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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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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葉舟比自己稍微高一點,因此搭在人肩膀上的胳膊就得略微擡起,腰被攬著,垂下的手腕被輕輕握著,可平衡還是有些不好掌握。

左腳的扭傷越來越痛,顧牧塵不太自然地單腿往下跳,沒多久就開始氣喘籲籲。

“……哥哥,”葉舟仿佛忍耐許久,終於下了很大決心地轉過頭,“我背你吧。”

顧牧塵的胸口劇烈起伏,喘息著扭過臉:“嗯?”

剛開始他強撐著要自己走的時候,葉舟也沒堅持,都扶著走了好一段了,怎麽這會又突然要背著了。

“這段路不好走,”葉舟柔聲道,“我來吧,萬一再扭到,會很疼的。”

別喘了。

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

顧牧塵額前的頭發有點濕,軟軟地垂了下來,嘴唇紅潤得要命,眉頭因為疼痛而輕擰,看了眼前方曲折崎嶇的山路,決定還是投降。

……最重要的是倆人出來都沒帶手機,放在禪房了,連叫人過來接一下都不行。

伏在對方的肩頭上,顧牧塵沒來由地害臊起來,葉舟看起來身形纖細,近距離接觸了卻能感覺到明顯的力量,由於發力而微微隆起的肌肉充滿彈性,肩膀很寬,胳膊穿過顧牧塵的腿彎,媽的,居然還是握成拳的紳士手。

顧牧塵是單親媽媽撫養長大的,姥爺又嚴厲古板,自小到大,他還真沒被一個男性這樣子地背過,被托起的感覺奇妙極了,又帶著穩穩的安心,臨近中午太陽更大,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林影斑駁,他伸手為葉舟遮擋陽光。

回去的途中又遇見吃醉的小鳥,三三兩兩地躺在地上,有兩只應該已經醒酒了,懵懵懂懂地撲棱長長的翅膀,晃悠著站起來,腳爪在石子路上歪歪地蹦那麽幾下,整只鳥就又“吧唧”一下摔在地上。

“聚眾飲酒,”顧牧塵被可愛到了,他太喜歡這種毛茸茸的小動物,心都變得軟和起來,“還好幾場呢。”

溫熱清淺的呼吸落在耳畔,葉舟無奈地笑了下,拳頭握得很緊,沿路高瘦的樹枝沙沙地晃動,天際有很小的一枚白色的圓月亮,從石階走回廟宇的路短暫又漫長,昨夜下過雨,空氣還有點濕潤,連帶著石頭下的苔蘚都濕滑,這是導致顧牧塵滑到的罪魁禍首,拿眼看過去會發現長得油綠旺盛,哪兒都是。

顧牧塵也在看,他一手給葉舟遮著刺眼的太陽光,掌側偶爾會碰到纖長的睫毛,被輕輕地掃那麽一兩下,癢酥酥的,右手搭在人家的肩膀上,好整以暇地四處亂看。

“瞧,樹根那裏有蘑菇,”他指給葉舟看,很快又被別的所吸引,“那是梨子嗎,能吃嗎?”

說也奇怪,顧牧塵來這裏好幾次,怎麽要對著一個初次踏足的人問東問西,可能是因為被人穩穩地背著,兩條腿都在自由地晃,不在乎規矩了,反正也沒人看見,小斑鳩都貪心地吃醉了,那他今天也能放肆地做個小孩。

葉舟跟著擡頭:“你要摘嗎?”

“不要了,”顧牧塵笑道,“這梨看起來還沒熟呢,瞧著就酸。”

離後門還有幾步的時候,顧牧塵死活不讓葉舟背著了,倔強地堅持自己單腿蹦進去,還不要人幫忙攙扶,葉舟跟在後面虛虛護著,只在經過門檻的時候托了一把胳膊肘,就立馬松了手。

這會兒正是僧人們吃午飯的時間,後院靜悄悄的。

“屋裏有噴劑嗎,”葉舟出了汗,睫毛都是濕潤的,“得拿來消一下腫。”

有個半大的小和尚從外面跑過來,嗓音脆生生的:“我有冰棍兒,可以嗎?”

