

到了演播廳，這些家長們才知道戲劇影視文學專業正在導演一個微短劇《她在八零年代當繼姐》，正缺幾個“萌寶”客串。

小朋友們不懂什麽是表演，誰給零食聽誰的。

姜斕被臨時拉來充當劇組“造型師”，她把眼影刷架在耳後，左手一個巧克力派，右手一瓶娃哈哈，征服一眾萌娃的口水和心。

一聲聲軟糯的“姐姐”張嘴就來。

導演張嶺正在一旁發愁預算，忽然眼睛一亮：“女主不來就不來了唄，我們又不是橫店，出不起她要的那個價！內部調度吧，就這個學妹，挺合適的。”全專業都在為了保住學科排名追前沿、搞“產學研”。時間緊，任務重，還沒錢，他又研三了急於找工作，要不是副院長把他拎出來幹活，這導演愛誰當誰當。

“這是哪個專業的學妹，咋沒見過？本科校區那邊過來幫忙的？和她說參演給她加綜測！”卷生卷死，本科已經成高中plus，綜測分數關系到保研排名，本科生一聽準如餓虎撲食。張嶺看了看姜斕長相，斷定本科生無疑，正竊喜“就地取材，實在省錢”之時，接了這任務的研二學弟卻面露難色。

學弟借著調整打光板角度，擋住臉，吞吞吐吐地對張嶺說：“學長，你可能不認識，她比你還大一級，博士不算綜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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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斕風風火火地沖出院樓。

她這牛馬做的也太敬業了，剛開學就被導師派來劇組發光發熱，“造型師”的刷子還沒握熱乎就當上女主演了。雙份的牛馬！這是不是預示了她的博士生涯？演著演著，一看道具鐘表，猛然想起今天得去檔案館采集新生入學的證件照，文學院被安排在下午兩點到三點，錯過了就要等到全校都結束再拍。

眼看還有十分鐘換下一個學院，她戲服都沒換就跑了。

姜斕氣喘籲籲地坐到攝像機前。

負責刷身份證簽到的人一看就是攝影專業的博三學長，面泛死氣，頭發告危。經濟不景氣，京歧大學今年各院的經費都極其緊張，靠承包學校裏的活動賺點勞務，每個博士都得當一回勞務派遣。

學長毫無生機地表示：“衣服顏色不行。拍不了，換黑白的，六點再來。”繼而提高了聲音喊道：“新傳院的人來了嗎，抓緊！按學號一個一個來。”

姜斕有些著急，六點還得出外景呢，來不了一點。

緊急時刻，她的臉皮被勇氣撐出了一片天，攔住下一個來采集照片的人，指著他的黑色襯衫外套問道：“衣服可以借我穿一下嗎？”

姜斕一身覆古紅裙，星星點點的藍葉墜滿腰線，紗質的褶皺為她平添了一種年代感。橙調的長發垂下來，披在肩上，襯得她膚色更為雪白，手上還拎著一個暗綠色的天鵝絨袋子。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盛著殷殷的期盼，仰面詢問對面年輕人的意見。

秦施楞楞地看著她，有些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對面這人的一身裝扮像誰。

動漫《末日京歧》裏的女主“莎蘭”，他少年時代最喜歡的一個國產英雄。

莎蘭是愛打扮得稀奇古怪、五顏六色的“怪女孩”，卻是年代動漫裏能被稱作“末日色彩”的人物。他至今仍記得“莎蘭”的名場面。1980年，末日危機降臨，四國聯盟決定獻祭京歧，奪得十日生路，而從不被信任的莎蘭從天而降，站在黃昏時刻的逃亡列車上，說京歧才是世界中心，一瞬間，她衣衫上所有的色彩躍動，流向天空，匯成一柄權杖，放出萬千彩鹮，抵抗了末日的永夜。

如果動漫人物是有生命的，在這一刻，莎蘭逃出單薄的二維界面，立體地站在他面前，化作了活生生的姜斕。

檔案館的大廳敞著窗戶，西垂的陽光投進來，流動的昏黃色仿佛是她的燦爛光環。這個午後的風沒有逃亡列車上那般轟轟烈烈，它只是溫柔地擺動姜斕的裙擺。

秦施忽然覺得今天實在是太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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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不說話，姜斕有些緊張，她第一次這麽直楞楞地求助，還上來就是讓人家脫衣服，被拒絕了多尷尬。

見他半天了也不動作，姜斕以為秦施不樂意。就在她準備打個圓場，火速逃離的時候，秦施褪下襯衫，說道：“我怕遲到，跑過來的，可能出汗了，你別嫌棄。”他的語調低柔，還帶著一分靦腆，卻瞬間撫慰了姜斕不知所措的內心。

姜斕接過襯衫，不自覺地多看了他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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