“謝謝你,”葉舟蹲下看他,接過那凍得梆硬的冰棍,“作為交換,送你這個好不好呀。”

右手攤開,掌心裏躺著一顆糖果,粉色包裝袋,看起來是水蜜桃口味的,得了獎勵的小和尚抓著糖離開,小小的房間只剩下他們兩個。

顧牧塵已經坐在後面的床上:“你還隨身帶著糖啊?”

“嗯,我有點低血糖呢,怕暈,”葉舟找了塊幹凈的布,包裹住手裏的冰涼,“我給你敷一下,歇歇腳我們就回去。”

褲管向上捋起,常年不見光照的腳腕潔白纖細,右側那裏變得紅腫,向下是赤著的腳,剛剛褪去了灰色的棉襪,似乎還有點羞赧地向後蜷縮,瘦削,像被層層剝掉外皮的新筍,原本是屬於成年男性的幹凈有力,卻由於那點的扭傷,顯得青澀又脆弱的隱秘。

葉舟在前面半跪下來。

他想起剛剛看到的那只梨子,掛在枝頭,伸伸手就能摘握在掌心,他一定是走得太急太慌,又被那只溫熱的手擋去了陽光,否則為何會覺得有些眩暈和錯覺,認為眼前的腳腕,纖細到能被他輕而易舉地單手圈住。

他的失態只是瞬間,結束得很快,沒來得及讓眼前的人發現。

顧牧塵雙手撐著床沿,屋裏有檀香清淺的味道,灰藍色的床褥整齊地疊在背後,沒有開燈,老式禪房總歸不太明亮,午時的陽光從窗戶打進來,照在葉舟柔軟的黑發上。

葉舟很認真地低著頭呢。

冰涼又堅硬的觸覺甫一接觸肌膚,顧牧塵就不由自主地戰栗了一下,光著的腳向後躲,本能地躲避著疼痛的來源,葉舟擡起頭,很無奈似的笑了下。

“哥哥,”他聲音居然有些啞,“忍忍就好了。”

這次的疼痛沒有剛剛的尖銳,變得有些鈍,而很快的,疼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木然的冰涼,麻麻的,顧牧塵說過要自己來,葉舟不讓,他仍認真地半跪在前面,把用布包好的冰棍敷在顧牧塵的腳腕上。

安靜極了,誰都沒有說話,這會兒哪怕是指甲花種子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黃花醡漿草正抽穗出芽,長熟了的石榴炸開一條窄縫……不,誰說沒有響動的,細細索索,心跳的聲音大起來,似乎有什麽東西瘋狂滋長,即將破土而出。

禪房的光線裏浮著細小的塵埃,輕飄飄的,顧牧塵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輕聲道:“時間夠了吧。”

“嗯,差不多了,”葉舟終於站起來,呼吸拉得很長,把半化的冰棍袋子放在桌上,“我們回去吧?”

被攥了很久的心臟終於得以回血,上面還留著點酸脹的疼。

剛剛那隱秘而尷尬的氣氛不見了,兩人幾乎是同時松了一口氣,光著的腳重新穿上襪子,不動聲色地恢覆了之前的冠冕堂皇,顧牧塵扶著葉舟的肩膀站起來,同時掏出手機:“廟裏有位師父會開車,請他送我們回去。”

“我也有駕照呀,”葉舟輕快又活潑地側過臉,“我開車就好呢。”

這倒也不是不行。

但顧牧塵還是有點懷疑,葉舟在他心目中是個相對清貧的學生,學費和生活費都需要靠兼職才能獲得,他有那個時間和金錢去考駕照嗎,果然,在對上自己那審視的目光後,葉舟目光飄忽,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其實還好啦……並且哥哥,你的保險一定買的很齊吧?”

顧牧塵面無表情地解鎖手機:“我這會就給師父打電話。”

“不用不用,”葉舟笑著握住顧牧塵垂下的手腕,把人扶好,“逗你呢,我開車真的沒問題!”

興許是他的目光太真誠,笑容又那樣幹凈,外面的蟬一齊振翅起來,鋪天蓋地地在綠茵中嘶鳴,坐上了副駕駛,拉好安全帶,顧牧塵仍坐得端正矜持,只是把受傷的左腳向後略微蜷縮,葉舟的動作倒是輕快麻利,輕踩油門的同時轉動方向盤,漂亮的轉彎帶著引擎聲的咆哮,在轟鳴聲中極其囂張地向前沖去,驚起了隔壁平臺上一大片白翅膀的鴿子,呼啦啦地掠入湛藍的天。

“我開過滴滴呢!”葉舟還特得意,“怎麽樣——”

顧牧塵的手按在胸口的安全帶上,沒什麽語調:“我要投訴你。”

怪不得這樣熟練……話說這兔崽子怎麽什麽活計都做過!

一個多小時後,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下行鍵被按亮,滿臉堆笑的醫生親自把人再送回地下停車場,葉舟還端詳著手中的片子,寬敞的梯廂裏,顧牧塵頷首示意:“張院長,回見。”

骨頭沒事,扭傷的地方簡單處理了,噴過藥又固定好戴護踝,涼涼麻麻的,人已經坐在上了輪椅,保險起見兩三周不能下地,避免負重,適當休息。

重新坐在車上回紫都,這次葉舟沒把車開得過快,中午道路上流量少,狂放的越野硬是被他開出溫情脈脈的勁兒,顧牧塵正在跟助理溝通接下來的事項,忙碌地進行郵件往來,甚至沒有註意到葉舟的沈默。

電梯一戶一卡,由於這不大不小的受傷,接下來需要自己出場的工作都得重新規劃,不知道年假結束時能恢覆得怎麽樣,顧牧塵的眼睛壓根就沒從手機屏幕上離開,感應卡刷出電子屏微亮的光芒,光滑的側壁倒映出葉舟安靜的臉。

顧牧塵在看手機,葉舟在看顧牧塵扭傷的腳。

樓層到了,葉舟推著輪椅向外走,寬敞明亮的走廊裏,空調輸送著冷風,顧牧塵沒擡頭地把手指按上去解鎖,在玄關處隨口交代:“渴嗎,冰箱裏有水。”

“哥哥,”門關上了,葉舟俯著身子看他,“這兩周,誰來照顧你呀。”

“有保姆阿姨,還有護工,”顧牧塵沒起來,靠在輪椅的椅背上,私立醫院最好的高級護工都候著呢,司機和助理隨時待命,“也就幾天時間,放心吧。”

葉舟點點頭,站直身體:“要不要吃冰淇淋呀?”

“嗯嗯,吃。”

冰箱門打開,冷藏裏赫然碼放著整齊的冰淇淋盒,林林總總各種口味,包裝得花裏胡哨,葉舟挑了兩盒朗姆葡萄口味的,又把中島上那半瓶氣泡水放進垃圾桶,出來後發現,顧牧塵正背對著自己打電話。

他還坐在輪椅上呢,脊背依然挺得很直,輕聲地溝通工作上的一些事。

葉舟看了他一會。

是能從專註的工作中獲得樂趣的人,也會認真親自照料露臺的花,會註意到角落裏雨後新生的濕潤蘑菇,也會為喝醉的小鳥而笑彎漂亮的眼。

是很好,很優秀的人呢。

電話掛了,顧牧塵有點疲憊地捏了下眉心,就看到葉舟遞過來碗冰淇淋。

已經打開了包裝,朗姆酒口味,有碎碎的葡萄粒和巴旦木。

“品位不錯,”他接過舀了一口,“這個味道最好吃。”

“冰淇淋和氣泡水……很容易發胖和肚子疼的,”葉舟轉動著手中的的小碗,“得吃點熱的呀。”

顧牧塵懶懶地繼續吃,濃郁的奶味伴隨著微微的朗姆酒香,他滿足地瞇起眼睛:“胖什麽,我每天都晨跑……哎,突然忘記一件事!”

他猛地一擡頭:“剛剛在醫院,怎麽忘記檢查你的智齒呢,校醫院不是拍不了片嗎?”

葉舟楞楞的:“啊……對,智齒還沒看。”

“你回學校吧,”顧牧塵無意間下著逐客令,“再發炎高燒就不是好玩的了,今天也麻煩你了,陪我折騰這麽久。”

是啊,今天可夠戲劇化的,好好地去寺廟燒香祈福,卻瘸著腳回來,折騰到此刻已經是下午兩三點了,還沒來得及吃飯,顧牧塵又舀了口冰淇淋:“稍等下,阿姨再過來做飯太晚了,我點個外賣,吃完後讓司機送你回去。”

葉舟也沒拒絕,很乖地點點頭:“好。”

“那哥哥你也要註意,腳一定不能用力哦,”他笑瞇瞇的,“我過幾天來看你。”

“嗯嗯……喜歡吃什麽,”顧牧塵不經常點外賣,寧願自己拌個沙拉,“附近有一家不錯的意面,你吃嗎?”

“都好!不過哥哥,我能先借浴室洗個澡嗎,剛剛出了一身汗。”

“自己去,又不是沒在這住過。”

葉舟放下冰淇淋去客臥了,顧牧塵繼續看外賣頁面,但滑動屏幕的手突然被來電顯示打斷,他面對那個熟悉的名字,遲疑了兩秒鐘,還是點開了接通。

“小塵,你扭著腳了?”司徒靜的聲音響起,還是和以前一樣,很溫和平穩,讓人能想象出來他那粉色蓮花頭像,每日堅持的打坐,以及手腕上纏著的佛珠。

顧牧塵有點頭大:“還好,稍微扭了下。”

“別嫌人家張院長多嘴,”司徒靜在那邊笑,“是我那個剛認回來的便宜弟弟做體檢,碰見你了,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跟我提了句……怎麽回事,還拍片子了,骨頭沒問題吧?”

草,明知故問。

剛不是說和張院長聯系過嗎,這會問個毛啊。

顧牧塵撐著腦袋:“真沒事,就是崴住,稍微有點腫……我媽媽是沒回來……對,得等到下個月,哎呀我知道的,都安排好了!”

對面還在絮叨說著,顧牧塵那雙眉毛輕輕擰著,帶著點苦惱似的嘆了口氣。

“說了真不用,我沒那麽矯情……什麽?”

一陣安靜的沈默。

顧牧塵用很尷尬僵硬的姿勢註視著手機,緩慢地眨了兩下眼後,悠揚的門鈴響了。

客臥那裏傳來隱約的水聲,顧牧塵放棄掙紮,還是轉動輪椅過去開門。

暗棕色的大門朝後打開,司徒靜抱著一大束香檳玫瑰,那麽大塊頭的男人,卻滿臉通紅。

顧牧塵的喉結輕輕吞咽了一下。

好尷尬。

簡直想死。

“我、我就來看看你……”司徒靜眼神亂瞟,“阿姨她們不是還沒回來嗎,就……”

他突然閉嘴了,睜大眼睛朝後面看去。

顧牧塵也跟著轉過身。

葉舟上半身裸著,腰間系了條白色的浴巾,頭發濕漉漉地往上翹,漂亮而不過分誇張的肌肉上還有著微微的水珠,手上拿了瓶沐浴露,軟著嗓音:“哥哥,這個怎麽打開呀,我不會。”

他揉著長睫毛的眼睛,擦去臉頰上的水,目光清亮得幾乎透明,才發現門口凝固的兩人似的,有些驚訝:“呀,這是那個……酒吧裏的哥哥?”

司徒靜頓了頓,還是沒忍住:“你怎麽在這裏?”

“張院長說有人陪你去醫院,”他低頭看顧牧塵,“我以為是你的司機……”

“沒錯呀,”葉舟認真地眨著眼,“我開車帶哥哥回來的,哈哈當然是臨時司機呀。”

他語調輕快,完全沒意識到場面的尷尬微妙,小步走來,在顧牧塵前面俯著身子:“我不會開這個泵頭,以前屋裏也不是這個牌子啊。”

顧牧塵沒動彈。

這個角度正對著的,是葉舟的胸膛。

剛從浴室裏出來的,還帶著水珠的,白皙的胸膛。

由於動作而稍微有點擠壓,原本線條優美的肌肉微微聚攏……就,挺飽滿的。

謝謝,顧牧塵這次沒有裝死,而是直接假死。

葉舟還在鼓搗那包裝精巧的泵頭,不知是碰到了哪裏,白色泡沫噴湧而出,弄了他大半個手掌。

“原來是這樣,”他擡起頭自言自語,“那我繼續去洗澡了……哎,酒吧哥哥你怎麽不進來呀,還在門口站著幹什麽呀?”

香檳玫瑰後面是有些煞白的臉,司徒靜努力平穩著自己的聲線:“小塵,他怎麽在這裏?”

沒聲音。

顧牧塵還假死著呢。

司徒靜深呼吸一口,擠出一個不怎麽好看的笑容:“謝謝你照顧小塵了,等會我叫人送你回去。”

帶著紋身的手放在了輪椅把手上,司徒靜上前一步:“他交給我來照顧就好。”

“是嗎,”葉舟笑瞇瞇的樣子,“那麻煩你了,哥哥回來剛吃了冰淇淋,還沒洗澡,醫生交代了要小心不能碰到腳踝,得有人幫著別滑到,你帶他洗澡的時候要註意點呀。”

等等。

顧牧塵活過來了。

他猛然擡頭,聽到葉舟很輕快地繼續說著。

“我收拾完回學校,就剩你們兩個啦,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呀!”

就剩你們兩個了。

你們兩個。

他,和剛對自己表白過的司徒靜。

草。

“別了吧靜兒……”顧牧塵結結巴巴地,“你留下的話,不怎麽方便。”

司徒靜幾乎屏住了呼吸:“你能告訴我,怎麽個不方便嗎?”

出於本能,顧牧塵一把抓住葉舟的手腕,上面的水漬幹了,帶著很舒服的微微涼意。

安靜到令人心悸的沈默中,顧牧塵的睫毛快速眨動幾下,孤註一擲般閉上眼:“我男朋友在這裏……不太方便。”

幾乎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葉舟的手反過來,牢牢地握住了顧牧塵的手,十指相扣。

不知過了多久,也可能只有一個剎那。

“哢噠”一聲,門很輕地關上了。

香檳色的玫瑰和人一起消失。

顧牧塵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這次抽回手指的時候沒有任何阻力,屋裏一時有些安靜,他知道司徒靜不會在外面亂說,但還是有些心煩,不想對葉舟過多解釋,反正上午自己也幫了對方同樣的忙,誰都不虧。

“哥哥,他喜歡你嗎?”

顧牧塵不兜圈子,幹脆很直白地張口:“是。”

“哦,”葉舟的聲音拉長,很欠扁地下定義,“我明白了,你不喜歡他。”

顧牧塵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他:“不是,只是我不想談戀愛,這玩意太無聊。”

朗姆葡萄冰淇淋還沒化,嘴唇上似乎還殘留有牛奶的味道,甜蜜又黏膩,無論是結束在盛夏裏漫長的暗戀,還是親眼見到的身邊情侶反覆的流連,都讓顧牧塵對愛情本能地有些排斥,他也說不上來原因,只覺得沒到這一步,實在想象不出來自己和另外一個人接吻的模樣。

想想就尷尬。

媽的,跟葉舟剛剛的牽手也好尷尬。

“行了,”顧牧塵轉動輪椅,“今天就當是互幫互助,合作愉快……哎?”

臉頰上被塗了點輕綿的涼意,罪魁禍首迅速後退,笑得露出只小虎牙,剛剛被不熟練的泵頭擠了一手的沫,居然全抹到了顧牧塵臉上。

“啊哈哈哈,”葉舟笑得很大聲,“原來哥哥被人追的時候,會臉紅哎!”

顧牧塵震怒:“我沒有臉紅!”

可葉舟還在笑,笑得幾乎要彎下腰,如果不是顧牧塵這會兒坐著輪椅,真想跳起來打他腦殼。

“滾去洗你的澡,”他抽出濕巾把臉上的泡沫擦了,“再笑我揍你!”

客臥的浴室重新響起水聲,顧牧塵在外賣軟件上下了單,等待披薩和奶油意面的到來,葉舟很快洗好了澡,穿著睡衣清清爽爽地跑過來。

“哥哥,你要洗澡嗎?”

這就是個問題了。

似乎需要別人的幫忙。

但其實也還好,主要是受傷的左腳不能落地,因此就要小心別在浴室裏滑到,除此以外,一個人是完全可以搞定的,在山上和醫院都折騰了一圈,又出了點微微的汗,下午的陽光曬得正好,花房裏的重瓣百合都稍微有點蔫吧,顧牧塵猶豫了下:“好。”

葉舟特別自然地上前:“那我幫你。”

原本是輪椅拐杖二選一,可顧牧塵實在是嫌棄拐杖那玩意,堅持只坐在輪椅上行動,這會兒終於嘗到苦果,單腿蹦著也太不平衡,非得有個能撐住自己的才行。

葉舟提前在浴室放水,顧牧塵抓緊時間把那剩下的半盒冰淇淋吃完,水放好了,葉舟拿著個厚厚的毛巾出來,在顧牧塵面前低下頭。

這個姿勢和剛剛那會,說自己不會用泵頭時一模一樣。

顧牧塵抿著嘴瞪他:“你幹什麽?”

“給你的腳包一下,”葉舟已經半跪下來,輕輕地擡起那扭傷的左腳,放在自己膝蓋,“盡量還是不能碰水。”

顧牧塵:“……”

在禪房那他也忍了,小小的房間裏什麽都沒,這兒三百平的屋子,換鞋凳小沙發全部都有,需要你擱這兒跪著嗎?

很暧昧的!

等等,顧牧塵突然心中一動,一個從未問出口的問題浮現心頭。

葉舟是直的嗎?

他門兩個之間好像沒討論過這個話題。

對於顧牧塵而言,性取向不是什麽問題,他的感情觀裏,喜歡是很單純的一件事,無關對方的身份年齡,只要眼神相視靈魂契合,那就足以相伴一生。

葉舟是個很活潑的男孩子,笑得時候很甜,也會撒嬌,背著自己走的時候卻很有力量。

還是太陽花四年的志願者。

無論是賀頌的調查還是王婧的報告,葉舟的履歷生平,都幹凈得像張白紙,畫上一筆都是種褻瀆。

“起開,”顧牧塵不願再多揣測,“我自己來就好。”

對方也沒推辭,只是在毛巾纏繞腳腕的時候幫忙調整角度,好讓顧牧塵更舒服點,不那麽勒得慌,最後的結打好了,顧牧塵松開手指:“你會的東西挺多的。”

“當然啊,”葉舟特得意地揚起臉,“馬上暑假,我還打算去後街那裏幫忙,哥哥你記得嗎,我們在那裏吃過夜宵哦。”

當然記得,還碰見了個認錯人的傻叉高利貸。

“不回家嗎,”顧牧塵擡眸看他,“暑假有兩個月吧。”

葉舟輕快地回答:“不回去呀,家裏也沒人,不如留下打工呢。”

“並且那家店正好包吃包住,就不用和那個舍友朝夕相處了,”葉舟難得地結巴起來,“他、他也不回家,還是有點難為情。”

這話聽起來,感覺是直的。

挺好的。

不過小男孩就應該在大學裏談戀愛,和漂亮姑娘跳舞,怎麽還天天打工把自己搞這樣緊張,連暑假都沒法兒休息。

他扶著葉舟的肩膀站起來往浴室走,浴缸冒著蒸騰的熱氣,鏡子浮著層朦朧的霧,一道蜿蜒的水順著流下來,沒有任何聲音地滑落在水池裏。

上衣揉得有點皺,單手脫的時候全無阻礙,煙灰色的絲質襯衫被扔進衣簍,右腳的襪子剛剛已經脫下了,赤著的足尖踩在防滑地面上,解皮帶的聲音響起時,顧牧塵終於回頭:“你還要看多久?”

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真沒別的什麽意思,葉舟是個很好的弟弟,除了剛剛面對司徒靜的時候有點陰陽怪氣外,單純又明快,簡直純得像奶油小蛋糕。

“出去吧,”他笑著拍了下葉舟的肩,“剩下的我自己來。”

葉舟迅速地紅了臉,幫著把人扶到浴缸邊,聲音低到不能再低:“好,有情況的話你叫我。”

說完他就觸電般縮回手,因為顧牧塵已經坐在邊沿,單手要褪去長褲。

再擡起頭時,浴室的門已經“砰”的一聲被關上了。

“哎?”顧牧塵伸手探了下水溫,“小兔崽子跑這麽快,還說扶一把呢。”

光潔的右腳踏進平靜的水中,緊接著就是小腿,顧牧塵按住浴缸邊沿,慢慢地把自己浸入,疲憊感仿佛被無形地進行著熨燙,被毛巾包裹好的左腳翹著脫離水面,用了一點點的橙花香氛精油,很淺淡的芬芳中,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下半張臉埋進溫熱的水裏。

這人一泡澡,時間就會不知不覺流逝很快,水漸漸變涼,等到顧牧塵迷迷瞪瞪地打了個呵欠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肚子好餓。

早上就吃了點堅果,喝了杯黑咖,這會都下午不知什麽時候了,不餓才怪。

點的外賣應該也是時候到了,顧牧塵從浴缸裏探出上半身,單腿過去拿放好的毛巾,身上的水珠被擦拭幹凈,柔軟的米色格子浴袍披在身上,腰間系帶綁好的同時,顧牧塵喊了一嗓子:“葉舟!”

沒人應。

他本意是讓對方過來扶一把,這會兒泡得整個人都懶洋洋的,實在不想再單腿跳出去,可這小兔崽子未免太不是東西,說好的在外面等著呢?

“葉舟,過來一下!”顧牧塵踩在防滑地面上,略微擡高了下聲音,這次的呼喊終於有了效果,浴室的門從外面被推開,葉舟歪著腦袋看過來。

“哥哥,你洗好了?”

“嗯,”顧牧塵大咧咧地擡起胳膊,“扶一下。”

浴室裏水汽繚繞,他洗澡的時間長,頭發沒擦幹凈,濕漉漉地淌著水,眼角氤氳出點紅,皮膚也跟著變粉,葉舟輕笑了聲過來,柔聲道:“我抱你出去吧。”

也行。

反正腿酸。

問就是不想再蹦。

修長有力的手臂穿過腿彎,另一只手則摟著肩膀,葉舟略一躬身把人抱起,笑瞇瞇的樣子:“比我想象中要重一點呢。”

“上午不是剛剛背過嗎。”顧牧塵單手攬著對方的脖子,沒忍住又揉了兩把那柔軟的黑發,還沒過癮呢,就感覺葉舟似乎很無奈地把頭撇向一側。

“哥哥,別鬧。”

誰跟你鬧了?

顧牧塵這會餓著,懶得跟他計較:“行了,剛剛物業那裏有沒有把外賣送過來?”

“送了,”葉舟頓了頓,“還有道歉。”

什麽,顧牧塵有點沒反應過來。

“你特意交代的奶油意面做錯了,弄成番茄肉醬的,”葉舟解釋道,“商家說送出去後才發現,給你打電話但無人接聽,不知是選擇退款還是另做一份,就把話交代給外賣小哥,好讓你知道,兩分鐘前剛走呢。”

草。

現在人大概都有點“寧缺毋濫”的強迫癥,尤其是面對食物上,更是絕對不能講究和妥協,有時候特意驅車六十裏,就是為了嘗一口當地特色的冰糖發糕,當老板面帶歉意地說冰糖的沒了,能不能換成紅糖時,顧牧塵一定會拒絕。

那麽這會,他也接受不了自己的奶油意面被換成番茄肉醬的。

哪怕他平時也會吃這個口味,但現在就是不行。

葉舟把他放在沙發上,有點不好意思地張口:“你手機靜音了,所以我也沒發現。”

“算了,”顧牧塵把自己的濕發往後捋了下,露出清晰漂亮的眉眼,“我去冰箱那裏看下,隨便吃點吧。”

葉舟問的卻是另外的話題:“怎麽不吹頭發呢?”

“不喜歡,”顧牧塵又站起來,“披薩也到了,你吃嗎,還是想吃點別的?”

肩膀那裏的衣襟稍微有點濕潤,洇出點暗色來,顧牧塵渾然不覺似的,由著那點兒的痕跡逐漸擴大,暗淡。

“哥哥,”葉舟沒有直接回答,說得是另外的內容,“你想吃奶油意面嗎,我會做。”

哎,廚房裏的材料應該是齊全的,顧牧塵想了下:“需要很久嗎?”

“很快的,我去冰箱那裏看看,”葉舟朝廚房走去,“這個沒什麽難度的,你稍微等一下哦。”

煮意面當然沒什麽難度啦,冷鍋放黃油,煎蘑菇和培根的時候慢一點,有耐心一點,再加洋蔥提味,最後放牛奶的時候多攪拌一會就行,簡單得要命,對於顧牧塵來說,完全是那種不屑一顧的菜譜。

他曾經也做的很成功。

尤其是在突發奇想地加了點酸奶後。

雖然意面上出現了凝固的白色絮絮,但整體的味道都上升了一個檔次,前調芬芳中調醇香,連尾調都餘韻悠長。

記得當時顧紅娟遲疑地嘗了一口後,凝重地看著自己說,塵啊,你好像在做一種很新的東西。

這算新嗎,在奶油裏加入酸奶也不算什麽靈機一動的創意呀。

腳上的毛巾去掉了,浴袍下是若隱若現的修長的腿,顧牧塵愜意地靠在沙發上,不知為什麽他今天難得這樣犯懶,由著自己無所事事。

香味從廚房廚房傳來,葉舟端著盤子探出腦袋:“哥哥,吃飯啦!”

餐桌離沙發有一段距離,顧牧塵沒讓扶著,自己蹦著過去,葉舟為他拉開凳子,笑吟吟地遞上銀色叉子。

看起來普普通通嘛,和西餐廳裏的奶油意面沒什麽區別。

如果葉舟做的難以入口,他一定狠狠地進行嘲笑,好報今天臉上被抹泡沫之仇。

帶著細細芝士碎的意面被卷著放進嘴裏,黃油和洋蔥的味道濃郁而美味,居然出乎意料的好吃,無論是擺盤還是味道,甚至是恰到好處的丁點蒜香味,都完美地符合顧牧塵那挑剔詭異的口味。

可謂是劈裏啪啦閃電帶火花,直接戳中了他的……心巴。

作者有話要說:

小顧啊,以後被戳中的東西更多呢(目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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